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晴空万里的玄天,片刻居然乌云密布。
“要下雨了?”
勇子话音未落,天上划过一道霹雳闪电,紧接着是一声响彻大地的惊雷,惊得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天空开始缓缓飘散下白色晶片。我伸手接住一片飞舞的精灵,它片刻化于掌心,消融成水:“是雪”
“真的是下雪了”俏莲这才有时间将手里的披风为我系上:“夫人千万不要着凉”
我仰起头,任凭越下越大的飞雪划过我的脸颊,亲吻我的眼睛,记得就在入秦之前,我还与小师父一起踏上高耸的孤愤台,俯视天下,赏松品雪
那时的他,肃然一朵与世无争的天山雪莲、孤傲而风雅,他将我托起,抱着我旋转,让我变成了一朵轻盈的会飞的雪花,绕在他身边欢快的舞蹈…他总是能轻松的让一切都变得美妙、幸福……
我真的好想回到那个时候……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愿意拿我的一切去换。
真的。
“秋分刚过,寒露未至,离寒天飞雪还有段日子呢,如何现在便下起雪………真是邪了”
“是呀”
“小师父”我从一片甜蜜欢笑的回忆里抽回神:“小师父……”
……………………
雪越下越大、片刻便让大地改了颜色。也让眼前这座诺大的宫廷显现出一份与往常不同的……
诡异
勇子上前一步,示出令牌:“得章华宫王上之令,探视韩非”
两位狱卒相视看看,其中一位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今日这是怎么了,都来探望韩非”
我微微皱眉:“不知谁还来过”
“前有赢绫公主示出华阳宫的太后令牌,带着三人而来,后有李大人示出帝隺宫的太后令牌而来,如今这不又有章华宫的王上之令”
“李大人?可是李斯”我的心咯噔一声,开始下沉
“正是,就在夫人之前,李大人才刚刚离去”
“李斯??刚刚离去??”“小师父!!”瞬间只觉得头上劈过一道惊雷!:“快!快开宫门!”
(“历史上小师父是不是死在了秦国?!”
“这段你知道多少?”
“只记得好像与李斯有关!”“似乎是被李斯害死的?!”
“好像…是与李斯有点关系,史书上说,是他在秦国将韩非害死”)(“庇护?!哈哈哈哈”“真是笑话!就算我李斯愿意向你秦琅玉卑躬屈膝、就真的能换来平安富贵么?!当日韩国,你对我说什么?你们生活的很好!不希望任何人随便打扰!不会扰我尽享荣华,现在呢?现在你们还不是来了!”
“若不是你向韩王献上毒计,逼迫我们一退再退,我们何至于此!”
“当年兰陵苍山学宫,师妹曾说韩非不会入秦…”
“当年师兄还不是红口白牙的向我保证!绝不伤害韩非!”
“我们又扯平了”
“不!誓言是不容违背的!违背了,就该接受诅咒!”
“我告诉你,我不相信那些”)
(“三日……后……李……斯会……用……茶水……毒杀……韩非!记住……是……茶……水”)
我奔跑在一道不见光的绵延万里的阴晦通道里,它好像没有尽头、它好像没有希望、它好像并不通往小师父的身边……
老天,求你、此刻我只能请求你!不要让我担心的事情发生…求你让我们再见一面…求你,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他说……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有对他说明白……还有好多好多……
“小师父!”
(“你该做你能做的,按照史实去、是最最最好的结果,听着秦琅玉,别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了,韩非子死去,是历史。每个人都会死去,都会成为历史,你无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小师父……”
“公子!”
手掌顺着光洁的额头抚向他紧闭着的眼睛,那曾经温暖无限的眼睛,如今只是紧紧的闭着…清薄的唇角盛开了鲜艳的梅花,他侧颜绝美,从这个方向看去,似乎他依旧是笑着的…像是做了个温暖的梦…让人不忍打扰的梦…好美好美,任我怎么看,也看不够
“小师父,地上凉,玉儿带你回家睡”
“公子……”
“勇子,俏莲,我们一起带公子回家……”
“公子……”
“一定要轻一点,不要吵醒他,他一定是受够了这里的一切……他一定是累极了”
“家主节哀啊…家主!”勇子跪倒在我身旁,流下泪来
我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鼓动口唇,哨声落下,烈马长嘶,它仿佛是生出了翅膀,从天上而来,雪白的身躯在这昏暗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神圣
“小师父,我们走,我们回家”
往事轰然倒塌………像一簇簇翻涌的洪海将我淹没
那年高山流水,他轻吟屈原《天问》,犹如世外飞仙,一句:“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注定了要纠缠一生。
“小师父之称不合礼数,是万万叫不得的”
“教人读书识字增长见识,不就是师父么”
“不可,这将老师至于何地”
“所以是小师父咯,已经尽力和老师区分了”
“我还是觉得见师兄比较显年轻”
“小师父原来是怕老,可我就喜欢把你和其他人分开”
…………
“好啦,我都知道,看雪”
“这江山万年,都是白骨铸造、鲜血供养,如今附上一片白茫茫,可是老天在祭奠谁?”
