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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母亲清瘦,穿着白色的碎花衣服,短发,面容姣好,经常感冒发烧。母亲生病的时候,在家里就会把生姜、萝卜放在一起炖萝卜汤。父亲身材高大,不苟言笑,既严厉又温和。在我记忆中,爸爸妈妈没有打过我一巴掌。他们只是在极为生气的时候,吓唬我。
有一次我和母亲犟嘴惹母亲生气了,母亲拿着一把菜刀撵着我在屋后的竹园里跑。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跑。母亲抓住了我,把刀背放到我的脖子上说杀了我。从那以后,我很听话,一个人玩泥巴、粘蜻蜓、抓蝉。小孩子小的时候,必须有所敬畏,否则无法无天,容易长成歪脖子树。
我特别喜欢夏天,一到夏天就能听到蝉在树上鸣叫。蝉是我最崇拜的歌唱家。它那么小,怎么能一天到晚发出那么嘹亮的歌声呢?我就跟爸爸妈妈说我的名字是小蝉,我要成为像蝉那样的歌唱家。就这样,吴小蝉诞生了。我整天坐在院子里和蝉比赛唱歌,声音比它们还嘹亮。我继承了母亲的音乐细胞。母亲上学的时候是文艺骨干,经常参加乡里、县里、市里的文艺演出。她结婚之后有了孩子,不再参加任何形式的文艺汇演。父亲在外地,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了,没有人帮母亲带孩子。文艺队的队长到家里找母亲继续参加演出是。母亲刚从田里栽秧回来。光着脚的母亲脚上沾满了泥巴。大姐被母亲用布条绑在后背上,哭得歇斯底里。屋里灯光昏暗。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孤零零地放在四方桌子上,除此之外,家里再无任何像样的家具。看到母亲艰难的生活现状,文艺队长摇摇头走了。母亲是被生活耽误了的艺术家。为了孩子,她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农民。
我出生在重庆的一个叫作大竹园的地方。有天晚上九点多钟,人们正在看电影的时候,母亲肚子痛,就生下了我。我是母亲的第四个孩子。母亲生我的时候是1975年,那个时候家里很穷。父亲远在他乡,母亲一个人既要种田,又要带四个小孩,那些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我无法想象。
我现在的条件比母亲年轻的时候好很多。我有一份工作,有大大的房子,有花不完的钱,吃不完的大米,穿不完的衣服,只有一个孩子,我还叫苦叫累,哭着喊着不想活了。和母亲相比,我太脆弱了。我感到羞愧。
过了几年,父亲回到了家乡,在离家一百多里的县城的塑料厂工作。母亲依然是一个人带四个小孩在农村生活。家里的粮食总是不够吃。母亲会把麸子混在粗面里做成饼,或者拌成面疙瘩,再加上青菜,煮面疙瘩给我们吃。有的时候,母亲会把豆腐渣用盐和油拌拌蒸熟了给我们吃。我很喜欢吃母亲做的饭菜,每次都吃得很香甜。母亲为了让四个孩子吃饱饭,吃了很多苦,费劲了心思。邻居家的罗子哥,家里生活条件比我家好。他们家有三个壮劳动力,会种田,家里有吃不完的米面。一到吃饭的时候,罗子哥就端着一大碗粗粗的白面条到我家窜门子。有一次罗子哥看见了我们正在吃粗面和麸子面混合的面疙瘩,问母亲是不是家里没粮食了。母亲说舀面的时候没注意把麸子混在面里了,小蝉吵着要吃,只好这样了。正埋头吃饭的我听到母亲说我,连忙挪开正贴在碗边吃饭的沾满彩叶的小嘴,大声说:“罗子哥,是我吵着妈妈要吃麸子面疙瘩的,太好吃啦!你尝尝!”我把碗递给罗子哥。罗子哥摆摆手,立即跑了。
罗子哥比我大十岁,小学毕业后就在家里帮助爷爷和叔叔种庄稼。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爷爷和一个聋子叔叔。二爷很瘦。他的腿上的筋总是像蚯蚓一样凸起。聋子叔叔个子很高,说话声音很大,皮肤黝黑,很憨厚。二爷熬的稀饭粘稠发亮,熬的咸菜特别有味。二爷家世世代代是农民,房子和我家一样是土坯茅草房,地面是扫得发亮坑坑洼洼的土地面。罗子哥人很随和,有很多书,经常借给我读。
我还很喜欢读哥哥姐姐们的语文课本和他们买的小画书。哥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是神一样的存在。两个姐姐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家里没钱继续供四个孩子读书,她们初中毕业后就到塑料厂工作了。
哥和大姐的脾气非常好,从来没有和我红过脸。有一次我故意和哥怄气,说他碰倒我了,趟在门口的台阶上假装哭得很伤心。哥哥不管我。我苦累了,去找他,问他为什么不管我。哥哥一边看书一边如无其事地对我说:“你装哭能不能吐点唾沫揉到眼睛旁边啊?干打雷不下雨。”哥哥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我,我恨恨地走了。
二姐是个严厉的家长。她对我要求很严格。我总是和她对着干,不服她的管教。我是炮筒子,经常爆炸,火星乱窜。有一次正是我换牙的时期,我和二姐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口吐脏字,骂人,二姐气急了,威胁我说:“你再说!我撕烂你的嘴!”我骂得更狠了,二姐就冲过来狠命地撕我的嘴。我拼命地张嘴咬她。她掰我的牙齿。我的一颗牙齿带着一点点血渍提前光荣退伍。
看着二姐手里的牙齿,我吓坏了,浑身发抖。我成豁牙子了,以后嫁不出了。我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二姐的脸吓白了,声音柔了下来,哄我开心。
记不清那一次掉牙是几岁的事情了。那颗牙齿掉了之后很快又冒出一颗牙,并没有影响我嫁人。我嫁了人后,反而不是因为牙齿的事情和某人散伙,个中缘由难以细说。
小时候的我应该是个非常磨人的孩子,让二姐、爸爸妈妈头痛。长大后的我依然让爸爸妈妈担心。
我终究是个磨人的人。小时候我磨着二姐、爸爸妈妈的耐心,长大后我磨着我的爱人和孩子的耐心。现在我累了,不想磨任何人了,学会了躲避、忍让、宽容。
我的身边只有我的女儿和一只棕色卷毛的小泰迪狗。
我喜欢安静,怕极了争吵。
争吵的时候人容易冲动。冲动是魔鬼。这个魔鬼会打开潘多拉魔盒,释放出可怕的火焰和各种可怕的念头。争吵的时候世界是一片火海,爱和美好不复存在。
这就是我,吴小蝉。
孤独而又寂寞。
我已经很久没有大声歌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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