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珊珊摔门而去，留下这么句话。“林北北你就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

        听到这样的话，看着桌上还未动的菜，林北北觉得自己是冷漠的。或者说是麻木的。听到珊珊劈头盖脸神经质指责的时候，林北北觉得自己并没有把这些信息从大脑里经过。林北北觉得自己更像是个局外人。或者是旁观者，地地道道的旁观者。林北北只知道现在自己的大脑处于空白期，空空荡荡的。空无一物。看着桌上动都没有动的菜，林北北只是感到恶心。

        林北北机械式的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六月，星期天的正午，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空。热烈。沉闷。也有些冰冷。林北北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关注过这个世界。楼下街边的铺面门口停满了车，与其说是缤纷五彩，不如说是单调乏味。红色、白色、黑色、灰色，都是沉闷单调的颜色。单调而乏味。从天上往下看，所有都汽车都变的一样，就像匆匆走过的人。男人、女人、小孩或者老人。来来往往，没有特点。林北北不知道是什么驱动着这些人的流动。从人群汇入人群，从生活涌入生活。看上去热闹非凡。林北北再次觉得自己的大脑是空白的，或许林北北只是想与这个世界剥离开来，彻彻底底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在偌大的世界里。

        这就是让林北北感到厌恶的地方，背负生活的人，就像激流中的漩涡，无声的把人卷入未知的深渊，却没有人能够察觉。林北北就陷在这样的生活里，上班下班，从早上忙到晚上，林北北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价值和意义。珊珊指责林北北也并非单单是工作的事情。而是林北北把工作单纯的看作工作，林北北只看到了工作本身，却忽略了工作背后人与人的事。同事的弟弟能够找到工作，珊珊的弟弟却不能，珊珊把这个问题归结在林北北的身上。林北北意识到自己又陷入到了现实琐碎的烦心事当中去了。

        滚出去。让所谓的生活滚出去。让人和人构成的社会，人和人织成的网滚出去。林北北这样告诉自己的大脑。林北北的大脑好像又陷入了某种空白。楼下流动的人也忽然消失了，像一阵风席卷而过，也像夏天的午后沉闷而过。空荡荡荒芜的街。

        药店门口。一只猫爬上椅子，再跳上桌子。桌上的促销保健品被打翻在地。一个女人从店里跑了出来。黑色的马尾辫垂在白色的大褂上像是有了生命，黑色的高跟鞋也像游泳的鱼，晃晃悠悠的向桌子游去。看不到女人的脸，林北北觉得有些遗憾。林北北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林北北每天都从药店门口经过，早晨、中午、晚上，但林北北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这个女人。或许这个女人并不老，还很年轻，或许还是个女孩。女人并没有急着去捡掉在地上的东西，而是伸出双手去抱那只猫。黑色的猫，就像女人黑色的头发，天然的融为一体。猫和女人好像是熟识的，猫很轻盈的就跳到了女人身上。即使在六月的正午，猫也能安静的蜷在女人的胸前。女人的胸是起伏的流动的。女人侧身把猫放下，浅青色碎花连衣裙就透过白大褂铺展在女人的膝间，像冰冷的雪莲花生根在米黄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猫也并没有留恋，转身就窜到了隔壁的诊所。寻着猫的轨迹，林北北发现，同样穿着白大褂的诊所的医生，同样侧在诊所门口注视观察着女人。女人依旧没有急着捡掉在地上的东西，而像是在与男人说着什么。猫又窜到男人身上，男人抱着猫向女人走去，又把猫放回女人手上，带着戒指的手像阳光般显眼的触碰到女人起伏的胸脯。或许这是年轻女人丰满的胸脯。男人也才俯下身子把掉在地上的保健品重新捡起来。男人和女人似乎又再说写什么，没有声音，却有风的声音，碎花的连衣裙在白色的大褂下鼓浪摇摆。忽然猫再次从女人的怀里窜下来，直溜溜的跑到了隔壁隔壁的理发店里，在没有出来。男人女人也各自离开。

