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他身边的雪鹰,却忽的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失控的笑声。他回过头去,发现身边的少年,双眸因兴奋而血红。
他说:“有意思,有意思!——这孩子独自生活在深山野林间,与飞禽走兽为伍,居然能令猛兽慑服,与飞鸟争雄,竟遂天空!他居然深谱自然之法则,拥有驾御自然之力,这简直不可思议!——墨鸦,我们把他抓回去怎么样?将军,一定会很喜欢——”
墨鸦惊惧的望着他俊美的脸,因兴奋的扭动而变得一阵狰狞,他听到自己喉间里逸出来的声音。“不——”
“为什么不?”雪鹰仍在笑。“你没看到他在干什么吗?他是在修行,是在练功!他的手撑在地上,模仿虎的动作,跃过山涧,同时感应到枝叶的轻动,在其中捕捉猿猴纵跃的规律,学习它的迅捷轻灵。他模仿它们,同时不断尝试超越——,而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能够隐藏住自己的气息,使得这山间群兽,皆以为他是同类——,墨鸦,你可知,他为何能与这山间兽类相安无事,甚至那只白虎,跳至他身边,亦不伤害于他?”
墨鸦摇了摇头。有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孩子白衣如雪的身影,虽然,隔得甚远,只遥遥的望见一个侧面,他仍然觉得,这孩子生得好看,胜过他之前见过的所有——
而雪鹰,似乎窥透了他的心思。他轻轻的,嘲讽的一笑。“你以为,猛兽的眼睛里,能识人之美丑?错!在丛林里生存的法则,没有温情,有的只是互相掠夺与利益依存的关系!你眼中所见如同仙境的美景,不过是幻象!”
他的手向仅余粼粼波光的水面一指。“那只白虎,跃至他身边,只因感应不到他是猎物,甚至不是同类,而是一种比同类更强大的存在!所以,它才会蹑足敛趾,不敢轻易的唐突打扰,轻轻的停留在他身边。若是你当时,惊惧的喊出来,那虎受惊之下,一时凶性大发,你猜会发生什么?”
他顿了顿,方道:“——只有彼此敬畏,才能相依而存!他在这山间修行,模仿它们,从中获得技巧与力量。同样的,猛兽们亦在模仿他,想自这窥不透的神秘少年身上,得到启发——这就是为何这孩子拈花而嗅,这虎亦探头凑鼻,依模依样的轻嗅蔷薇的原因——,这世间,取得和平的捷径,唯有道理与威力。而威力,更甚于前者!——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只存在掠夺与慑服,任何的温情脉脉,皆不过一场幻梦!”
他这样说着话时,不自禁的激动起来,竟一把抓住了墨鸦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你——明白我说的话吗?”墨鸦瞧见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转动着,闪过一阵异光。也不知为何,他此刻的神情,竟令他有种说不出的害怕,好半天,他才抑制住自己的呼吸,艰难开口。“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雪鹰长笑,忽的抛下他,朝着这静谧的山林,宛若自言自语。“我想干什么!哈哈,我想干什么!”他一连将这句话重复了三次,方才脸色平静下来,朝向墨鸦,森森然的一笑,低语轻声的道:“你说,我想干什么呢?”
“你,你……”墨鸦朝后退了几步,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攫住他的身体,使他动弹不得。果真,雪鹰笑了起来,俊美的脸上,杀机一闪而逝,他道:“你——猜对了!我想要杀了他!这孩子年龄还很小,但他的天赋能力,犹在你我之上!——你以为,我真的会这么好心,把他抓去进献给将军吗?错!若是将军发现他的天赋能力还胜于你我,天下哪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你以为——我会这么傻!”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墨鸦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随之,他声音中的颤抖平复,转化为坚定,他挺起胸膛又重复了一遍,目光无畏的盯向他:“我不会让你这么做!我不准你杀了他!”
“哦?”雪鹰目光闪烁的扫视他,神容之中,似对墨鸦对他的反抗,感到颇为有趣。“你又是为什么要保护他?一个连容貌都没看清的小鬼,仅仅一面而已!你知道,反抗我的代价吗?”
其实,便连墨鸦自己,亦不知为何要这样做。他只是再一次的挺起胸膛,迎着雪鹰的目光,一字字的重复道:“我不会让你这么做。——他在这山林间生活得好好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们又何必打扰他?”
这一次,雪鹰再度讥嘲的笑了,连眼睛里,皆是暗讽。
他背转身去,负着手,说道:“你真的以为——他生活在这山林间,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吗?”
他的声音渐转低沉:”你的目力始终不及我,所以你无法看清他的面容,我却瞧得一清二楚,那么,让我来告诉你,你所不知,我却能看到的一切!”
