（三十）梦里的妈妈
林墨阳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这天下午放学后，林墨阳刚走出教学大楼的楼梯口，便远远地看见了那个戴鸭舌帽的陌生男人，他又在学校大门口堵住高小潇。而这一次，高小潇竟然停下脚步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跟他走了。他们离开的方向是南大的西门而不是东区宿舍。
林墨阳急忙追过去，但是跑了几步路他便停下来作罢。“毕竟这事是高小潇心甘情愿的，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要去管她的闲事？”矛盾重重的他忽地扭转方向，垂头丧气地往东区走去。
拐进东区大道后，林墨阳在路口遇到了如常准时在路口等高小潇的高寒。他今天看起来非常憔悴，额前有几根银丝窜出了黑发丛，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仿佛一下苍老了好几岁。
见到林墨阳，高寒竟然罕有的朝他微笑打招呼：“小阳，放学了吗？小潇呢？”
“高叔叔，小潇她......她跟一个陌生男人走了。”林墨阳像遇着救星似的，赶紧告诉高寒这几天那个陌生男人都守在学校大门口堵高小潇。
“哦。”高寒的反应竟然出乎意料的冷静，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一些事情。
“高叔叔，我们要报警吗？”看到高寒淡定的样子，林墨阳的心里更是焦急万分。
高寒摇头低声说：“不用了，谢谢你，小阳。小潇做事一向很有分寸，我一会给她打个电话问问看。”
“高叔叔......”林墨阳还没说完，便被高寒粗暴打断，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小阳，我还有些急事要办，先走了。”说完他便急匆匆朝东门走去。
林墨阳失落地停在夕阳下，陪伴他的只剩下同样孤单的影子。
一辆绿色的士在高速路上极速飞驰，大风呼啸着从打开的车窗席卷而入，拔动起高小潇的长发，一丝一缕轻轻划过她的脸庞，拉扯着她的思绪，一步一步倒退，退回到早已被时间模糊了的童年。
“妈妈，为什么这个人长得这么怪，他的头发是白色的，眼睛是红色的？他是外星人吗？”
“平平，他是你的舅舅，不是外星人。”
“那他会像大灰狼一样吃人吗？”
“当然不会，他会对你很好，给你买糖吃。”
“我不要糖，我要芭比娃娃。”
“嗯，那他肯定会给你买最漂亮的芭比娃娃。”
“太好了！妈妈，那你现在带我去找他吧！”
“平平，等我们以后回国了，我就带你去找他。”
“那要等多久？”
“现在还不知道。”
高小潇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沉默不语的那个男人，他穿着一套破旧的天蓝色工作服，衣服的袖口已被磨得花白，一顶黑色的大鸭舌帽盖住了他的整个脑袋和半边脸，爬出外面的半侧脸苍白暗淡。他的大嘴巴一直紧紧抿着嘴唇，仿佛害怕里面藏匿着的粗言秽语会随时暴发。
尽管他的面相看起来并不友善，但是高小潇却没有感到丝毫害怕，因为他有一双特别的红眼睛，一直停留在她梦里的那个妈妈说：这个红眼睛的人会对她很好，会给她买漂亮的芭比娃娃。梦里的妈妈？是的，那个妈妈在她两岁多时就突然消失了，高小潇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只能在梦里见到她，只能在梦里和她拥抱，享受那曾经的温暖。而现在，那个红眼睛男人跟高小潇说，要带她去见梦里的妈妈，梦里的妈妈每一天都在想她，想她想得都病了。
高小潇书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打开书包想拿手机，红眼睛男人却紧紧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别接。”红眼睛男人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
正在开车的司机似乎吓了一跳，他扭过头来好奇地瞄了他们一眼。
红眼睛男人扯过高小潇的书包，取出里面的手机，大力按住关机键，车内即刻安静下来。
