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生如戏
1
梅朵常常想，26年前的那个周末，如果她没有把姐姐梅云从学校叫回来，她们的人生，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那一年，梅朵恋着朱以放，朱以放恋着梅云，而梅云恋着的那个葛青，把梅云抛弃了。他一心一意要迎娶政委的女儿过门，任凭梅云怎么哀求和挽留，是铁了心地不回头。
葛青结婚那天，梅云割腕了。
梅朵一直记得，那天半夜，她突然醒来，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不知怎么的，她推开了姐姐梅云的房门，梅云面对着天花板，安安静静的睡着。空气中流淌着一股腥甜的气息，不，是血的气息。梅朵猛的掀开被子，摁亮灯，是的，她看到了血，一大片，洇染在白色的床单上，像一只大红的蝴蝶，凄美艳丽。梅云静静的躺着，盘了发，穿了一件洁白的泡泡纱长裙，像一个睡着了的幸福的新娘。一道黑紫的伤口伏在那细白如瓷的手腕上，那腕上还套着一个玉镯，碧绿润泽，晶莹闪亮，那是葛青的妈妈送给她的。
梅朵凄厉的大叫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因为送医及时，梅云捡回了一条命。
一家人刚松下一口气，另一个消息又让他们脸上愁云密布。医生说，梅云怀孕了。
尽管已经是80年代末了，姑娘未婚生子，在大众眼里，还是被视为“有伤风化”。所有人都劝梅云，把孩子打掉，重新开始。可是梅云舍不得，她一心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家人逼她，她就绝食抗议。
这时候，朱以放来了。他得知梅云和男友分了手，就来告白了。他就像一个脚踏祥云的英雄，挥舞着宝剑，来城堡里营救他的公主来了。
那时候的梅朵，就是这么想的，她想姐姐真幸运，丢了星星，却得到了月亮。
梅云却告诉朱以放，她不想谈恋爱，只想结婚。朱以放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们的婚礼很隆重，在北京城最好的酒店，朱以放全程笑得合不拢嘴，梅云却全程没有多少表情。梅朵远远看着他们的身影，泪水小蟹一般爬满了脸颊。
婚后7个月，朱颜出生了，朱以放视若珍宝。朱颜满月酒的时候，大家都去庆贺。场面很热闹，气氛很欢乐，所有人都笑着。他们一家人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只有梅朵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
梅云像是变了一个人，敏感、多疑、歇斯底里，一句话没说好，就能跟人吵一架。她在孕期的时候就疑似患上了抑郁症，生完孩子后，则更变本加厉。
朱以放虽然还是爱说爱笑，眼睛里却已经没有当初的神采和光芒了，梅朵眼中的这轮月亮，已被时光的阴霾笼罩和侵蚀着，迅速的暗淡了。
日子如水般流过，朱颜5岁的时候，朱以放辞去了外交官的工作，开始下海经商。日子渐渐好过起来。
梅云自结婚后，就没有上班。也许是太闲了，她对朱以放的管控日益严了起来，她需要朱以放每天都跟她汇报行踪，她会半夜起床，偷偷检查朱以放的衬衣、外套和挎包，看看是否有别的女人留下的痕迹。吵架，变成了日常。
她每天吞大把大把的药片，成晚成晚的睡不着。她就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日渐枯萎，面部线条也被时间磨砺得从柔软变得乖戾。
梅朵有时候看着她，心里就很疼。记忆中那个笑起来灿若朝云的姐姐，已经被时光杀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后面的故事，不用梅朵再去复述，朱颜自己已经回顾过许多遍。
而每回顾一遍，朱颜的悲伤就更多一点。
她的心就像撕裂的包装袋，抽成一团。她只想着一个问题，她问梅朵：“朱以放知道吗？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吗？”
梅朵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2
朱颜在医院陪了朱以放三天。
那三天里，她就拿一本书坐在床边，朱以放睡着的时候，她就看书，他醒来，她就陪他说话，给他倒水，削水果，给他打水洗脚。
朱以放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他不明白朱颜怎么就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如此温顺。他习惯了被她冷淡，被她怠慢，现在她忽然殷勤起来，他反而不习惯了。
朱颜却坦然自若。她向来不喜欢医院，她讨厌那股子无处不在的消毒水的味道。这一次，她倒没那么讨厌了，只是觉得，医院是个很奇怪的地方，人来人往，喧闹不断，可是人涉身其间，脑子却变得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和冷静。人静下来，世界也就静下来了，所以能清晰地感知时间的流逝，能回想起往事的桩桩细枝末节。
回忆越多，朱颜就越愧疚。她觉得，这辈子，她都欠朱以放的。想到这，她不由自主就会变得柔软，不再浑身是刺，锋芒毕露，对人对事，都多了一丝悲悯。
所以当周疯子第三次加朱颜好友的时候，她通过了。