        林北北在想，难道这就是生活，隐秘而复杂的生活。十分钟前还处于空白的失望中，突然就给予美的完美想象，而现在现实再次被割裂。美也荡然无存。林北北不再关注楼下发生了什么。浅青色的碎花连衣裙已经扎根在林北北的心中。连衣裙的形象让林北北摆脱了夏日沉闷的正午。林北北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时间本身。没有在意过从身边游走的时间，路旁的树，树上的风，还有太阳。珊珊都话又毫无征兆的冒出在林北北的脑袋里。也是在毫无征兆的瞬间，林北北又用碎花的连衣裙把珊珊的话驱赶走。所有的想法都从林北北的脑袋中跑走了，只剩下女人的胸和珊珊的胸。林北北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女人的胸，现在女人的胸却形象生动赤裸裸的摆在林北北的眼前。即使楼下早就看不到女人的身影，林北北也没有尝试把目光投向楼下去寻找。林北北只是感到生活在不断的崩塌，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崩塌。林北北厌恶这个现实的社会，厌恶这个由人与人构成的社会。林北北想要呼吸的时候，珊珊都会告诉他，林北北你要去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逃避。而林北北心里想的从来都是逃避。林北北只想逃避。林北北也知道自己又不知不觉的回到了现实。在珊珊的眼中，林北北就是个失败者。林北北知道这就是现实。当思想把林北北拉回到现实的时候，林北北知道应该是思考自己还爱不爱珊珊的时候了，但林北北同样选择了逃避。林北北害怕改变生活给自己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改变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在生活中，林北北只是在扮演所谓的正常人。

        林北北决定要摆脱这压抑的空气，林北北尝试着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层层林立的楼房，远处还有村庄田野，六月的正午，远处仍旧是灰蒙蒙，风尘仆仆的。山也只有轮廓。林北北也意识到，自己同样很久很久没够关注过眼前的这座山了。山就像是另外世界的山。林北北想问自己，自己在哪里，林北北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林北北也知道自己就在小城中斗大的空间里。看到远山，林北北觉得透不过气来。生活像密密的高墙，把林北北与想象隔离开来。林北北想失声大喊，但只是沉默。一动不动。林北北觉得有时候自己已经向生活屈服，对生活顺从着，按照游戏规则的人游戏着。有时候林北北也感到压抑，就像现在，林北北觉得自己深陷在这个网中。曾经在熄灯睡觉的晚上，珊珊也曾满含温情细言细语的规劝过林北北，谁都逃离不掉生活，我们都是文明社会的人。林北北知道，问题并不出在珊珊身上，珊珊是正常人，珊珊是会生活的人，珊珊在不断调整自己来包容林北北。当这样想的时候，林北北觉得自己对不起珊珊。林北北在生活中充当着失败者。只是忽然间，林北北感到自己又变得冷漠了，残酷了。林北北觉得自己谁都不再在乎，林北北并没有想过要去追珊珊。林北北放任珊珊的离去。林北北决定放弃生活，接受真实的自己，现实中真实的自己。像是毁灭。

        站在窗前，林北北用仇恨的目光把山川、田野、城市和街道都融化了。林北北想到蝴蝶，翩翩纷飞的蝴蝶。像是坠落，翩翩纷飞的坠落，从二十二楼的阳台坠落而下。但坠落和死亡并无关系。林北北想逃避生活，但是从来没有想过用死亡来逃避生活。林北北只是单纯的想到蝴蝶。林北北也用眼睛对抗太阳，林北北在等待真理的太阳灼伤眼睛。谁都逃不出生活！林北北忽然开始恨珊珊，虽然林北北也爱珊珊，或者并没有从前那么爱珊珊，或者只是林北北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爱着珊珊。林北北从来都没有改变。林北北觉得用思想和精力去捋清表面背后人与人的关系是无比沉重的事。林北北更愿意做沉默的人，真实的人，透明的人，表里如一的人。只是在现实中这样的人是傻子。林北北只有假装自己是正常人。林北北知道自己内心是偏执而邪恶的，林北北甚至愿意接受毁灭，而不愿妥协的接受屈从。林北北知道自己是固执的人。林北北知道世界上并没有几个人愿意真的看太阳，林北北这时候就看着太阳，等待着太阳灼烧自己的双眼。而太阳只是从阳台移开，要接受太阳的灼烧，林北北需要向前迈步，但是林北北是不会迈出这样的步子的。

        林北北觉得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林北北感到时间已经长久的穿过自己的身体，其实林北北也知道珊珊离开还不到半小时，或许现在去追还来得及。林北北终于觉得该思考追珊珊的事了。向生活妥协吧，向生活妥协吧，不要做特立独行的人，林北北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做一个圆滑的人，做一个模棱两可的人，做一个安于生活的人。谁都逃离不开生活。林北北感到眼泪从自己的眼里翻涌而出，沉默的眼泪，悲伤的眼泪。林北北能够感受到自己在改变。眼泪最后都是会干涸的。林北北最终还是决定出门去找珊珊。只是林北北还站在窗前，并没有迈开脚下的步子，或者想象中林北北已经夺门而出。或许珊珊也并没有走远，就在门口。也或许药店门口的女人就是珊珊。

        就像六月的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