“一切都是它的主意,它又何必假仁假义祭奠。不过是在残忍之上披上一层还算好看的外衣而已”
…………
天空纷纷扬扬落下白色的冰晶,犹如漫天缟素飘飞
他惨白的面庞上、乌黑的长发里,洁白的衣袍上,断断续续覆盖上一层不肯融化的白雪
“小师父,你说,这一切原本都是它的主意,它又何必假仁假义祭奠你?何必呢?”
…………
黑压压的守宫侍列队成排,将长长的戈矛对准我:“夫人恕罪,您只能探望囚犯,却不能将囚犯带走”
“小师父不是囚犯,韩非不是囚犯,他没有通敌”我抱住小师父,浅浅呢囔
“小奴不知韩上卿是否罪犯通敌,小奴职责只是看守上卿”
“我不管这些,谁都不要阻止我,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他回家…谁都别想阻止我!谁都别想!!”
“还请夫人不要为难我等”守侍拒不让路
“勇子”
“属下在”勇子上前一步,拔剑挡在我们面前:“家主瞅准机会,冲出去”说罢,怒喝一声,上前迎战。顿时,刀枪剑戟的摩擦与碰撞声,迎着狂风叫嚣,鲜血疯狂的浸染着白雪,迅速侵占了大地,像蜿蜒的流水一般延伸到我的面前……
与小师父唇角的这一抹何其相似……
“活着的韩非你们要看守!死了的呢!死了的你们也不放过么!死人你们也不打算放过么!”我怒吼着,任凭风霜无情的灌进嘴里!
此话一出,死斗拼杀的人愕然而止,大地之上只剩风雪狂笑
“他已经死了……请放我们走”
我拍拍马儿,让它继续前进,飞雪拼命的飘落眼前,像幕帘一样遮住了双眼,遮住了去路……遮住了我脑中零散的记忆……遮住了一切……
“家主?!”
“夫人”
眼前一晃,单薄的身体随风而落,就算如此,我还是紧紧抱住小师父的身体,即便落地,我还是会用自己的身体先着地……记忆神奇的重合在苍山那一年那一间简陋的茅屋,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醉酒,也是我第一次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支持他毫无意识的身体,第一次老天送了我们一个吻……我就像现在这样把他护在怀中……我们像现在这样齐齐跌落……
“阿姐”一个身着宦衣的人,突然冲出人群,他伸手护住我的头,身体先着了地,免我直接摔到地面:“阿姐,你没事吧?”
“是毕之么”
“是我,阿姐,嬴政一直都在步高宫的楼台处,看着这一切!你要按照我教你的做”
“这一切都是真的么?毕之!小师父是不是真的死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不要骗我,要不,怎么会连九天寒雪都来为他送行”
“不要胡思乱想,你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我木纳的摇摇头:“不,我有预感,这次是永别了……就让我多抱他一会儿好么?就一会儿”
“阿姐……”毕之还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出口,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不要太久”
我将环住他的手努力的紧了紧,像他曾经抱我那样紧,我希望我的体温可以将他冰冷的身体重新暖热,我希望他能听见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小师父,你问过我,我的梦想是什么,我说出来,你千万不要笑我……其实我的梦想…只想和你合二为一,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你瞧,它是不是很伟大!?……现在……实现了……我真高兴……你终于可以带着我的梦想自由了,做自由的你、不需要为那些无耻的君王献计献策,不需要为那些压抑的时局颓废伤怀,再也不需要与那些无聊的政客周旋自保。你只需要开开心心的拨弄你的花花草草,你只需要去做你喜欢的事……那些再也不关乎任何人的事……那就是我的梦想,是我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自由的你,享受着自由啊”
“公子…………”俏莲哭的伤怀,风雪也吹散了她精心装扮的头发:“夫人,夫人保重身体”
“小师父,你放心,剩下的交给我……你放心……”
“阿姐,莫要伤了身子”
“小师父,现在……轮到你来安慰我…告诉我…别太累……还有……我们的女儿,该为她取什么名字好呢……”眼泪顺着睫毛脸颊滴在手背上,衣服上……他宁静的嘴唇上…也浇艳了他唇角那朵盛开的梅花……
“阿姐,振作点,正如你说的,一切都要靠你了,不能再耽搁了”
我抬起头,看向神色焦急的毕之,我知道,我不能再耽搁下去。
“俏莲”
“夫人”
我拉过泣不成声的人儿:“你曾说过,愿意一辈子不离不弃,照顾小师父”
她狠狠的点点头:“俏莲不悔,俏莲愿意一辈子照顾公子夫人”
“好”我为她拭去翻滚的眼泪:“从今往后,我就把小师父交给你了!你要答应我,照顾他一生一世”
“夫人”
“我也答应你,一定会替你报仇!亲手杀了姚奉姚贾”
“夫人,俏莲岂能如此”
“我知道,你心仪小师父,一定会答应我的对不对!一对会替我照顾好他对不对”
“夫人……俏莲对不起夫人”
“他爱花花草草,往后你就陪他种些花草,他爱游山玩水,你就陪他踏遍江湖,我的要求,仅此而已。我求你”
“夫人放心,俏莲必定保全公子,不负夫人重托”
“好!很好!那我们就、万里江山,有缘再见了”
“夫人保重”
我将最后一吻,落在他一生紧皱的眉间……
…………
(阿姐放心,秦之炎已经将李斯手里的药换成了七日浮生散”
“七日浮生散?是什么?”
