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真的就再也不见

文/蚂蚁

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我们像没发生事一样

自顾地走在路上

忘掉了的人只是泡沫

用双手轻轻一触就破

春节时初中同学聚会，落后的县城并没有什么娱乐化场所，大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常去的那个KTV。

一群将近奔三的人，这一刻突然卸去了所有坚强与冷漠的面具，嘶哑着、哭吼着祭奠逝去的青春。

我们和丁香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丁香还是不怎么说话，只是坐着默默喝酒，一瓶，又一瓶。

突然有人点到了杨宗纬的这首《其实都没有》，唱歌的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一曲歌毕，在场的同学都卖力鼓起了掌，喧闹过后，等我回过头时，却发现丁香双肩抱膝，竟是哭成了一个泪人。

在场的几十位同学中，只有我知道丁香为什么会哭得这样溃不成军。

有些泛黄的故事随着冒泡的啤酒开始慢慢浮现出来。

01.

那还是初中的时候。

孔力喜欢丁香，这是当时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喂，放学我有篮球赛，你也来看好不好？”

“喂，这次英语我靠了58分哦，很快就追上你啦！”

“喂，你说，你怎么这么好看呢？”

如果要在所有的同学中评选出一个最厚脸皮大奖，相信所有人都会把冠军让给孔力。

给点阳光他就能灿烂，这是我们对孔力一致的评价。

当时丁香是班里的英语科代表，人长的漂亮，学习成绩又好，是公认的班花。而孔力却只是个长相普通学习成绩也吊车尾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

没人相信白天鹅和癞蛤蟆能够在一起，就连在美好的童话故事里，也不行。

但孔力却不信这个邪，他从刚进初中，从第一眼看到丁香起，就认定了丁香会是他的女朋友。就好像认定太阳一定会从东边升起西边降落一样，倔强得好像一头牛。

孔力对丁香展开了绵延不绝的追求攻势，变着法子跟她说话，调戏她，逗她哭，引起她的注意。

但丁香却不领情，只有作为闺蜜的我知道，丁香一直喜欢的其实是班长，瘦高的，戴着眼镜，学习成绩同样非常好的班长。

终于在一个深秋的下午，厌烦了孔力为了从我嘴里套出丁香消息的死缠烂打，我发飙了：

“孔力！你别做梦了，丁香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话刚出来我就后悔了，看着不知道被我的嗓门还是说话的内容吓楞住的孔力，我突然有些同情。

但下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后悔早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丁香除了喜欢我，还能喜欢谁，还有谁能像我这么优秀？”孔力笑得直捂肚子。

当然如果游戏里的战绩也能算优秀的话，孔力确实是有这个资本，我们都知道他曾经有单挑过一个网吧全胜的战绩，后来他把这经历当作自己的闪光点写进了作文里，被班主任罚着洗了一个礼拜的厕所。

都说恋爱期的少年是盲目的，但有时候也会精明得让你怀疑老天爷在他身体里换了一个人。

在一个夕阳西斜的黄昏，校园里的广播一遍遍地放着蔡依林的歌，我摇头晃脑地画着每周都要更新的黑板报，不经意地一撇却发现平时走的最早的孔力竟然趴在课桌上一动不动，这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我放下粉笔走了过去。

“孔力，你今天竟然还没走，你没事吧！”

“我要死了。”

“什么？！”

我大惊，灵活的脑袋马上开始勾勒孔力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身怀癌症的情节。

“丁香真的喜欢班长啊。”

哦，原来是这事啊，这不是我告诉你的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朝他身边走了过去。

却见孔力铺满课本的桌上正翻开着一本日记，我一眼就认出了那竟然是丁香的日记本。

孔力竟然偷看丁香的日记！我顿时怒不可遏地上前抢了回来，原本想要痛骂他一顿，话到嘴边看着孔力落寞毫无生机的脸却出不了口。

“你就这点志气啊，这就服输了？懂得什么叫坚持不？”天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也许是我的这番话起了作用，也许是孔力本来就是不会轻易服输的性格，他竟然更加变本加厉的追起了丁香。上学时早早到丁香家门口等她，放学时一路护送丁香到家，丁香一声咳嗽他就满世界找药，当起了标准的护花使者。

也许是老天爷都被他的精神所感动，到了初三的时候班长转学走了，留下黯然神伤的丁香和高兴了好几天脸笑得跟开花了的向日葵似的孔力。

在落后的县城里，要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考中县里唯一的重点高中无疑是最关键的一步。

“孔力，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能考中县一中吗？”丁香有一天突然回过头对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孔力说道。

不在一个地方，你总没办法还跟着我了吧。沉浸在班长离去痛苦里的丁香，只想尽快甩掉孔力这个烦人的家伙。

但她明显低估了爱情的力量，意识到考中县一中重要性的孔力，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拼了命地学习，整个初三一年，原本有些微胖的孔力竟然瘦了一圈。

中考结果出来后，孔力以多出一分的成绩侥幸考上了县一中，而那一年，丁香是学校里的状元。

“连老天爷都觉得我们两个应该在一起。”孔力见人就喜滋滋地说。

02.

