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味

作者: 女夭彦页 | 来源:发表于2021-03-11 19:36 被阅读0次

    【九洲芳文.F】

    我一直以为着图片声色是直观的,在刻划细节方面,文字会更隽永一些。可惜我的功力不够,不得不回到读书时看图作文的级别,在王二浜的清晨里,用手机拍照,然后码几个字记录,心里再多的不甘,也消化成了无奈。

    三月的清晨,一丝残月在正东方静默,日光还没从地平线处显现,这月亮就有了清冷的味道。

    世界奧妙太多,我无法一一参悟,在我印象里,白天太阳东方出西方落,夜晚月亮东方出西方落,这应该是确凿的规律,对于清晨出现在东方的月亮,我稍有疑惑,却也不去探究,那么多想不明白的事都要去弄明白是件很累人的活,我没那兴趣。

    只是这轮残月在水中的影子吸引了我的目光。

    王二浜水面宽阔,江南三月的轻风柔和,荡起些许涟漪,将月亮的倒影扭曲,我的目光里,是它反复的聚合,一时之间,这世界也静默起来,仿佛只剩下水面之上无法揣测的倒影。

    两条并列的高速铁路相距仅数十米,它们从远处的薄雾之中闪现,如同一条庞大的百足长虫,轻易地跨过了宽阔的王二浜。

    薄雾笼罩了对岸的麦地,和岸边一棵孤独的楝树。

    这是一棵固执的树,它无数次出现在我的镜头里,不卑不亢,同时出现的还有它的倒影。

    在我的感官里,这样带着灰色基调的固定景致就是江南风景的极致,绝不亚于那些风光的大片。

    用个时髦的词来解释,叫水墨。

    真正的江南人是不会太在意被我称作为水墨的风景的,他们都很忙碌,一早就在田埂院落边用小刀挑捡一种叫马兰头的野草。马兰头叶面上残留着隔夜的露水,让它看起来特别地新鲜醒目,在沸水里焯一下,挤干水份,切碎,油里稍微翻炒下,拌上小磨香油,这样的时鲜,真能胜过山珍海味。

    当然还要用慢火煨一锅浓稠的粥,挖几颗带着泥巴的竹笋,剥去它层叠的壳,切成片,和腌好的咸肉一起煮,又嫩又鲜脆。

    要是放莴笋味道就更好了,竹笋莴笋加咸肉鲜肉,就是江南的经典名菜,腌笃鲜。自留地里种了不少莴笋,长势喜人,离收获还有些时日,我便开始惦记着吃它了,因为它和市场里卖的反季莴笋是不一样的。

    对咯,比起风景来,江南人更喜欢研究吃食,这个季节正是食材丰富旳时候,具体到我身上,我已经垂涎着等待河边枸杞藤什么时候长嫩枝,香椿树什么时候萌新芽,上心着何时种芋头、茄子和辣椒,也关心着蚕头的长势,还有,抽空要去看下菊芋苗冒出土地没?

    三月是个生发的季节,蛰伏了一个冬季,这口舌,该换一种享受的方式了。

    这,也许就是江南民生的重中之重吧?!

    几只鸭子早早下了河,我无心欣赏这静谧和谐的清晨,等享用完早餐,月亮已不见踪影——这么短时间它是来不及跑到西面落下的,只能说它还在当空,我看不见它而已。

    王二浜也有了动静,几个中年男子在忙乎,听到他们在用上海话交谈,水泥路上停着两辆汽车。

    家前的这条河一年四季会有人来钓鱼,包括上海人,赶很远的路,为不确定的渔获,乐此不疲,于岸边的我们来说,已是见怪不怪了。

    钓鱼也是我终极梦想的内容之一,在王二浜畔种些蔬菜瓜果,还有花木,养些鸡鸭猫狗,可以有猪羊,闲来钓钓鱼,约三两好友,小酌一杯。那时,多半有心情等落日余晖映红枝头累累的桔子了吧?

    现在不行,我还有力气,匆忙着为社会贡献自己的光和热,当然,这是堂皇的说法,实在的意思就是为生活奔波。

    我知道江南人绝对是有闲情的,但很奇怪,这闲情多半被生计的忙碌耽误了。

    上海人,对,他们也是江南人,他们的条件似乎和我们不一样,有到我来不及欣赏的家乡下释放闲情,若为了我的面子,我会说,在拥挤的大城市里生活真的很可怜,是到了让他们到乡下散散心的时候了。

    晚餐的饭桌上有刚从地田刨出来的芋头,切成片码好,和咸肉片层层隔开了蒸,还有几尾小黄鱼,加了新鲜竹笋作辅料,倒了一杯酒,听母亲兴致勃勃地聊那几个上海人。

    说上海人磕了许多瓜子抽了不少烟,还忍了中午的饥,却几乎一无所获。倒是有本地人划条小船用丝网捕鱼斩获颇丰,便让我母亲招呼打渔的把船划过来,船舱里是鲜活的野生鲫鱼。打渔的说,通货,二十元一斤。

    上海人出名的精明,二十元一斤要挑大的,打渔的也不争执,由得上海人挑了四斤鲫鱼,付完钱,他们还忘不了吐槽下,都被你张网捕光了,我们还钓得到鱼?

    上海人也是吃客,看到田地里的菜长得好看,也要买。我家的菜苋来不及吃,母亲摘了八斤,每斤卖二元,他们还讨价还价想出十五元,被我母亲数落一顿,他们也不生气,笑呵呵地用马夹袋分了。也是,他们多半吃不到这么新鲜的菜,不像我们,现取现烧。

    上海人到乡下,真像刘佬佬到了大观园,见什么稀奇什么,看到河里的鹅,又要问着买鹅蛋。邻居卖给他们六个,五元一个。

    当然,他们更眼馋放养的鸡鸭,只是这里的农民轻易不肯卖,自己养的鸡鸭,和市场里的区别大了去,毕竟,王二浜畔的农民也是讲究吃的。

    各有各的便利吧?我说,他们多半不知道新鲜马兰头什么味,新鲜的枸杞头新鲜的香椿头新鲜的荠菜,如果他们知道,并且这样无主的野味就在田野间,他们再来时可能不再带钓钩,而是带上小刀了。

    我想象着几个上海男人用小刀在田野里挑野菜的情景来,忍不住笑了。

    也是,当他们兜着用钱买来的散养鹅蛋、野生鲫鱼、新鲜菜苋开着汽车凯旋而归时,一天的奔波总算有了着落,心情必定是愉悦的,特别是和家人们共享这些难能可贵的食材时,多半会很得意。

    那么,钓没钓到鱼、烧了多少油、花了多少时间,归根结底就剩下了喜乐。

    拥挤的城市啊,生生把我家乡的平常味,当成了野味。

    夜色暗笼,笑完那几个上海人,我隐约记起早晨王二浜水面上扭来扭去的那弯残月,和弥漫于天际的薄雾。想起为了拍一张图片,我低头避过柔软低垂的慈孝竹枝,惊动了林中的一只斑鸠,它扑愣着翅膀飞过王二浜,一度打破了沉寂的清晨。

    而我,还在想这片晃动水面下的另一种时新美味,吐婆鱼。可惜近些年水质有点变化,这鱼种也越来越稀少了。

    原来,我也始终没走出自己的口舌,始终念想着那一出不一样的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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