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映在阳澄湖上

作者: 李彦国 | 来源:发表于2017-06-21 19:45 被阅读200次

    01

    山沟沟里,有一户穷苦人家,生育5个儿子,一堆无奈的小老鼠。出生后邻居去看望,随口都叫出了乳名,臭包、篓的、毛旦。老二叫黑小。

    黑小嘴泼,什么都能咽下,糠炒面、糠窝窝、滴滴菜、路路葱......

    厨房不叫厨房,叫叉的,叉的里用石头盘了一个三尺多高的锅台,支着能盛两桶水的大铁锅。臭包们踩个小板登上锅舀饭。

    添两桶水,下一瓶盖米,煮一把晒干的红萝卜条,一锅饭就是一面大镜子,能照脸。

    舀饭时,不能用铁勺,如用铁勺,第一个人就把米舀完了,后边的就得喝清水。父亲去地里刨回桐树根,让木匠四爷爷给做了一个木勺子,木勺子厚,舀饭抄不到锅底,任凭你怎么舀,都不能把锅底的米舀干净,这样就保证了每一碗里都有几个米粒。

    臭包们握着木勺把,搅得满锅水打转,转几圈米就集中在锅底一处,然后抽底猛舀一勺,就可以舀到更多的米,黑小不摇勺打转,只舀一下,舀多少米算多少。

    黑小上学了,四爷爷给刨了一个长方形小木板,钻两个眼,系上绳,再从锅底刮下黑烟灰,将小木板涂成黑色,就制作成了用来写字的小黑板。然后用毡片钉在小小木块上,又制作一个黑板擦。黑板、擦板系在一起,上学放学挂在脖子上。粉笔到供销社买,一分钱两根,断了的便宜些。黑板粉笔都有了,写了擦,擦了写,日月水火,山石田土……

    慢慢地,学会了在本上写字。四分钱一张白纸,能订两个32开的白纸本。往东走八里地,有个武安县七水岭供销社,那里便宜,一分钱就能买一张白纸,星期天,黑小和小伙伴们就去七水岭买白纸。那个售货员叫王有林,脾气挺好的,总是先打发走外县来的顾客,再服务本村村民。

    黑小会写作文了。见哥哥作文本上写什么“甘做人民大众的老黄牛,”他不知道什么意思,硬生生模仿成“我长大也要当个牛”,老师的批语还说有意义,也没准是说有意思。反正黑小很得意。李怀德老师很待见黑小,送给黑小一个32开的白纸本,又给打了一个不宽不窄的横行影格,让黑小套着格子写作文。村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

    02

    黑小本来就有哮喘病,有一天他感觉右腿有点疼。一开始孩子、大人都没当回事,没想到一天比一天疼,不能走路,不能上学,大腿小腿肿了个不像样,夜里疼得睡不住,嚎嚎地哭。白天,母亲坐在板凳上抱着黑小,让黑小平躺着身子,出气松一些。黑小疼得忍不住哭,越哭越喘不上气来。谁也不知道这孩子腿里面生了脓。

    一天,西山大庾岭上来了一支解放军医疗队,军医,住在了九曲场的场房里。解放军医生一摸,就知道里面有脓。

    手术就在九曲场里露天进行,场里放一个杌子,给黑小脱光衣服,让爬在杌子上,邻居帮忙,逮腿抱头摁胳膊。没有麻药,在腿弯割开一寸长的口子,用镊子夹了棉花,塞进去擦里面的脓,疼得黑小喳喳哭叫。

    03

    在时兴样板戏的年代里,黑小家里有两个剧本,《红灯记》、《沙家浜》,64开的少儿读本,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书。黑小腿疼疗伤,不能上学,就在家里读这两本书,读完了,没别的书看,返回来再读一遍,读过去读回来,一直是这两本。都快背会了。比如《红灯记》选段:

    朝霞映在阳澄湖上
    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时令不好风雪来的骤,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小铁梅出门卖货看气候,来往帐目要记熟。困倦时留神门户防野狗,烦闷时等候喜鹊唱枝头。家中的事儿你奔走,要与奶奶分忧愁。

    黑小背会了,但不太懂,只模模糊糊感觉“看气候”是情况不妙,“防野狗”是防坏人来了。关于“喜鹊唱枝头”他认为就是自己看到的山雀在树上叫。黑小看剧本,主要就分个好坏人,李奶奶、李玉和、李铁梅是好人,鸠山、王连举是坏人。

    当时县剧团来了个人叫侯天喜,在村里组建了个剧团,排演的也是这两出戏,黑小的大舅扮演《沙家浜》里的郭建光,嗓子不太好,形象却很不错,县剧团的人还想要走他。黑小最喜欢看这两出戏了,腿好后,逢演必看,看书不理解的地方,看了戏上直观的表演就理解了。阿庆嫂、胡传魁、刁德一三个人的表演令黑小百看不厌。

    想当初, 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拢共才有十几个人 七八条枪 。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 ,多亏了阿庆嫂 ,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

    这些唱词黑小在书上看了好多遍,看戏时演员在台上演,他在台下跟着哼哼,特别专心,特别想记住。

    朝霞映在阳澄湖上

    星期天,和小伙伴一起在山上拾柴拣树叶,冷不丁就大吼起来:

    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
    朝霞映在阳澄湖上

    右手掐腰,左手举起,也像演员那样唱得高吭,潦亮,虎气,威武,俨然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郭建光。

