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大年初一,是全村人集体早起的一天。
当公鸡开始第一声鸣叫,家家户户就开始从温暖的被窝里跳出来,迎接忙碌又喜悦的一整天。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我家里总是妈妈起得最早,一边烧着茶水,一边再次清扫屋里屋外。她会认真地把桌椅板凳擦了又擦,在桌上的托盘中放满花生、瓜子、糖果桔子……爸爸起床的第一件事,在神台上换上新的香火红烛,敬神叩拜。
大人们常说,大年初一这一天,是家里小孩全年最勤快的一回,不用三番五次地催促起床,一个个都在天刚泛白就起来了。这也正是应了家乡的老话:大人望种田,小丫盼过年。我们家的三兄也是如此。
小时候,每年初一早上,一听到妈妈起床烧水、拉动桌椅板凳的声音,就会迅速地掀开被窝起床。小娃娃们能在寒冷的冬天完成如此艰难的事,背后有着两个强大的动力源在支撑。一起床就可以穿上早就买好的新衣服,这是其一。起床后就能和小伙伴们去全村拜年,这是其二。
据我的爸爸讲,每年初一全村人都互相家家户户拜年的习俗,在他小时候就有了,至今最少也延续了六七十年了。这一习俗,方圆百里内,只有我们村独有。初一大拜年,看起来是过年中比较普通的事,但在我们这,可不是随便拜拜,而是有诸多礼仪规矩的。
这一天的第一个仪式感,家中的男主人要先在自家神台前,叩拜祖宗以及各方神灵。接着带着孩子们去家族各户拜年,家里的妈妈在家接待其它来拜年的人。第一批依次从爷爷辈的开始,接着就是伯伯、叔叔、哥哥家。完成自己家这一群体的拜年后,第二步,是按村民姓氏辈份的高低分布,去给大家一一拜年。爸爸和孩子们拜完后,得安排人看家,接着家里的妈妈们就得出门,去完成又一轮的拜年问候。
在这其中,第二步执行起来,相对会复杂一些。好在我们村的辈份非常好分,全村人都是一个姓,可以说是一脉之源。因此,每一个单独的家族都有一个辈分的排列。
全村从高到低总共八个辈份,在世的人分别是处在第四到八这五个段位之间,我的爸爸是处在第六位辈份。因此,我们在拜完自己的叔伯之后,就得依次从村里在世中辈份最高的几位去拜年。这可是一个堪比考试一样的难的一件事,全村少说也有几百人,要记住老老少少的辈份,本身就是一件难事。更何况这些高高低低辈份的人们,还住在村里上上下下不同的位置。所以,小时候的拜年,一来是考验记忆力,二来就是考验规划拜年路线能力。
于是,在读小学的时候,除夕的晚上,全家人一起看春晚之余,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让爸爸妈妈教会我们,哪些平时不常见的一些老人家到底应该叫人家什么,要说点什么吉祥话更合适呢?路线图也得提前想好,是从东头开始走向后山,还是从西头直接穿过后山呢?
这些工作看似别复杂,却充满着乐趣。
小时候的活动范围实在有限,玩来玩去,也总是那个几晒谷场、熟悉小伙伴的家门中。对于自己生活的村庄是不了解的,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人更是知之甚少。于是,每一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的一家老少,都在商量着明天如何拜年、跟不熟悉的人叫什么的时候,也是一次归根问源的机会。我们知道了,村里最高辈份的泽柱老爷爷已经90多岁了,知道了村里标标家是第一家开始在后山坡上做房子的,知道了属于本村土生土长的原始居民,除了小伙伴勤文家族外,其它的几乎都是外地或是邻近的人搬迁过来的。
除此之外,还得记住,住在中湾的一个婆婆身体不好,进屋拜年时,第一句吉利的话,一定要祝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还有一个婶婶,家里这几年比较困难,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要接她送过来的吃的,得留着让她招待后面来的亲戚。如果某一家有新结婚的新人,务必要诚心祝福他们早生贵子,家族和睦。如果在村里的屋前屋后遇到了其它的拜年的人群,不管认不认识,也要主动热情问候,说上过年好,恭喜发财之类的话。
在欢天喜地的热闹大拜年氛围中,有时候也会一些特殊事件。
如果当年谁家有老年人过世,来年的初一,家里就会摆上灵堂,香火,烧上纸钱供奉起来。家里的大人也会提前交待,在这种场合,一定不要嘻嘻哈哈,要严肃端正,放下手上的糖果,磕头跪拜,心中依然要祝福这些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很不理解,为什么在这么喜庆的一天,要在中间进行一场这样的拜祭呢?后来,我渐渐地明白,这样做,是想让离开的人知道,跟他们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过的人们,一直记着他们。像《寻梦环游记》里面那样,活着人记得他们,他们才能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更好一些。
小时候愿意认真地学习并执行以上种种,一是为了去讨得一些吃食、二是为了表现得乖巧。关婆婆家会慷慨地一人分一个红鸡蛋,桥头伯伯家总是分发西瓜子、二婶年年初一都会煮饺子给我们吃……渐渐长大一些后,虽已不好意思再接受任何一个塞到口袋里的糖果,但是依然乐此不疲地早起家家户户去拜年。
在一年年的初一大拜年中,我明白了在书中读到的“温、良、恭、俭、让”是什么意思,懂得了什么叫不忘根。
互有仇怨的两家,找不到和解的理由时,大年初一登门拜年是一个冰释前嫌的好机会。上学抢过橡皮擦的小朋友,偷偷地抓一把自己的玉米味大软糖送给对方,便又是好朋友一对。
长大以后,从前熙熙攘攘、热热闹的村子,逐渐变得冷清起来了。一部分人去县城买了房子,一部分人随工作迁移到外地。如今每一年回去,都有些担心就这一年的初一会不会变得寂寞起来。
然而,当村里那只老公鸡打鸣后,寂静沉睡的小村跟着苏醒了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人,都从四面八方的冒了出来。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熟悉的拜年乡音此起彼伏。
多年过去,村里的一切都在变化着。小河变成了水沟,拱桥修了又修,池塘也变成了稻田……但是,初一大拜年这一习俗仍然没有变,总是记得村里的叔叔伯伯们说,这一习俗六七十年了吧。我想,同共生活这片土地上的这样的一群人,一年一度的相互问候、彼此祝福,会一直延续下去的。
因为,这是深入骨髓的对于家族亲人的眷恋,对于家园的爱护,对于生长在那片土地上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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