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放得知梅云和男友分了手,就来告白。他像一个脚踏祥云的英雄,挥舞着宝剑,冲进城堡营救他的公主来了。
28 人生如棋
梅朵常想,那一天,她如果没有把姐姐从学校叫回来,后来的她们,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模样?
那是棋盘般纵横交错的一段人生。梅朵恋着朱以放,朱以放恋着梅云,梅云恋着葛青。葛青做了那个终结者,抛弃了梅云。他一心一意要迎娶政委的女儿过门,任凭梅云怎么哀求和挽留,铁了心地不回头。
葛青结婚那天,梅云割腕了。
是梅朵发现的。那天半夜,她突然醒来,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推开姐姐的房门,发现梅云面对着天花板,安安静静地睡着。空气中流淌着一股腥甜的气息,不,是血的气息。梅朵猛的掀开被子,摁亮灯,是的,她看到了血,一大片,洇染在白色床单上,像一只大红的蝴蝶。梅云盘了发,穿着一件洁白的泡泡纱长裙,像一个睡着的幸福的新娘。一道黑紫的伤口伏在她细白如瓷的手腕上,腕上套着一个玉镯,碧绿润泽,那是葛青的妈妈送给她的。
梅朵扑上去,凄厉地叫了一声,哭了出来。
梅云被紧急送往医院,因为送医及时,捡回一条命。
一家人刚松下一口气,准备接梅云回家,另一个消息又叫他们脸上堆满愁云。医生说,梅云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
两位老人听了,呆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父亲脸色铁青,母亲默默拭泪。尽管已经80年代末了,姑娘未婚先孕,在人们眼里,还是被视为“有伤风化”。梅朵的父母也是这么想的,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叫他们羞愧难当。他们都劝梅云,把孩子打掉,忘掉那个负心汉,重新开始。
梅云舍不得,她一心要留下这个孩子,家人逼她,她就绝食抗议。回家后,她赌气饿了自己三天,父母妥协了,叹着气,一面心疼,一面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个女儿。
这时候,朱以放来了。他得知梅云和男友分了手,就来告白。他像一个脚踏祥云的英雄,挥舞着宝剑,冲进城堡营救他的公主来了。那时候的梅朵,就是这么想的,她想姐姐真幸运,丢了星星,却得到了月亮。
朱以放是不是梅云的月亮,能不能照亮她的夜空,梅云最有发言权。但她什么也没多说,只告诉朱以放,她不想谈恋爱,只想结婚。朱以放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婚礼很隆重,在北京城最好的酒店,朱以放全程笑得合不拢嘴,梅云却没有多少表情。梅朵远远看着他们的身影,泪水小蟹一般爬满了脸颊。
婚后7个月,朱颜出生了,朱以放视若珍宝。朱颜的满月酒,大家都去庆贺。场面很热闹,气氛很欢乐,所有人都笑着。一家人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只有梅朵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
梅云像是变了一个人,敏感、多疑、歇斯底里,一句话没说好,就能跟人吵一架。她在怀孕后期就疑似患了狂躁症,生完孩子后,则变本加厉。脾气坏得就像吃了火药,一点就炸,家里整天硝烟弥漫。
朱以放也变了。虽然还是爱说爱笑,眼睛里已经没有当初的神采和光芒了,梅朵眼中的这轮月亮,被生活这片乌云埋住,迅速的暗淡了。
朱颜5岁那年,朱以放辞去了外交官的工作,开始下海经商。日子渐渐好过起来,但朱以放和梅云的关系却并没有跟着好起来。夫妻间最疏离不过相敬如宾,他们却连相敬如宾也做不到了。
梅云结婚后,就没有上班。也许是太闲了,她对朱以放的管控日益严格起来,她需要朱以放每天都跟她汇报行踪,她会半夜起床,偷偷检查朱以放的衬衣、外套和挎包,看看是否有别的女人留下的痕迹。吵架,变成了日常。
她每天吞大把大把的药片,成晚成晚的睡不着。她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日趋枯萎,面部线条也被时间磨砺得从柔软变得乖戾。
梅朵有时候看着梅云,心里就很疼。记忆中那个笑起来灿若朝云的姐姐,已经被时光杀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后面的故事,不用梅朵再去复述,朱颜的脑子早已把这部旧电影回放过很多遍。而每回放一遍,朱颜的惆怅就更多一点。她只想着一个问题,她问梅朵:“朱以放知道吗?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吗?”
