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暑假时的学校冷清清的,该走的都走了,只有像我一样无事的闲人仍旧留下没有离开。
到这所“职业技术学院”工作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拖舅舅的神通广大,初中毕业一无是处的我竟然混到一个老师的头衔,成了一名“体面”的教育工作者。人模狗样的是从前不敢想象的。
虽说如此,我却不用教学生,每天的工作不过是在学校里闲晃,做领导的跟屁虫。
“喂,在哪?”
接起电话,是我的直属领导超哥打过来的。
“在学校值班啊。”我冷淡地说。(一定没什么好事。)
“去‘碧粥堂’接下李院,打车去,车费报销。”话语简洁有力,不容拒绝。
超哥是李院的马仔,是学校里人尽皆知的。
我看了看时间,还有一刻钟九点。“快下班了啊”我想。还是答应说:“好。”刚说完,对面干净利落地切断了电话。这让我想起之前做销售时我的那名店长。很像呢,这两个人。还是因为做领导的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等我从出租车下来,超哥已经在碧粥堂大门前等候多时。他脸上堆满笑说:“真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还叫你来。”光看现在的超哥,实在无法与刚才电话里的超哥联系在一起。他是最令我感到困惑的人,我不知道自己与他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他是把我当做朋友呢?还是仅仅只是一个比其他下属要听话的下属。这让我感到很矛盾,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才好。这时我多少有些理解太宰治笔下“叶藏”的心情了。
“有两辆车要开么?”我问。如果只是一辆车的话就不需要两个人了。
“三辆,还有一个人。”超哥说,突然压低声音,“几个领导都在呢。”
“哦。”我冷淡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在不在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心里这样想着,当然不会说出来。
许久,超哥扔掉已经燃尽的烟头,冷不丁地问:“你家有没有买车?”
“买了。”我说。(又来了,超哥独特的用来缓解沉默时所用的问话方式。)
“什么车?”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CRV。”
“本田CRV?”
“嗯。”我点头。
“真好啊。得二十来万吧?”他吐出长长一口烟说。
我点头。之后便又陷入沉默之中,我们开始默默摆弄自己的手机。
这段对话已经历多回。“你家里有没有买车?”在超哥这里几乎成了与“你吃饭了吗?”同样频率的问话。只是从来都是到“真好啊”为止,没有进一步的发展。而每次超哥那仿佛真的不记得了的“真好啊”式的感叹,都让我疑惑他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
王小波的领导都得了“数盲症”,我的领导得的全是“失忆症”,兼“翻脸比翻书还快”、“磨屁股MAX”综合症。如此看来,大多数领导或多或少都患有一些不治顽症。我身体不算太好,但如此绝症却不曾得过,或许此生与做领导无缘吧。
等几个领导酒足饭饱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出来,李院指着已经算加班一个多小时的我说:“你。去开那辆车。”一辆白色奥迪SUV,超哥说三十来万,我走上前去,一个女人递给我车钥匙,笑着说:“麻烦你了。”并不算漂亮的那种,但很有气质。“如果是给这样一个女人开车,似乎也不算太坏。”我想。
等我上车,试了试,一切都很舒服,座椅什么的都不用调。女人没有做在后排,而是坐在我旁边的副驾驶座上。或许是怕我不熟悉她的车吧。(我确实不熟悉。)
正当我因找不到手刹而心生窘迫的时候,一个男人敲了敲车窗玻璃,我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递给我一个袋子说:“帮我给孟局长。”我点头说:“好”。瞥了一眼,好像是什么茶的茶叶。只是孟局长到底是谁,这时我并不知道。我懒得再问,“到时候自然会知道”,这是我一向的处事方式。
又等了一会,后车门被打开,一个小老头被一群我的领导热情的送进车内。我知道他一定是孟局长了,这是不必猜也知道的事情,就把袋子递给他说:“您的东西,给您。”小老头笑眯眯地说:“谢谢。”握着我的手不放。我抽回手,不知为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后是女人帮我松的手刹,原来是由按钮控制的。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去哪里?”女人回答说:“XX茶楼。”本以为就能休息了,没想到他们却是去喝茶。真是雅兴呢。
到了茶楼,孟局长要拉着我到包厢去,我笑着拒绝了。只在外边百无聊奈的等着,随意浏览眼前这些贵得吓人的所谓名茶,以及用来煮它们的器具。随便一小包茶叶也要我半月的薪水。
等喝完茶,送领导们回家后,看看时间,我已经算加班接近三个小时了。自然是没有所谓加班费的,之所以这么算,不过是我独特的幽默感使然罢了。
回家的车费当然不在报销的范围内,我打算走回去,自然也不是因为心疼打车的十几块钱。大概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莫名的情绪吧。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会没有原因的难过。