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目光掠过在峭壁上摇曳的金色蔷薇,唇边,掠过一抹无声的冷笑。“这孩子的太阳穴上,各插有三枚银针,额头上,亦有一个银针组成的银色符纹,组成凤鸟旋翼之形状。——银针入体,仅余一点毫芒,却相继封闭了他的视力,听力,甚至,还抑制了他的五感!使他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这是一门极其艰险,九死一生的练功法门,据说,也是对犯下逆天改命之罪的人的一种可怕刑罚!”
墨鸦怔在当地,听得他继续道:“所以,这孩子不管是攀折蔷薇,还是凌空跃过山涧,他的双眸始终紧闭,未曾张开——只因天地,在他眼中仍是混沌未开的一片!阳光,微风,金色的花朵,随风荡起波纹的水面。——你我眼中所见之一切,其实他还根本就感受不到!他的心,还始终沉睡在黑暗中,未曾醒来!“
他瞧着听得目瞪口呆的墨鸦,轻笑。” 你以为,即便他攀下蔷薇,作势轻嗅,便能闻到它的香气吗?错!他甚么也闻不到!而为何猛虎停留在他身畔,他仍然夷然无惧,面不改色!那是被封闭耳力目力之人,五感六识被抑制,近乎无知无觉,才能坦然面对外界一切危险,无忧无惧——,呵呵,你所一眼瞧见,便深心向往的孩子,却原来不过是个聋子,瞎子,哑子,你,还能接受吗?“
墨鸦腾腾的向后退了几步,他确实惊骇无已,内心震撼,同时感到一阵无比剧烈的难过——为他刚才所见,拈花人与猛虎同嗅蔷薇的美景,为那孩子一瞬间掠上天空的姿态傲然,亦为雪鹰口中,一个比自己还年幼的孩子——弃绝人世,离尘索居,却又离奇诡异,悲惨残酷的命运!
他只觉连背脊骨上,都有一阵阵的寒意冒上来,好半天,才喃喃挤出几个字。“这,这太可怕!是谁?——究竟是甚么人,会这么对一个年龄小小的孩子?”
“我怎么知道?”雪鹰讥诮的看了他一眼,再度背转身去,面朝阳光。“也许,是他自己愿意的呢!修习这门功法之人,全凭身体手足与外界的接触,去感应天地间的风水流动,自然之四时变化,进而体悟一切。——古往今来,能练成这种自然法门的,便没有几个!但一旦练成了,必将获得改天逆地的惊人力量!”
他的唇边,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人,有时候为了目的,获得极致的力量,会不惜一切!所以,谁知道呢?谁知道是甚么原因,让他一个人呆在深山老林里,独自面对一切?——”他这般说着时,忽的转过头来,望向墨鸦,俊秀的面容,浮起一丝恶意的微笑。“你,又不让我抓他回去,又不肯我杀他,那可如何是好?不如,——我们和他来玩场有趣的游戏怎么样?”
“你……你又想怎么样?”墨鸦向后退了一步。少年,发出一阵令他心头发毛的长笑,说道:“不如——我们帮他提前解开禁制好不好?这样,他的眼睛便能看了,耳朵也能听了,嘴巴也能说话了,多好!你说——对不对呢?”
墨鸦下意识的想要点头称是,但随即,他转悟过来:“不对,你才不会这么好心!”
少年对他的指责,视若无睹,继续自顾自的发出笑声:“啊哈!你猜对了,一旦提前解开禁制,不但他目前所修习的玄功,有可能会前功尽弃,而且——在他十七岁之时,本该功成那一日。——他的眼睛,便会如现在这般,真真正正的瞎掉,他的耳朵,将再也听不到一切,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如何,这样是不是很好玩?这可比直接弄死他有趣多了,是不是呀?小墨鸦?”
墨鸦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掐住喉咙般,无法呼吸,但随即,他尖叫起来:“你,你这个魔鬼!你要是胆敢这样做,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他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不顾一切的向雪鹰扑去,却在一瞬间,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制住,一把掷开。
”你这个小东西,居然也敢向我亮出爪子!“雪鹰森森的笑着,冷冷的瞧他。”你忘了功夫是跟谁学的?凭你,也想来阻拦我?”
他道:“一个深山老林里的小野人,本应该蓬头乱发,茹毛饮血,粗鲁不堪,肮脏无比,为何,他居然还能保持一尘不染,衣衫似雪,甚至是眉目无瑕,未染细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而我,而我——”他低头看自己血迹斑斑,已经干涸的白衫,牙齿咬得格格响。“这简直是不可原谅,无法饶恕——”
随之,他展开绝妙轻功,向深处的山林,急掠而去,倒在地上的墨鸦,耳边遥遥传来他的声音。“游戏,才刚刚开始,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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