梅朵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朱颜在医院陪了朱以放三天。那三天里,她就拿一本书坐在床边,朱以放睡着的时候,她就看书,他醒来,她就陪他说话,给他倒水,削水果,给他打水洗脚。
朱以放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他不明白朱颜怎么就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如此温顺。他习惯了被她冷淡,被她怠慢,现在她忽然殷勤起来,他反而不习惯了。
朱颜却很坦然。她向来不喜欢医院,尤其讨厌那股子无处不在的消毒水的味道。这一次,她倒没那么讨厌病房的味道了,只是觉得,医院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人来人往,喧闹不断,可是人在其间,脑子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和冷静。人静下来,世界也就静下来了,所以能清晰地感知时间的流逝,能回想起往事的桩桩细枝末节。
回忆越多,朱颜就越愧疚。她觉得,这辈子,她都欠朱以放的。这么想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应该更柔软一点,善良一点,不要像只刺猬,锋芒毕露,浑身是刺。
所以当疯子大叔又一次发微信跟她道歉时,她回复了。那天问完血型后,她就退了群。疯子大叔自知可能说错了话,给她发了好多条道歉信息,她都没理。这一次,他依然执着地跟她说着对不起。
朱颜问:“为什么一直道歉?”
“因为我冒犯到你了,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一定是不愉快的事。”
“你想知道吗?”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如果我说我又想知道,又不想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欠揍?”
“当然了。”
“我这个人,其实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但是你的事除外。”
“为什么?”
“你的所有事,我都感兴趣。”
朱颜不知道是太信任疯子大叔,还是刚好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她把朱以放和妈妈梅云之间的事都跟他说了。末了,她说:“我就是那个AB型血的孩子。”
疯子大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他说的是:“其实你是幸福的,你一直都被爱着,但你不自知。”
朱颜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想通一些问题后,她感觉一身轻松,于是敞开心扉,和疯子大叔又聊了许多。最后她问了疯子大叔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小姨。
“朱以放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
疯子大叔是这么回答的:“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不知道,他一直以为你是,所以他待你始终如一。第二种,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但是他认定你就是他女儿。你选择相信哪一种?”
朱颜没有回答。
疯子大叔说:“答案其实不重要,那些相守的时光,那些有爱陪伴的岁月,才重要。”
朱颜就笑了,她也是这样想的。
第二天疯子大叔说要送朱颜一个小礼物。
朱颜问:“是什么呀?”
疯子大叔没直接回答,他发来了一张素描画像,说:“希望你喜欢。”
朱颜点开大图,不由自主地咧开嘴角笑了,这个礼物,她喜欢极了。疯子大叔依着她的微信头像,画了她低头沉思的模样,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了她自己都不曾见过的温柔娴静。
有那么一瞬,朱颜想,如果疯子大叔不是那么老,那么穷,也许她就要喜欢他了。
朱以放出院那天,朱颜回了梅朵家。
晚上,秦小明被赶去客房睡了。朱颜和小姨睡一张床,两人又聊到半夜。
梅朵依然担心着朱颜的归宿问题,不可避免地操起了当姨妈的心。“跟小沈有结婚的打算吗?那孩子我看各方面都好。”梅朵那次和秦小明去S市看朱颜,和沈鹏飞一起吃了几顿饭,这个细心体贴的男人赢得了她和丈夫一致的喜爱。她觉得沈鹏飞是个靠得住的人,朱颜跟着他,她放心。
朱颜迟疑着说:“结婚啊……这个事儿还早,不急。”
梅朵问:“是他不够好吗?”
朱颜愣了很久。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姨说,她和沈鹏飞快要走不下去了。他什么都好。脾气好,耐心好,有教养,有责任感,会赚钱,会持家,对她更是百依百顺。她也努力对他好过,可是……就是没办法在一起啊。
“你怎么不说话了?”梅朵问。
“可能我们缘分只有这么多吧。”朱颜说。
沈鹏飞什么都好。可是有一件事朱颜无法跟任何人启齿,那就是,沈鹏飞在床上有些障碍,他没办法像正常男人一样,威武雄壮。
那天晚上,她做足了功课,做出魅人的姿态撩拨沈鹏飞。他也激动得眼珠发亮,双颊绯红,热烈地迎合她,他们一起倒在床上。他的身体紧密地覆盖上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他的激情被一点一点地挑起,他的身体像一壶正在加热的水,飞快地升温。
然而就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弓,蓄势待发时,突然发现弓折了。关键时刻,沈鹏飞无法坚挺。朱颜就懵了,心想他也许是太累了。在她的过往经历中,还从来没有遇上这样的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都红了脸,尴尬得说不出话。
后来他们又试了几次,朱颜使出了毕生绝学,努力了很久,沈鹏飞还是软塌塌一团。越努力越糟糕,到最后,两个人都乏了,兴意阑珊,草草关灯睡觉。
所以她没有办法跟小姨说:“因为沈鹏飞不行,所以我不能跟他在一起。”朱颜承认自己不是圣女,也玩不了柏拉图,她想要的是灵肉合一,是水乳交融,她不想掩饰自己的欲望,她也掩饰不了。现在这个情况,她不知道和沈鹏飞还能走多远,所以又怎么能谈结婚呢?她是不可能嫁给他的。
但是她跟小姨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有话说不出口的不只朱颜一个人。梅朵也有一句话,鲠在心头很久。斟酌再三,最后她还是选择告诉朱颜。
“葛青想要见见你,你怎么想?”
朱颜冷笑一声:“怎么,那个陈世美现在想要认女儿了?”她心里积压的那团火气,终于找到一个出口,肆虐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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