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往事——恋爱中的小儿女

父亲和母亲是相亲认识的，两人在集市上相亲时就互相看对了眼，用母亲的话说，那叫眼缘。从加深了解到组建家庭，父亲和母亲只用了一年的时间，而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却足够咀嚼一生。

在这一年的相处中，这场恋爱并不是一帆风顺，最大的阻力便来自我的外公。外公曾看中了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希望母亲那从小被惯着的性子在结婚以后丈夫也由着她，母亲未嫁时在家的地位用小姨的话来形容是“充满权威的公主”，那个老实男人为外公所看重的是，“他肯定不敢欺负你！”想来那种女婿外公也未必真喜欢，大约只是觉得自己的女儿个性倔强又好强，挑一个老实的，自然能多容忍些。毕竟外公性格开朗外向，是一个热心爽朗又能说会道的人。常常小酌两口，若能有人把盏言欢，自然就是美事了，而女儿选中的这个年轻人，却实在难入他的法眼。外公坚决反对父母在一起就是因为父亲十分木讷，不善言谈，听父母说起那时的情景，大约外公是一见到父亲就觉得气打不一处来的，因此父亲常常被外公骂，如果父亲能言善辩，也许老丈人还觉得孺子可教，可偏偏每次挨骂父亲都一字不吭，就像一个拳击手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却总是发现自己全力出击却打了空气，难免叫人更加生气。结婚数年后，父亲却做过销售工作，想来人生的际遇真是充满了趣味。外公眼中这么一个毫无趣味，跟块木头似的让人无法忍受的人，女儿却坚持非要嫁给他，父女之间没少因为这件事争执。但是外公向来拿母亲没有办法，母亲对于这场恋爱的坚持倔强又强硬，一如当初坚决要推掉与那个老实巴交男人的亲事。外公从女儿身上无计可施，所以骂父亲大约也是曲线救国的意思，父亲回忆起那时自己的被骂，总有点无奈又不好意思，讪讪的说那时候去帮母亲家做事，只要稍有不对，外公便劈头盖脸一阵猛批。如果父亲真的因为这样要放弃母亲，那么以母亲的自尊心而言，两人之间就绝无继续的可能。可是偏偏又没有用，这个木讷的年轻人虽然从来不反击，不回嘴，却像一头牛一样沉默而坚持。加之父亲家的经济状况也让人堪忧，向来对事情不大做主的外婆对于这门亲事虽是不置可否，但对于家庭条件这一点，难免还是不大满意的。

事实上，当时家长的反对，不仅来自于母亲的家庭，父亲家中一样也有反对的声音。奶奶在第一次见了母亲以后就觉得这个女孩子似乎不是那么靠谱。不知外婆在哪儿听说的，外婆曾跟我说，奶奶看见母亲以后，觉得这个女孩子穿着洋气，看来要花不少钱来养活；皮肤白皙，看来是不干活的人，加之母亲第一次到父亲家不像有的人谈恋爱时第一回到男方家要检查存粮、房屋间数之类，母亲只是坐在大门外边，甚至婉拒了奶奶邀请她进屋转转看看。母亲说她坐在大门边没有去看存粮或房子之类事因为她觉得那不重要，最重要的她已经确定了，那就是父亲这个人。而奶奶却看出了其他意思来。原来父亲家在化成分的时候是贫农，那时候正好打倒了一个大地主，四进的房子被拆得还剩了一排，几间屋就分到了太爷爷头上，那个房子比一般的房子宽敞高大，坐在门口看屋内反而比较清楚，因此奶奶觉得母亲太聪明，充满心机。对于恶儿媳妇，奶奶是恐惧的。因此奶奶曾向父亲提议，我们退了吧，据说不善言辞又孝顺的父亲是这样回答的：退了也可以，但是要再跟我找一个一样的。

听广播赶时髦，会在笔记本上誊录诗句的母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艺女青年。而写信大约是那个年代谈恋爱的标配。据说父亲和母亲家直线距离是十一里路，不过要翻越数个小丘陵，因此通常情况下，从父亲家走到母亲家需要一个多时辰，这种距离在那个年代的婚事中，不算近也不算远，外婆三个女儿，母亲回娘家的距离也是排在中间的。不过那些翻山越岭对年幼的我却很挑战，我曾在路上抱怨过妈妈你为什么要嫁这么远，毕竟我的二姨只需要翻过一个丘陵就好了，十几分钟就能到达。关于恋爱时的父亲母亲写过多少信，多久写一次信我并不清楚，但在所写的信中，母亲曾问了一个问题，让父亲吃惊又头疼，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母亲在信中询问父亲，你觉得什么是爱情？这种问题对于父亲可能有点破天荒，他完全不知要如何回答，甚至拿了信去镇上问他的表兄弟，当然另一方面约莫也存了点炫耀的念头，因为母亲的字比当时周边大多数人的字都要好，当然最初通信的时候，父亲因为这个原因一度认为母亲的来信是请别人代笔的。这个有趣的问题在十几年以后也有人问过母亲，那时候我正念初三，有一篇课文叫《什么是爱情》，课后的一道题是回去问问父母什么是爱情？年少的我因为害羞无法直接问出这个问题，因此在一次去外婆家的路上，在翻越小丘陵的途中，我问母亲，什么是浪漫？母亲想了想笑着回答我：在没有你之前，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浪漫，有了你以后，你就成了重心，也就顾不得浪漫不浪漫了。而关于父亲是怎样回答母亲当初的提问，我却不得而知了。

父亲和母亲在恋爱一年后走入了婚姻。按照当时的习俗，结婚前一天，新郎需要带着切成块状的半边猪肉以及其他礼品去到新娘家，新郎带过去的肉由新娘家分发给新娘的长辈和亲戚，按照不同的部位分送不同的长辈，以及用来宴享新娘方的来客。新娘家会在婚礼前一天傍晚和第二天早上宴请亲友。到了成婚前一天，父亲依然惹得自己的老丈人不高兴，因为按礼说带过去切好的猪肉大约是一斤一块，而父亲带过去的猪肉太小了，外公觉得脸上挂不住，本该由娘家人去送的礼，外公生生要让父亲自己去送。结婚前的一晚，新娘的小姐妹也会来取笑一下新郎之类，到第二天早上，新娘需要先在闺房哭嫁，然后在吉时和新郎一起出门往新郎家去，在新人出门以后，新娘家的亲友才开始吃饭，而新娘的兄弟则负责送亲，所以我的两位舅舅和新郎新娘一起出发。

母亲从来不是一个要求自己的丈夫要时刻表忠心，出承诺，送花送礼物的妻子，但母亲告诉我，在出发前她却要父亲做出一个承诺，如果父亲不能答应她，那么她便不会跟他一起走。母亲知道外公向来反对他们在一起，也几乎没大给过父亲好脸色，所以母亲要父亲许诺，在他们结婚以后，父亲绝对不能对外公心存芥蒂，外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结婚以后，父亲必须像一个儿子对待父亲那样对待外公。父亲答应了。在后来的岁月里一直到外公过世，父亲从未食言。虽然坚守承诺，而父亲真正理解外公的用心其实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后，当自己的女儿也长大了。有一天他对母亲说，我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你爸爸那么反对我们在一起，因为那个时候的我，确实配不上你。

父母往事——恋爱中的小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