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的爱情

大宝的爱情

高考前的一个月，白露填了北外，在给大宝最后一份信的时候，她在信封的背面上写道：八月南城，鸢萝满墙，初秋北都，牡丹遍山。

文／南墙北都

（一）

三年前，第一次来中山，乘坐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动车，去往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城市。上动车之后才给双喜打电话，他第一句说我疯了，然后各种不够义气，没有大脑的吐槽，电话这头为不影响旁边坐位吃泡面的阿姨，我一直呵呵哒的回应着，后来火车进了一个长长的隧道，电话那头成了忙音，世界又恢复宁静。

动车上脱到只剩下一件短袖，就看到窗外的香蕉树硕果累累，那是第一次见到挂在树上的香蕉，十分亲切。直到后来，大宝友好的教我第一句打招呼的粤语“食蕉啦雷”之后，我就对香蕉深恶痛绝。更悲催的是我当口头禅说了半个月之后，亚媚才告诉我这是句脏话。每每想起都想爆一句：狗日的大宝，我也是bi了狗了。所以后来，这句话我只对大宝说了。

大宝是公司隔壁部门的产品首席设计师，也是我的室友，他是我在广东交的第一个本地朋友，建立在两省人民友好往来的地区关系形势下，我们彼此都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

比如他总是把足疗店技术过硬的阿姨推荐给我，自己每次都点年轻的小妹，然后厚颜无耻的从人家祖籍在哪儿，问道人家祖坟在哪儿。当然为了感谢大宝的照料，我也经常都准时把一周换下来的袜子偷偷塞进大宝准备拿去洗衣房的桶里，然后等大宝晾衣服的时候边骂我无耻，边帮我把袜子井井有条的晾起来。

但这些都改变不了我认为大宝是个风骚型的胖子的判断，风骚到在宿舍里看日本电影目不斜视，几近舔屏。风骚到跟刚来的前台妹纸搭起讪来，像多年未见的同学，这些都是我所不能及的。直到后来，偶然间听到大宝给我讲他的过去，再后来我也认识了亚媚，认识了他们的故事。

（二）

有一次晚上和大宝出去吃宵夜，三瓶啤酒下肚我们都有点醉了，我准备起身结账，大宝喝多了酒特别多话，借着酒劲非要给我讲他的初恋。

那时候高中，大宝还很清瘦，默默的喜欢着隔壁班的一个女孩三年，女孩叫白露他们是笔友，用书信交换着彼此的喜怒哀乐，高三上学期，在大宝即将忍不住要表白的时候，白露在信里和大宝定了个约定，只在文字里互诉衷肠，未毕业之前的现实生活中保持距离。大宝作为高中生里智商高情商低的典范，他对白露这句话的理解是，高中毕业就可以在一起了。

高考前的一个月，白露填了北外，在给大宝高中最后一份信的时候，她在信封的背面上写道：八月南城，鸢萝满墙，初秋北都，牡丹遍山。

后来高考结束后，白露如愿考进北外，大宝也上了一家人初中就开始规划的中大。暑假没等大宝喝完家里的庆功酒，白露就早早的拖着行李去了北京，到北京后的第二个星期，大宝收到了白露北京寄来的快递，里面是许多堆积如山的信件，至少有上百封，都是大宝和白露高中时期来往的笔墨。里面用区别其他颜色的牛皮纸信封装着一份封信，那是白露写给大宝的。

信中大概的意思是，高中三年和大宝交笔友开始是拒绝的，后来因为高考的压力大，所以找了这个途径缓解压力，现在高考结束，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希望以后不要再和她写信了，以后走各自的路，完成各自的梦想，以后还可以是朋友，然后这几年如果让大宝误会，就对不起。

断断续续说到这里，大宝一口吹完瓶里剩下的半瓶啤酒，然后圆滚滚的脸就慢慢贴在了宵夜桌的台布上。此时一辆jeep从旁边的路口驶过来，等在我对面的空绿灯路口，横着看过去，大宝的脖子，恰如其分的顶着那轮大大的备胎。

（三）

后来有几次想问，后来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但一来怕他自己都不记得酒后说的事儿，二来又不想提起他的伤疤。所有都忍住了，直到有一次，我和大宝在宿舍看无删减版《那些年》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大宝还没讲完的故事。于是试探的问他，关于初恋的结局。