    黑小记性很不好,别人背十句他还背不了一句,背珠算上的“三遍九”和乘法口诀,不知尿了几裤子,别人下课了自己还不会呀,别人散学了自己还得背呀。这里有个怪现象,黑小背不会课文,但读得特别流利,间歇句读,抑扬顿挫,全班第一。通常老师范读一遍,黑小全神贯注听读,给生字打下记号。以下的领读就交给黑小了,成了老师的小助手。班里除了维庆和存定,其它人十遍八遍读不通。黑小思考:别人十遍八遍读不通,自己只要处理了生字,第二遍就能读得通,说不定是沾了《红灯记》《沙家浜》的光。背诵、计算等等方面远远不如人,黑小是个劣等生。但读课文这一点,远超别人。

    上了中学,老师叫黑小在班里讲一本《修辞学》,书里每一种修辞格的例子,都是样板戏中的台词。比喻,比拟,排比等常用辞格编排在前面,呼告,顶真等不常用的排在后边,比如讲遮断这种修辞方法,举了王福根的道白,“今晚我去搞它一条……”遮断了“船”字,讲课时又加了演员的动作,讲了戏剧情节中地下工作者不能说出“船”字的特珠环境。听课的老师同学无不惊叹。都以为黑小有什么本事,都不知道他阅读了两本样板戏。

    朝霞映在阳澄湖上

    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黑小十六岁高中毕业,被留校担任民办教师,代高三班、高四班两个班语文课。从此开始,黑小挥一根教鞭黏糊在三尺讲坛上直至粉尘染白了头发。人们时不时的听到他带着山乡味的京腔:

    “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全凭着劳动人民一双手,画出了锦秀江南鱼米乡。”

    阳澄湖

    后记

    沐沐周 :想到了余华的《活着》。纯白描,无渲染,却让人落泪。

    李彦国: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我万没有想到,会有一位作家,看着我一段一段地写成一篇文章。每写出一段,当场作出评判,那段写好了,即刻给予鼓励:“往事如烟,写下来。写下来是很好的故事。”当我卡壳时,您给我打气“继续,一个很好的的故事,细节生动丰满,情感含蓄而真挚。”当我写得跑了题,您告诉我“开始新的话题了,把刚才的复制粘贴下来,是一个独立的故事。对于语文课那是第二个故事了。对于读者来说,第一个故事更有吸引力。”“我看得津津有味,加油写,期待尽快成文。”你像旷野里的溝火,烤得我脸上发烧,您眼盯盯看着我写,我能没压力吗?我跟您说如果读者对象是小学生时,我就不感到威压了。您立刻说,“对,像给小朋友讲故事,适当虚构,添油加醋。‘从前啊,有个男孩……’”。在您的启发下,我把第一人称改成第三人称了。我知道您有多忙,干这一行的,那个不是挑灯夜战?一个大忙人,手把手教我半夜作文,谁说这不是文坛奇迹!更令人感动的是您带着“泪”字的评语。我已经知觉不出我是谁了。

    沐沐周:我的本职工作是企业管理,业余写作,不敢妄称作家,仅仅是个写字的人。

    李彦国:那怎么写得那么好?

    沐沐周:因为热爱。

    李纪荣:读李老师的作品,就感觉在听您讲故事,拉家常般娓娓道来。熟悉又陌生的过去,还有我也不曾经历过的更久远的人生,有苦有乐,苦中作乐,真正意义上的苦乐年华!

    李彦国:文中提到了你父亲怎样待见我,我的写作是李老师启蒙的。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我跟他说过,想写一篇感念恩师的作文,但笔力不行,没有完成。本文写出后,我匆匆发给了你,权作对他老人家的纪念。

    鱼柳柳:如果能做您的学生,该多美好。学情怀学感悟,体会百味人生。感觉自己浅薄,不能很好的评论,唯有一看再看,直至泪湿双眼。祝您顺利康健平安!

    李彦国: 闺女,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对拙文一看再看泪湿双眼,我就感到你我是这么贴近。有钱的人看我们的笑话,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能感受到其中的冷暖。

    1,我叫李彦国,小时候,我在街里拾粪时,人家叫我黑小啊。我拾粪提着的箩头就是你家门前的那样的箩头。对文中的黑小,别人是笑着读的,你是哭着读的,人和人不一样啊。

    2。拿1分钱从涉县跑到武安县买一张用来写字的白纸,容易吗?是我们想跑吗,是想给咱爹娘省下那另外的3分钱啊。你脚上那断了带的凉鞋是在玷污花一样的漂亮小姑娘的人格啊,怎么能抬起头来,咱爹娘能不心酸吗?

    3,那木勺子舀饭,是爹娘不想让我们吃米吗?他老人家是怕饿死其中一个呀。60年代中国饿死1800万人是眼睁睁的血淋淋的事实。我黑小就是60年出生的,是偶然活下来的苦儿啊。

    4,我活下来了,不需要临行喝妈一碗酒、雄赳赳气昂昂踏上征程吗?不需要学习那泰山顶上一青松吗?

    5,闺女,擦干泪,让我们高歌一曲“朝霞映在阳澄湖上……”

    作一滴水:很好的自传。

    李彦国: 您对我太熟悉了。

    作一滴水:只有认真读你的人才能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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