仰望天空,难得见到那么多的星星。记忆中这漫天的繁星只出现在小时候的夜晚。看来不是星星变少了,而是能悠闲看星星的时间变少了。都是拖领导们的福,让我明白这个道理。
“星夜漫步归家,到别有一番韵味呢。”我自嘲道。回到家,胡乱洗个澡,倒头睡去。
等第二天到学校,超哥找到我,满脸堆笑地告诉我说温院长找我。当我从他那里得知温院长正是昨天那个女人时,我怀着令人羞愧的心思找到她的办公室。此刻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犹如小鹿乱撞,无比的紧张。我敲了敲门,里面说:“请进。”声音温柔,说不出的感觉,心跳动的更激烈了。只有温院长一个人在里边。温莎,是她的名字。
看到我,她笑着说:“昨天可真是谢谢你了。”
“不,不客气。”我连连摆手。
“因为有点忙,我就直奔主题了,”她带着笑意说,(我此时的样子一定很逗。)“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私人司机呢?”大概是觉得太突兀了,她接着解释道:“因为别的院长都有一个私人司机,我也想有一个呢。”
事情就是这样的,直到离开,一个人走在学校里,仍旧好像做梦一样。私人司机,不禁令人遐想连篇呢。
我用力捏了捏脸颊,好疼!如果是梦的话,希望不要醒来,因为我真的有点喜欢上她了。不得不说,温柔的女院长这样的设定对我还是有很高的诱惑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特别高兴的原因,还是真的发生了某种变化,我感觉周围人对待我的态度似乎有所不同了。同事们的善意自不必说,就连超哥也变得不太一样。
最明显的是他不再问我“你家里买车了没?”这样的话了,而是进一步的和我讨论CRV的性能以及优越性,是否实用,空间够不够大等一系列我觉得毫无营养的话题。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敷衍他的我,觉得还不如之前点到为止的好。
李院长也不再冷着脸对我视而不见,而是像超哥那样脸上堆满笑容,遇见我会打招呼说“吃饭了没?”如果恰巧是在一天的十点,或者十五点遇到他,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含糊地点一下头接着又摇一下头,弄得自己都莫名其妙。
久而久之,我也适应了这个新的身份,在同事们暗中羡慕嫉妒的心情中洋洋自得。认为自己或许有种特殊魅力,并幻想着与温院长来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
只是在这件事过后半个月的夜晚所发生的事,却彻底打碎了我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接到温院长的电话,要我去上次那个茶楼接她。等到了才知道原来是要送孟局长。
我突然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很愤怒。为什么自己非得送这种小老头不可?不过有什么办法,因为是领导的要求,只能照办。谁说私人司机就不能借给别人使用呢?
孟局长喝得很醉,到他家时,我扶着他下车,他整个人靠在我身上。浓烈的白酒味从那张仿佛漏风的嘴里涌出,叫我的胃一阵翻腾。
这时他突然用一只手拉着我,拿另一只手摩挲我的手背,要我进他家坐坐。我手上的汗毛倒竖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特别恶心,推辞说温院长还有事便要走。
“我可是这个城市的教育局长啊。”孟局长饱含深意地说,嘴快凑到我脸上。味道更加浓烈了,他用之前摩挲我的手去揽我的腰,我赶紧躲开。是真醉了,还是原本就如此姿态?
“你以为你们的温院长为什么要你做她的私人司机?”
听到这句话,我再也忍受不了,一把推开他,拔腿不顾方向的狂奔。等喘着粗气的身体平静下来后,一个可怕的想法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是这个孟局长的关系。”
温院长招我做她的私人司机,不过是为了讨好这个所谓的教育局长,以便不时的送他“回家”。这样狗血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让我不禁大笑出声。
一夜无眠。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我要找温院长问个明白。究竟是否真如我所猜测的,我想亲耳听她的答案。
敲了敲门,我忍不住加重了力道,已经在忍耐了。“请进。”如之前一般温柔的声音让我心中平静不少。一定与她没关系吧,我这样相信着。
“温院长……”我吞吞吐吐,看见她,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是小旭啊,”温院长头也不抬,很冷淡。“还是把钥匙还给我吧。”她说,“抱歉,我想了想,似乎也不太需要一名私人司机呢。”
好半天,我答应道:“好……好的。”许多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比吃了苍蝇还难受的感觉此刻终于有所体会。最终只是低下头,把钥匙轻放在桌子上,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我失魂落魄的走在学校里,与上次的心情截然不同,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到校门口时正遇见超哥,我强颜欢笑着想与他打招呼,他却仿佛不见我似的擦肩而过。
我放下举起一半的手,笑容逐渐退去。突然感觉腹中一阵强烈的恶心,终于畅快的吐了出来,全部吐在学院门前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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