可听完我就后悔问了，很清楚的记得那天周六，下午是转眼烈日当头后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我和大宝坐在宿舍的床上边骂这善变的天气边哭着抽完了一整包烟玉溪。

那年夏天，大宝第一次觉得暑假也可以无趣而又漫长，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一个星期，把和白露的所有信件都看了一遍，然后用红色的笔圈出书信里写给彼此的温暖和关心，为此他用完了半管笔芯。于是他说，他不相信。

作为一个刚高中毕业的穷逼，他没有钱买去北京的火车票，又不敢跟家里要，于是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给同学，显然他忽略了其他玩的好的高三狗都是穷逼的事实。所以他只得去拉下面子去找其中唯一的特例，亚媚。

亚媚的老爸是中山一家上市民企的老板，是班上的隐形富婆，亚媚算不上非常漂亮，但却有一种北方女孩儿干净爽朗的气质，跟谁都自来熟，从老师、学霸、学渣都对她印象很好，这后来被大宝解读为EQ高。亚媚总没有空过的满抽屉的零食总能让大家都手过留油。大宝对零食不感冒，把自己那份都给了同桌，后来亚媚每次给大家分零食，分到大宝这里就变成来一个苹果。

高考冲刺的时候，班主任让大家把目标大学写在桌子的右上角。大宝写了北外，因此班主任叫来了大宝的家长，严重分析了最为大宝这样一个理科生的状况，以及在这个志愿里录取的难度。最后在家长和校方的压力下，大宝填志愿的时候改写成了中大。而亚媚则放弃家里为她铺好的去上海学经济的路子，让大家很意外的填了广贸。

（四）

大宝刚播通亚媚的电话，还没说借钱的事情，亚媚就先开口，“别去北京了，你们结束了，别再自作多情了”。亚媚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缓却掷地有声。好比放凉的豆腐块，字字铿锵的砸在大宝的脸上，彻底粉碎了一个被客人提前买单抛弃的厨师，还自欺欺人的把最后一盘菜端上餐桌的侥幸。

电话这头，亚媚的话像丛林深处打来的子弹，完全没有准备的大宝一时脑袋空白，亚媚接着说，“白露把你们来往的信都给我看了”。

大宝挂了电话后一阵游离，也彻底放弃了去北京的念头。之后也没有继续问亚媚为什么会知道，还知道多少。大宝说，有些爱情之所以讲不出再见，其实只是因为这段感情没有被承认，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早一步离开的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而被留下的人，仿佛连哭都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五）

暑期班里安排了毕业聚会，大宝是班长，平时从不喝酒的大宝，那晚围着桌子开始整瓶敬酒。喝到第二箱的时候，亚媚一把夺过大宝手里的酒瓶，然后整瓶一口气吹完。大宝右手的大拇指还来不及完全竖起来，就突然脸色一白，一个踉跄就就瘫倒了下来。

大宝胃出血，被亚媚老爸的司机开车送到了医院，大宝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5点，睁开眼，迷糊的就看见4个脑袋和3瓶吊水。大宝爸妈，副班长杨阳，还有亚媚。

“傻呀你，不能喝还喝那么多，没死就好，我走了。”，亚媚丢下这句话在大宝面前，重重给大宝翻了个白眼，跟大家招呼之后就转身走了。大宝妈接着亚媚的话又是对大宝一顿大骂，“多亏了人家姑娘家里半夜打电话让最好的内科医生赶过来，不然你现在还在急诊呢，还让不让人省心啊你。”。

后来杨阳说，“要不是亚媚眼疾手快在你瘫倒的时候抱着，你脑袋就得被桌角磕开咯，你知道吗？要不亚媚让他爸的司机闯了十几个红绿灯，你没准早就胃穿孔了”大宝一直无话，副班又说。“你推进急诊的时候，亚媚在医院走廊哭了你知道么？从小学到高中，我总是见她笑，还第一次见她哭。”

大宝把出院的时间跟亚媚说晚了半天，亚媚过来的时候，大宝已经走了，病床上放着一个苹果和一份信，再一堆感谢的话最后，大宝说，谢谢你的苹果，但是我还是喜欢吃南方的香蕉。

（六）

大宝再一次见到亚媚是在大一学期末，从亚媚学校来到大宝学校要穿过整个城市，便捷的现代地下交通把这段距离只缩短成了45分钟，曾经亚媚以为这是思念的距离，后来她说这是她与大宝平行时空的距离。

