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琳
酷夏的夜空高挂着一轮朗月,又圆又亮。李约翰送走了前来探望的弟兄姊妹们,抬头看着头顶上圆圆的月亮,心头泛起一丝担忧。这样的夜色是属于吸血鬼的,神秘的月亮把一种对血色的近似疯狂的饥渴放在他们的里面,使他们完全被这种欲望所左右。
李约翰沉思片刻后还是默默地打开了礼拜堂那扇厚重的门。他打开了所有的开关,让礼拜堂内灯火通明,然后向着那个血红色的十字架跪拜下去,但他却不知道该怎样向这位主宰天地的真神祈求赦免。他的心里充满担忧和迷茫,当救恩与一个非人类的生命相遇,这是他从来不曾遇到的难题。
李约翰,这位终身为牧的老者,在他走过了坎坷的一生,经历了沉痛的浩劫后,他的内心也积存过太多太多的疑问。他曾经面对背叛的信徒经历过挣扎,曾经面对曹有年这样的施暴者的悔改有过挣扎。作为人的情感,他实在不能接受背叛者给教会带来的打击,更无法接受当年凶残的施暴者摇身变为主的门徒。那些累累血债难道就这样一笔勾销了吗?但是作为上帝的仆人,他也深知上帝的心意,他在渴求上帝公义审判的同时,他必须接受上帝的爱与祂的公义一样,是拥有绝对主权的!
当十年的浩劫结束,这位牧者和这片土地上众多的受害者一样,必须面对赦免与救赎的问题,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课题,他在经历了好多年的挣扎后才接受全面的赦免,以基督的心去面对曾经的背叛者和施暴者。
可是今天,他面对蔺文瑄,这个让人无比同情的受害者,李约翰是多么希望救恩也能临到他,他所经历的非人待遇把他变成了一个吸血鬼,他的确曾经和那些施暴者一样残害了很多人,然而那都是因为被这个需要吸食人类的鲜血而存在的肉体所捆绑,他也曾复仇,但他更多的是为自己不得不吸血的生命而痛苦,尤其是在被钉死而复活后。
但是,李约翰找不到理论依据来赦免这个居于人鬼之间的存在,他深知救恩是上帝特别为人类预备的,人之生而为人的主要任务就是认识这位创造天地万有的主宰,为自己在永生里面的生存状态做准备,错过此生便无机会……
李约翰的心久久地沉浸在这样的痛苦中,关于蔺文瑄自相识到目睹他和乔路得的幸福婚姻,到蔺家老爷子去世,到蔺文瑄被关牛棚,到被暴徒活活打死,到他说服乔路得钉死自己的丈夫……
这一幕幕沉痛的往事都在李约翰的眼前一一闪过,他再一次经历着那种深深的挣扎,这种挣扎在这个夜晚是如此的漫长而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李约翰挂着一行老泪,向上帝说出了这一生中最软弱、最支离破碎的祷告:
“主啊,我不能确定,我该向你祈求赦免还是祈求毁灭,我是多么盼望你能赦免他,如果曾经的背叛者和施暴者都能以悔改得到你的赦免与救恩,他作为承受了如此深重苦难的受害者,为什么就不能得到赦免?你单单为人类所预备的救恩是否可以扩大范围?在这样深重的苦难面前,你量罪的标尺是否可以有所挪移?