“这是一种江湖密葯,所谓七日浮生,就是让服药之人如同死去一般七日,第八日会自行复活,又称假死葯!只要公子服下那葯,片刻便会气息全无,脉象停止,与死亡无异。到时候,阿姐便要求秦王连日将公子葬回故乡。切不可以留秦停棺,否则七日之内,很难走出秦境”)
…………
我拖着已经的麻木的身体,就着飞扬若尘的风雪,一步一步登上步高宫冰凉的台阶,跪倒在这个满身华贵的男人脚下
“韩非子以逝”
“上卿英才,怎会突然……寡人于己于国,深感惋惜”
“他一生飘零多苦,生前曾多次说过,功德圆满之后,只愿返回故乡,在那里陪同父母亲眷。如今,他既然魂魄归故,还请王上开恩,让其肉身,得以回到故乡安息,也算是叶落归根”
“这个自然,可……可玉姐和孩子的身体,恐怕不适宜立刻上路,不如就在先在咸阳停棺祭奠,待姐姐身体安泰,孩儿也健壮些,再做打算也不迟”
…………
(“阿姐你听我说,我知道不能同公子一起走,你很难过,可是,只有你同意留下,拖住嬴政,嬴政才会更希望韩非赶紧离秦。若是你跟着一起走,他是不会那么容易罢休的!弄不好你们一个都逃不掉!而且,阿姐的孩儿刚刚出生,根本受不了如此长途颠簸,所以为今之计,只得委屈阿姐和孩子暂且忍耐”
“毕之这话说的虽然委婉,但我也听的明白,你是希望我向秦王献温情施可怜,以保证秦王对小师父那边放松警惕。可是,我突然要求留下来,这不是更奇怪么?”
“不会,以我对嬴政的了解,他会用尽手段要你留着来!甚至不惜以你的女儿作为要挟,到时候你便顺着他的意,像现在这样病上七日也就行了!等到公子平安离开秦国,我再想办法和你一起逃出去”)
…………
我抬起头,以然未语泪先流:“他离家太久了,定然眷恋那里,琅玉愿意暂且留秦,不做他负累,求王上成全”
“玉姐当真愿意留下?”秦王的眼中闪现一丝奇异的光彩
“王上的说的对,琅玉的女儿无法承受长途跋涉,琅玉又刚刚生养,也不适合立刻随车归国,琅玉愿意让他先行,魂魄得愿”
“好!就依玉姐所言!”“传召下去!上卿韩非,怀惊天之才,承天地之德,入吾国为士,修编律法,不分昼夜,终劳累而疾,天寿而寝,寡人特赐沉水棺椁一副,紫穗金丝护甲一身,念上卿遗愿,特准归故入葬,即刻启程”
“多谢王上恩泽”
“玉姐,快快请起”他伸出手将我搀起:“姐姐的手这样凉?”他说着,从身上解下厚重的金线狐裘系在我身上,又唤来身边侍从:“来人,将寡人年前御猎的火裘速速取来”
“喏”侍从得令,立刻通传下去
我转回身,望向茫茫天际。那狂风嘶吼,如同哀乐,那飞雪狂舞,如同祭幡……而此刻,小师父正在去往自由的、再也不受任何羁绊的路上,对吗?
我可以这样想么?
到底是不是呢……
…………
身体一晃,滚下白雪铺就的十里长阶……
“玉姐!”一声惊惧的喊声淹没在风雪里……
之后,是漫长的沉寂…………
…………
这一年。秦王政十四年;韩王安六年;楚王悍五年;赵王迁三年、燕王喜二十二年……小师父四十岁……
史书中添上一笔:韩非亡于秦
------题外话------
关于韩非的死因,其实小说一直在提及,这是韩非身上最大的疑团
李斯其实是一个出身底层,又身负才能回人。但是,李斯在秦国绝对算不上是个一手遮天的人,至少韩非死的时候是这样,我更相信,历史上有名的秦始皇也绝非让人随意愚弄之人。
所以,我认为,韩非的死,一定与嬴政的意愿是一致的,只是借了李斯的手,让李斯背了锅。就像岳飞之死,秦桧为皇帝背锅是一个道理。(这段感兴趣的可以翻一下岳飞死的前因后果,串联一下就会很清晰)
假如说,后来,秦始皇发现韩非死在狱中,这可是他以灭国相要挟得来的人才,就无缘无故死在狱中,秦始皇应该是悲痛的,至少是缅怀的。但是翻阅史书上下里我们没有看到这样的记载,所以,我更肯定,韩非的死是与嬴政相关的
历史真相已经湮没千年,我们痴痴回望,也只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渊而已。以上,纯属个人看法,如果看客觉得小僧有失偏颇,欢迎大神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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