这一年来，亚媚关注大宝的每一条校内、每一条微博、每一句说说，看着大宝从消瘦的文艺华丽转身成为一个世俗的胖子；从高中那个每周看一本小说，变成现在一个月不上课泡着网吧打doda；从高中那个怎么玩都次次考进年级前十的学霸，变成如今大一期末就挂了四科的学渣；她还知道，每次大宝喝醉酒之后就开始批判爱情。

亚媚在大宝宿舍楼下喊大宝的名字，怒目圆睁。对大宝的出现她也早有心里准备，臃肿的身材像一夜泡发的面粉，叼着香烟的嘴边是许久没剃的胡渣渣，大宝吸了一口烟，一脸谄媚的笑容，“来请我吃饭吗？区大小姐！”亚媚什么都没说，径直走过去，在大宝的脸上的抡了两个巴掌，“一个是替白露打的，一个是替我自己打的”，然后把一封信和一张病例重重的砸在大宝怀里。惨白的病例像秋天毫无生气的落叶一样跌落在地上，封面上面是大宝曾经最熟悉的笔迹和名字。

（七）

七月北京，杨柳垂岸，烈日灼灼。

大宝再一次见到白露，她还是高中时候的模样，宽大白色校服的衬衣肩线超过瘦瘦的肩膀，马尾辫扎在后面，会笑的眼睛像被风微熏的夏天。大宝苦笑她在笑，大宝扇自己耳光她在笑，大宝瘫在地上哭她也笑。大宝点燃一支烟，也为白露点燃了三支香。大宝抽烟，白露抽香。

白露的墓山对面是一片园艺场，牡丹含苞欲放。

亚媚说，高三那年白露就查出白血病中晚期，医院建议去北京专业医院做保守治疗，但白露说服家人让她坚持半年参加完高考，然后把最初的志愿由中大改成了北外。

而在白露给亚媚的信里，她说，你喜欢的人，值得你去喜欢。总有一天，他也会知道，你喜欢满墙鸢萝。

（八）

三年后大宝毕业来了这家上市公司，一年就从初级设计师做到首席。每年八月他都要去北京给白露扫墓，捧上一大束牡丹。但他每次去的时候，白露的墓前总会有一束牡丹。

大宝在白露的墓前抽上一根烟，跟白露说上一下午的话，说以前班上的故事和现在那些他们都熟知同学的变化，唯独没有说过亚媚。

今年大宝再去北京的时候，白露的母亲让大宝到家里吃午饭，那天下午白露的妈妈和大宝聊天聊了很久，从白露小时候参加六一舞蹈表演差点被市里体操队领导选去学体操，讲到白露在医院化疗之后带着假发套扮男人哄爸妈开心。

大宝听到鼻子酸了就赶紧抽根烟。末了，大宝走的时候白露母亲送他到门口，分别的时候白露的母亲对大宝说，以后别再来了，我们要搬家了。白露没看错，你是个好人。那个女孩儿也是个好人。大宝知道阿姨说的那个好人，就是亚媚。

（九）

我第一次见到亚媚，是她应聘到我们公司做行政部主管。她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清秀，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透着南方女孩古灵精怪的气质，却也有北方女孩爽朗的性格。

我问大宝，亚媚是不是来找你的，大宝轻描淡写的说，“这是中山最大的公司了，作为富二代来锻炼一下很正常嘛。”后来，我就没有再问下去。

那时候我才知道，大宝每次在公司跟女孩子搭讪调戏，都是故意做给亚媚看。有一次和大宝在外喝啤酒我问，为什么不考虑和亚媚在一起？大宝点燃一支烟，吐出的云团隔在我们中间，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见他淡淡的说，“都错过了牡丹，还有什么资格奢求鸢萝。”

2个月后，大宝还是离职走了，留给我一包洗衣服的硬币和一个装满岛国片子的8G的U盘。还有就是留给亚媚要我转交的一封信。

我当天就把信给了亚媚，我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只知道亚媚第二周也离职了。

故事还是告一段落。

（十）

之后，我也去了另一家公司。对于大宝，我只知道他去过北京，后来换了号，就一直没能再联系上。

直到两年后的现在，我收一封邮件，一封电子请柬。

封面是一张唯美的婚纱照，新郎微胖，手里捧着牡丹，新娘小鸟依人的挽着新郎，背景后面满墙鸢萝，各自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