噢,主啊!我是一个多么有限的你的仆人,你让我面对这样远超过我之理解能力的局面,在这样一个月圆之夜,为这月圆之夜的疯狂祈求赦免!主啊,你若不赦免,我知自己必亡,但若能以我之死换来他的安息,我这仆人的命又算什么呢?你必接我到天家……
主啊,我的救主,我今天竟然难以知道你的旨意,我的心中没有确据,我竟然不知道我该怎样向你祈求……”
当他这样祷告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躲在他衣襟下的蔺文瑄也跪在了他的身边。
蔺文瑄此刻心潮澎湃、泪流满面,他战战兢兢地跪在这位救主的面前,浑身发抖,头颅低垂。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有生之年里,那些幸福的日子,上帝曾赐给他那样一个温柔贤德的女儿,可他却从来不曾在她的信仰中寻求过真理,他用人为构筑起来的文化之墙阻隔着真理的光进入自己的心里。当他面对一场浩劫之时,他无法借助他的文化壁垒站在超越的境界上去冷静面对,他只知地上人治下的国度,却从来不知道上帝早已在这个苦难深重的世界赐下了一个被救赎者的国度……
然而今天,当这个人治的国度将他逼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尴尬状态时,那救赎的恩典却是如此的渺茫,连李约翰牧师也不知道该怎样向他的上帝祈求……
当他想到自己也许永无蒙救赎的可能,一种绝望的情绪使他猛然抬起头来:
“你这号称掌管万有的上帝啊!你既然只为人类预备救恩,为什么又允许人类可以将自己的同类逼为吸血鬼?你为什么允许人类的心理可以被自身之血所控制?你既然允许我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生命存在,为什么就不能把你那扇门开得大一点,给我一条缝隙,哪怕是要我化为灰烬方可进入的缝隙!你这号称有着广博之爱的上帝,我今天来到你的面前,我不求你保全我这罪恶的身体,只求你能拯救我的灵魂进入安息,我憎恨自己这样的生命,我憎恨每一次吸血,我憎恨每一次兽性的爆发……求你了,求你救救我的灵魂……”
泪眼模糊的蔺文瑄几乎是咆哮在上帝的面前,一种绝望已经紧紧地抓住了他,慢慢的,他竟然感觉自己在陷落下去,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深渊……
他伸出因激动而颤抖的双手擦去满眼的泪水:“主啊,救我!”
随着他绝望的一声呐喊,竟然有一线光出现在他的眼角,他像迷路的海船看见灯塔一样兴奋:“主啊,主啊,救我,快救我……”
那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最后照在面前的红色十字架上,竟然有一股献血从十字架上留下来,越来越多,最后竟然如一条奔涌的河流向他们冲来,蔺文瑄顿时停止了咆哮般的祈求,和李约翰一样,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他的眼前出现了自己在疯狂的皮鞭下扑向钟志刚的一幕,当他把第一次长出来的獠牙刺向这个屠夫般的青年的脖颈上,那人体的鲜血在他的舌头上留下从没有过的甘甜,他仿佛又听见了它们在自己喉咙里汩汩下咽的响声……
一种强烈的欲望再一次涌上心头,蔺文瑄嘴里那对控制不住的獠牙又长长地露了出来,蔺文瑄全身发抖,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突然,他凶猛地转向了身边的李约翰,李约翰正惊恐地看着他嘴里的獠牙,全身微微地颤抖着。也许因为紧张,脖子上那根血管的起伏在蔺文瑄的眼里变得如同血海赤流的奔涌,他不顾一切地伸出双手掐住了李约翰的脖子,把自己的獠牙慢慢地凑近那血海,就在它即将刺进李约翰脖子的一刹那,一个声音在蔺文瑄的耳边响起:“你爱我胜过爱一切吗?”
一股从来不曾有过的暖流顿时充盈了蔺文瑄的血管,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妈妈的手拂过面庞,是那种柔柔的、细微的风。他掐住李约翰脖子的手松弛了,獠牙也慢慢地褪去了。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被浸泡在血水中,快要被淹没了。
“主啊,救我!救我的灵魂……”
随着一声绝望的呐喊,他从血水中站起来,转身疯狂地向门口跑去。他知道自己必须让这种绝望的肉体毁灭,毁灭在初升的阳光下,唯有这样,他的灵魂才可以得到安息……
太阳早已经在他们没意识到的时候升起来了,暖暖地把它的光洒在教堂洞开的门口。蔺文瑄张开双臂扑向这阳光,这不知道久违了多久的阳光,今天,他要安息在这里……
李约翰惊魂未定地看着蔺文瑄奔跑的背影,两行泪水夺眶而出,蔺文瑄的背影也就在他的泪眼里化为了灰烬……
有一缕风吹进来,将那灰烬抟为一团,带出了教堂的门……
从此,蔺文瑄,这个困扰洮阳镇几十年的吸血鬼销声匿迹了。但不久后,李约翰,这位经历了太多苦难的牧师,却性情大变,以从来没有过的自信和强大出现在信徒们面前,赢得了信徒们的敬重和推崇。
然而,彭丽娟夫妇却感觉到了一种陌生,但又有一种熟悉,是那种遥远的,恍如隔世的熟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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