高中的学业压力更大。

即使是在初中出类拔萃的丁香到了县一中也不再名列前茅，每当成绩出来丁香闷闷不乐的时候，孔力总是会在旁边一本正经的说：

“安啦，以后我来养你，不考第一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配上孔力专属的恶搞表情，总是能让丁香破涕而笑。但笑归笑，两人的关系始终也只是保持在好朋友的范畴里。

那时候因为县一中离家较远，两人都是在学校住宿，一周才回一次家。丁香的家庭情况并不好，父亲在工地里打工，所以能够给到丁香的伙食费并不多，丁香在学校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土豆红烧肉，孔力知道这是丁香最爱吃的一道菜。每次在食堂打饭的时候他总会点这道菜，然后在吃饭的时候一股脑的往丁香碗里夹，边夹边眨着眼睛笑着说：

“不行我刚才尝了一口今天的红烧肉炒的真辣，我吃不下，要不丁香你帮我吃吧？”

而我们当时所有人都知道，土豆红烧肉，这道菜是甜的。

孔力小心翼翼又细心地维护着他那脆弱的爱情，如果能称之为爱情的话。

还记得我曾经这样问过丁香：

“孔力其实这人还不错，你真不考虑考虑吗？”

“我…不知道。”

丁香的回答很犹豫，最终还是拒绝了孔力，但我知道这个爱情里的傻瓜已经离胜利不远了，因为如果是以前的丁香，不会说不知道而只会说不可能。

高中的时间过得很快，为了走出县城，为了走向大城市，每个人身上都像背负着一座山，那是一段回首起来都痛苦压抑的岁月。

但孔力却很灿烂，每天都能够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女孩，逗她笑，给她加油打气，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幸福呢？

如果说初中时候的孔力能够用一年的时间拼命跟丁香考上了同一个学校，高考时孔力却最终还是跟不上丁香的步伐了。

丁香成功考取了外省的一本高校，孔力却只被省内一所三本录取。

仿佛牵着心爱风筝的男孩眼睁睁望着手里的线被狂风吹断，风筝越飞越远。

在高中毕业的庆功宴上，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终于，孔力鼓起勇气红着眼吼道：

“丁香，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不去管那什么狗屁明天，我喜欢你！就现在！做我女朋友吧…”

简单的几句话，仿佛用完了孔力全身的力气，醉倒在同学怀里的孔力没有看到丁香眼角滑过的泪水和带着低声哭音的回应：

“傻瓜，我愿意。”

03.

“丁香，你等我，我要考研，我要考到你们学校。”

“嗯，好。”

在高中暑假就要结束大家即将奔赴不同的前途的时候，孔力抱着丁香信誓旦旦地说道。

很难想象初中时候吊车尾的孔力竟然有一天会说自己要去考研究生。

“真可怕啊，爱情的力量。”我有时候会这样取笑孔力。

虽然两地相隔上千公里，但空间上的距离并不能分开两颗相爱的心。

那个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有像现在普及，各种条件也限制了两人煲电话粥，于是只好用最原始的写信来传递相思，他们两人约定每天写一封信，告诉对方自己的所有生活。

“丁香，这是我们的第99封信，也是我们在一起的第199天。”

“丁香，这是我们的第299封信，也是我们在一起的第399天。”

“丁香，等我们写到了第1399封信，嫁给我吧。”

我问孔力为什么是1399封信，他神秘地说道：

“我计算过了，1399封，刚好是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孔力笑得像一个胜利凯旋的将军。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的鸿雁传情一直持续到了大四。

慢慢地，孔力发现丁香的信回得并不及时了，甚至还会出现几天也没有写信的情况。孔力只当是丁香忙着毕业找工作没空写，再说他自己也处在考研的关键时间，也就没有太在意。

考研结束后，也就是孔力在给丁香写出第1200封信的时候，孔力这样写道：

“丁香，我等不及了，我要去找你，现在就要。”

孔力找自己的同学借了一套最体面的西装，用自己省吃俭用的钱买了一大束玫瑰花，搭当天晚上的火车就赶向丁香的城市。

孔力风尘仆仆地赶到丁香的学校，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因为他寄出的第1200封信要过四天才能到达这里。

“丁香这几天都没回宿舍，你等下，我打个电话给她。”

“丁香马上就回来，你先坐吧。”

孔力心怀忐忑地坐在丁香的床上，干净，整洁的淡白色，散发着一股淡淡地幽香。在丁香的床头孔力看到了自己的信，一大叠，放在离睡梦最近的地方。

孔力觉得很幸福，也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就要向丁香求婚，哪怕他们还有几个月才毕业。

但孔力打死也想不到，丁香回来了，但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牵着一个瘦高的清秀男生。