那天问完话后，朱颜就退了群。疯子大叔却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朱颜的电话，并且顺藤摸瓜找到了她微信。他跟朱颜道歉：“如果我乱说话伤害了你，我道歉，对不起。”
成为好友后，他的第一句话还是：“对不起。”
朱颜问：“为什么道歉？”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一定是不愉快的事。”
“你想知道吗？”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如果我说我又想知道，又不想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欠揍？”
“当然了。”
“我这个人，其实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但是你的除外。”
“为什么？”
“你的所有事，我都感兴趣。”
朱颜不知道是太信任疯子大叔，还是正好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她把朱以放和妈妈梅云之间的事都跟疯子大叔说了。
末了，她说：“我就是那个AB型血的孩子。”
疯子大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其实你是幸福的，你一直都被爱着，但你不自知。”
朱颜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想通一些问题后，朱颜感觉一身轻松，敞开了心扉的她，和疯子大叔又聊了许多。
最后她问了疯子大叔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小姨。
“朱以放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
疯子大叔是这么回答的：“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不知道，他一直以为你是，所以他待你始终如一。第二种，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他女儿，但是他认定你就是他的女儿。你选择相信哪一种？”
朱颜没有回答。
疯子大叔说：“去相信，不是因为相信是对的，是因为它让你快乐。”
朱颜就笑了。答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被爱着，这就够了。
第二天疯子大叔说要送朱颜一个小礼物。
朱颜问：“是什么呀？”
疯子大叔没直接回答，他发来了一张素描画像，说：“希望你喜欢。”
朱颜点开大图，就笑了，她喜欢极了。疯子大叔依着她的微信头像，画了她，寥寥几笔的侧颜，却勾勒出了朱颜自己都不曾见过的温柔娴静。
有那么一瞬，朱颜想，如果疯子大叔不是那么老，那么穷，也许她就要喜欢他了。
3
朱以放出院那天，朱颜回了梅朵家。
晚上，小姨父被小姨赶去客房睡了，朱颜和小姨睡一张床，两人又聊到半夜。
小姨依然担心着朱颜的归宿问题。“跟小沈有结婚的打算吗？那孩子我看各方面都好。”那次小姨和小姨夫来上海，他们一起吃过一顿饭。沈鹏飞赢得了小姨和小姨夫一致的喜爱。
朱颜迟疑着说：“结婚啊……这个事儿还早，不急。”
梅朵问：“是他不好吗？”
朱颜愣了很久。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姨说，她和沈鹏飞快要走不下去了。他什么都好。脾气好，耐心好，有教养，有责任感，职业也非常棒，对她更是没得说。她也努力对他好过，可是，可是，就是没办法在一起啊。
“你怎么不说话了？”梅朵问。
“可能我们没有缘分吧。”朱颜说。
沈鹏飞什么都好。可是有一件事朱颜无法跟任何人启齿，那就是，沈鹏飞在床上有些障碍，他没办法像正常男人一样，做爱做的事。
那天晚上，她做足了功课，做出魅人的姿态撩拨沈鹏飞。他也激动得眼珠发亮，双颊绯红，热烈的迎合她，他们一起倒在床上。他的身体紧密的覆盖上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他的激情被一点一点的挑起，他的身体像一壶正在加热的水，飞快的升温。
然而就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弓，蓄势待发时，突然发现弓折了。关键时刻，沈鹏飞无法坚挺。朱颜试了各种方法，也始终无济于事。她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状况，她想沈鹏飞也许是太累了。
后来他们又试过几次，还是不可以。
所以她没有办法跟小姨说：“因为沈鹏飞不行，所以我不能跟他在一起。”朱颜承认自己不是圣女，也玩不了柏拉图，她想要的是灵肉合一，是水乳交融。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她不知道，她和沈鹏飞还能走多远。
但是她跟小姨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有话说不出口的不只朱颜一个人。梅朵也有一句话，鲠在心头很久。斟酌再三，最后她还是选择告诉朱颜。
“葛青想要见见你。你怎么想？”
朱颜冷笑一声，“怎么，那个陈世美现在想要认女儿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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