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水跃鲤
那一年,我十六岁。
正值青春叛逆期,逃课,打架,与父母积怨日深。
我是奶奶一手带大的。
为了弟弟,我被父母藏在乡下,直到上小学才回家。每次看到弟弟在父母面前撒娇卖萌,我都是一脸不屑,天知道,我心里有多嫉妒。
我走不近她们,她们也走不近我。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在家里,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存在。只有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我的成绩时,我才能在父母那里刷到一点存在感。
可见上天是公平的,他让你失去一些,又会在别的地方补偿你,我的智商甩了弟弟十条街,虽然不怎么花心思在学习上,我依然可以轻松保持年级第一的成绩,而弟弟尽管很努力,却一直成绩平平。
就这么寂寞的野蛮生长到十六岁,我遇到了浩峰。他老家在北京,家境优渥,不过这都是很久后在那个咖啡厅我才知道的,刚认识的时候,他只是我的教官。
学校组织军训,他们是从成都军区过来支教的军人。那个时候的他,也不过二十几岁,俊郎英气,一双桃花眼,当他目光第一次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一段故事要开始了。
军训结束,浩峰离开之前,我们偷尝了禁果。
跟所有叛逆少女的早恋故事一样,因为这件事,我和父母的矛盾越发的不可调和。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心里盘绕了许久的话,冲口而出:“生下来,你们就不管我,现在凭什么管我?”
我至今记得母亲当时震惊的模样,而我只是冷眼看着那一直堆砌在我们之间的客气烟消云散,我们脆弱的关系就像一个气泡,轻轻一碰就碎了。
父亲气得打了我一巴掌,那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打我,我冷笑,愤怒不过是因为我说出了事实,他们心虚。
那天闹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半夜我爬窗户从家里逃了出来,带着自己的全部积蓄,去了火车站,我要去找那个唯一能带给我温暖的人。
也许是因为从小没有安全感,我有攒钱的习惯,虽然不多,却足够买一张去北京的火车票。那个时候他已经从部队转业回地方工作。
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从小城到北京的绿皮火车要开24小时,我买的站票,一路站到北京,下车后,腿还感觉地面在晃。车上鱼龙混杂的人窥探的目光,也让我心虚。
不过即将见到浩峰的喜悦,冲淡了所有的疲惫和不安。
下车后,我迫不及待的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给他拨了电话。
接到我的电话,他没有如我预期的惊喜,敏感的我,嗅到了他语气里的迟疑和犹豫。
最后他说了一个地址,让我打车过去,到了之后他付车费。
那是在他单位附近的一个咖啡厅,我局促的看着他熟稔的点了两杯咖啡。其实我想告诉他,坐了24个小时的火车,又累又饿,我只想吃一顿热乎乎的饱饭。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说出口,在陌生的地方,熟悉的人好像也变成了陌生人。
他搅动着咖啡,给我娓娓分析我们的不可能。他脱下军装,打扮入时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他说会带我玩几天,然后给我买回去的车票送我回家。
他说了很多,我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傻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没有落下来,从六岁开始,我就学会了如何在别人面前憋住眼泪。
我拒绝了他的建议,虽然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却有强大到可笑的自尊。喝完那杯咖啡,我们便分道扬镳。我骗他说我去找亲戚了,不用他管。
他客气的挽留,我逃一样离开。
一月的北京,有我这个南方姑娘没有见识过的寒冷,我连羽绒服都没有,就那么一个人在北风呼啸的陌生城市走了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也没有想到目的地。
又冷又饿又累的我,走到了一家书店,从小喜欢读书的我,不知不觉被书店温暖的灯光吸引进去。
这是一家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书店,我找了一个角落靠着,困意浓浓却睡不着,第一次认真在心里反省自己荒唐可笑的人生。
那天之后,我找了一份美甲店的工作,白天给别人洗脚、描花,靠自己的绘画功底,解决温饱问题,晚上便去书店看书,顺便过夜。
攒够钱后,我一个人去医院,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当感受到那块血肉从身体里剥离的时候,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然后浑浑噩噩的过了大半年。也许是看的那些书,化去了我心中的戾气,曾经的伤痕,也在时间里结痂。在我将书店里感兴趣的书都看完之后,我终于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了父母自己的下落。
父母买了最快的机票,赶了过来。那两张机票,花去了父亲半年的工资。
我以为会迎来一场暴风雨,结果没有。
母亲只是紧紧的将我拥入怀中,泣不成声。我却笑了,因为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在父母心中也很重要。
故事讲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不过生活总是比电视剧还要精彩,多年后,命运又让我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城市,以全市文科状元的身份,进了北京的最高学府。
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我联系浩峰见过一面,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咖啡厅。
我没有告诉他那年分别之后发生过些什么,彼时,他已经是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男人,而我还是正当最好年华的青春少女。
爱让我们一边受伤,一边成长。感谢那从伤口里长出的翅膀,让我可以逆风飞翔,披上盔甲,成为更强大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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