仿佛行星撞到地球，地底岩浆喷发，一股血气直直冲上了孔力的脑门，他的眼睛变得一片赤红。

“混蛋，你是谁！？放开她！！”孔力松开了手中的玫瑰，想也不想一拳就打了过去。

其实归根结底孔力一直没变，他一直都是丁香的护花使者，她的守护骑士，这一刻，孔力爆发了。

男生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现场顿时乱做一团，孔力作势还要再打，却不料一个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够了！”

好像在冬天里被浇下一盆冷水，孔力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为..什..么..？”孔力下唇紧抿，竟咬出了血痕。

“没为什么，我不爱了。你难道没认出来吗，他是班长。他也在这个学校，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考这个学校了吗？我爱的人一直是他！”

“不…不…不可能！那这些信呢？算什么？！”

孔力觉得他应该在做梦，在做一个有生以来最可怕的噩梦，梦里的一切却都那么真实。

“信…”丁香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只是玩玩。”

“沈丁香，你给我再说一遍！”孔力第一次叫丁香的全名。

“我…我只是玩玩。”

“哈哈哈，孔力，你他妈就是个白痴！”

那一瞬间，孔力心里的难过像是蓄足了水的海绵，轻轻一碰就会溢出来。

孔力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丁香的校园，怎么回到自己的城市。

他只感觉天好像都塌了，心碎成了千万片。

后来孔力回到学校，把一千多封信都烧了，他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也随着信的灰烬消失殆尽。

孔力顺利考上了丁香学校的研究生，他却放弃了。

后来听说他出国留学了，去美国读研究生。

从那之后，再无孔力的任何消息。

04.

一直到三年后，我因回家办事路过初中的学校，才在大门口再次遇见了孔力。

起初我也不相信我看到的是孔力。

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西装革履，完全不见了当年的青涩和莽撞。

“里面随便走走吧，我也是回来办移居手续，真巧啊。”

“你要移居美国了？恭喜你。”我有点心不在焉。

“看来你这些年过得还不错啊。”孔力笑着对我说。

沉默片刻，我终于决定还是说出口。

“她过得很不好。”

“我不想…”我知道孔力想要说什么，他不想听到关于丁香的任何消息，但我直接打断了他。

有些话，今天必须要说。

“丁香曾经跟我说过，你们写的每一封信她都会细心保存，她一直在期待着信写到第1399封，期待着你向她求婚的那天。”

“你知道吗？丁香是到了大二那年才知道班长也在同一所大学，后来即使知道了，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更加不会是因为他才考到那里。”

“你知道吗？大四那年，丁香的父亲工作时不慎从高空摔下，需要一笔高昂的手术费才能保住性命。丁香没办法到底去打工，所以才没有及时给你回信。”

“你不知道，你理所当然的没有去过问，这一切，你都不知道。”

“后来丁香为了赚钱，去夜店里陪酒，不能喝酒的她喝吐了不知道多少回。再后来，一个富二代看中了她，跟她说只要丁香愿意做他一个月女朋友，他就帮丁香的父亲付手术费。”

孔力刚开始还是面无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慢慢地眉头紧紧皱起，双拳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已经握得发白。

“然后呢…”孔力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巨锤狠狠击中，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后来…丁香答应了。她本以为只要应付一个月就可以，却没有料到那个畜生在一次把她灌醉后强暴了她。”

再次讲起这些故事，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心好像被刀刮过一样，我实在难以想象丁香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再后来，丁香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吓坏了，那个畜生给了她笔钱去做了流产手术。她手术刚出来，就接到了舍友的电话，知道了你来的消息。”

“丁香觉得自己没有脸见你，也再也配不上你了，所以临时叫了班长假扮她的男朋友，编了一个故事来骗你，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那天你竟然是过来求婚的。”

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五官可以扭曲到那种程度，我一口气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作为见证了两人爱情成长的自己，内心的煎熬无异于最心爱的礼物在眼前被摔的粉碎。

孔力拿出一根烟，叼在抿得发白的嘴唇中，右手颤颤巍巍几次也没有点着火，后来终于点燃了，他深吸了一口，烟雾弥漫中，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长久的沉默，孔力没有说任何话，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也没有肝肠寸断的哀嚎。

他只是静静站着，抽烟，流泪。

“我这次回去美国，就准备结婚了…她也是个留学生，我…很爱她。”

孔力突然抬起自己的手，露出了金光灿灿的戒指。

“呵，恭喜你。”说完我转身离去。

除了说恭喜你，我发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要说的话也都已经说完了，还留着干什么？

没有回头的我当然也不会发现，空无一人的校园里，一个衣装革履的年轻人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青春里，没有谁对谁错，如果说有人输了，那也只是输给了爱情。

曾经，爱情的距离近得只差薄薄的一封信，后来，我们真的就再也不见。

05.

看着KTV里抱膝痛哭的丁香，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倒满一杯酒，举到丁香面前。

“来，再喝一杯，为了这操蛋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