车子疾驰一个多钟后拐进了一条小道，弯弯曲曲的小道路面坑坑洼洼，路的两侧是种满各色蔬果的农田。高小潇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从外面的风景来看，这里应该是位于G市郊区的一个农村。
车子最后在一栋破旧的小楼房面前停了下来。这栋小楼房只有两层高，楼的外墙没有刷油漆，暗红的砖块上面爬满了墨绿的青苔，几乎快要把红色全部淹没。低矮的天台上立着一个铁皮大锅盖，那是旧式的卫星电视信号接收器，此刻它像是一个丧失了言语能力的大喇叭，沉默着沦陷在最后一抹夕阳的温暖里。掉漆的院子大门半掩着，依稀可以瞥见里面的小院子冷清得空无一物，斜挂在大门身上的大锁露出难以藏匿的锈色，搭拉着脑袋完全形同虚设。就在小楼后面不远处，可以望见那边耸立着许多崭新漂亮的高层楼房，与这里的破旧没落形成鲜明对比。由此可见，这里是早已被村民遗弃的旧民居。
“进去吧！”红眼睛男人领着高小潇进了那栋房子。里面的小院子正如在外面看到的一样，淡蓝的破旧水泥地被大片的青苔吞噬着，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一花一草。高小潇跟着红眼睛男人走进里屋，她马上陷入了一片灰暗的包围。里面的光线并不好，屋里的小窗户被后面的楼房遮挡住了，只有零星的亮光被透射进来。
过了好一会，高小潇才慢慢适应了灰暗的环境，她终于看清楚坐在破旧木沙发上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大概三十多岁，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宽松长衫，乌黑的长发及肩，皮肤白晰，五官清秀，可以看得出她年轻时应该很美。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塑料娃娃，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娃娃的后背，嘴里小声哼着一首童谣。
“燕儿，你看看是谁来了？”红眼睛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其温柔。
“平平，你是我的平平吗？是我的平平吗？”白衣女人丢掉了怀里的塑料娃娃，马上扑过去紧紧抱着高小潇，大片大片的泪水哗哗流到高小潇的肩膀上，一点一滴慢慢浸透了她的衣裳。这似曾熟悉的温暖感觉让高小潇忍不住眼框发红，但她的心里却有个声音悄悄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平平。”高小潇突然狠下心，轻轻推开了白衣女人。
白衣女人错愕地望着高小潇，似乎不愿意相信高小潇说的话。她又朝着高小潇扑过来，嘴里大声喊着：“不，你就是我的平平，你就是我的平平呀！平平，我是妈妈呀！我是妈妈，你不认得我了吗......”
高小潇依然冷漠地闪开了身体，白衣女人一下扑倒在地，伤心地号啕大哭起来。
“她就是你的妈妈，你怎么如此狠心！”红眼睛男人走过去扶起白衣女人，忍不住大声呵斥高小潇。
“你不要怪她，这都怪我，怪我......”白衣女人悲伤地抽泣着。
“都是那个臭男人搞的鬼！平平，你不要再回去了，就跟我们住在一起吧！”红眼睛男人的眼里冒着火光，仿佛一点即着。
“他对我很好，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们？跟着你们要饭过日子吗？”高小潇轻蔑地仰起了头。
白衣女人用一种近似哀求的眼神看着高小潇。“平平，求求你，你不要再跟着他，他会毁了你的一生！听妈妈的话，好吗？”
“你错了，他很疼我很爱我，对我千依百顺，我看你是妒忌我了吧！”高小潇仍然咄咄逼人。
“你别傻了，你只是他爱的那个人的影子。”白衣女人简直伤心欲绝。
“就算是个影子，也比你强一百倍！”
“平平！”
“你别再说了！我要赶紧回去，快点帮我叫车！晚了我怕他会报警！”
红眼睛男人压抑不住心头的满腔怒火，他猛地一下冲到高小潇面前，目光极其凶狠地直瞪着她，几乎想要动粗。
白衣女人连忙站到高小潇的面前护住她，啜泣着对红眼睛男人说：“你不要怪她。帮她叫车，让她回去！”
红眼睛男人仍然站立着一动不动，他眼里的那团红火愈烧愈旺，仿佛要把高小潇熔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