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没在前堂,王方经将朱辰三人一并引入书房,与杨慎、王方旋分主客位坐了。茶过三巡,朱辰先问了王方旋身体可好否?王方旋淡淡答了还好。朱辰见他脸色莹白有光,眼神精气四射,更比昨日见时精神气质更佳,知他所说“还好”也不是敷衍,并不会耽误那事行程,心中也自是高兴,脸上越发堆满笑容。安赤儿也用过“影石”,知道哪块石头初用时似乎是个大漩涡,要将自身精气功力全吸了进去,用完后倒是奇怪,反将吸进去的精气功力又补回自身。他看王方旋脸色,叹息一声道:“这‘影石’功用,端得离奇。不过,三郎,你的内家功法远在我之上,为何我也只是一时乏力,你怎么晕过去了?”
王方旋见问,皱了皱眉头,将昨日用“影石”后所见种种又向安赤儿三人简略说了一遍,只提为大狼宁焱子所迷,师父无奰子化身圆石击破宁焱子道术,其他与自己相关的火海所见都略过不谈。宁焱子所留那几句歌倒是说了出来。朱辰听后,脸上笑容消失,怔怔忡忡,看向杨慎道:“城彼何方……这是什么意思?”杨慎摇头道:“今早上我听方哥儿如此说了,也是思索许久,没个头绪。”王方经捋几把胡须,哼一声道:“总是妖人伎俩,言辞惑人耳。用修,朱佥事,此类惑人妖言,世间多有,都是骗些愚夫愚妇的,我们读书君子,明理慎行,又何必将这些妖言放在心上。”杨慎微微一笑,道:“子庸说的在理。”朱辰嘴角又勾出诡笑,显得不置可否。
安赤儿叹息一声道:“世上竟有‘影石’这种可显过去事、可引人如迷幻境的东西,真让人不由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出!”王方旋心中一事不解,遂问道:“安……千户大人,这‘影石’即是宁焱子所留,你怎么知道用它的方法?”安赤儿向来不露神色,这时紫棠色面孔却露出笑容道:“三郎俊秀天成,神仙一样人物,不必与安某粗人多讲俗礼。以后只叫赤儿即可,或称老安也好。要说这‘影石’啊,着实害了本卫一些兄弟。”他面有凄色,缓缓讲来,当时情形确实奇怪之极,他跟朱辰前日晚上同做一梦,梦里有一人在耳边道“毛狗、奎木狼我还有用,且先带走了”。醒来后,他两人心中都是惊疑,互说梦中话语后,急急匆匆赶往关押毛狗奎木狼地方。到哪处所后,眼前所见,看管毛狗、奎木狼的锦衣卫十余个校尉力士全都口吐白沫,似疯似傻般的瘫在地下,就中有一个管事百户,看他们进来后迷迷怔怔站起,拿着块黑石头,如安赤儿在王家宅里前堂所演示的那般,将石头放入水中。此后石头所化幻象,就如众人在王家宅里前堂所见。后来,那十余个校尉力士神思都恢复了一些,但始终有些痴呆,与毛狗、奎木狼怎么丢了,都说不出些什么,而那个管事百户更惨,人彻底傻了,那么精干一条大汉,身体像被抽空了一些,迅速消瘦萎缩,似乎一夜间就矮小了许多,脸上一时扭曲显得恐惧万分,一时又痴痴笑着,唱着跟毛狗一样的歌谣:“毛狗黑、黑毛狗,狗吃屎、吃屎狗……”
他话说到这里,旁边欧十三狠狠一拳捶在椅子把手上,脸上神色复杂,面部肌肉扭曲,他脸色本来蜡黄病态,这时看来更显得有些狰狞。安赤儿看众人都为欧十三举动所惊,又叹息一声道:“状元老爷、王大人、三郎莫怪。当日哪位管事百户,是十三兄弟多年相好朋友,他们情同手足,见哪位百户模样,义气相激,自然心痛。哎,世间提起来锦衣卫啊,总觉得我们是天家侍卫,日子过得有多冠冕,殊不知这些兄弟们辛苦奔命,也不过挣些糊口钱粮,一朝罹此恶难,都还拖家带口,留些孤儿寡妇,日子可就难过下去了……”
杨慎、王方经只随口叹息几声,也并不过心,王方旋却默默无言,心里浮起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朱辰旁边嘴角勾着浅笑,将话题引开,道:“这块‘影石’,宁焱子指名留给三郎的,我们可不敢匿了。”他将手边布包递出,王方旋接了,蹙眉道:“我也不认识什么宁焱子,他给我作甚?佥事大人,这东西你们若有用,自留着便是。”朱辰微笑,又向安赤儿看一眼道:“说是不敢,其实我们留着也是无用。还得三郎功法,或许可解得这块石头隐秘,到时告诉我和安千户一声也就罢了。”王方旋看杨慎一眼,见他点头示意,遂默默收了,也再无言。
宁焱子及“影石”之事,说过之后几人也不再谈,朱辰、安赤儿又与杨慎、王方经说了些护送密使入蒙的路线安排。杨慎细细问了朱辰,东厂到底请了些什么人要在路上暗害密使?朱辰摇头道:“我大明这天下啊,可有些奇人异士。民间又有些杂七杂八教门,出了些千奇百怪术士。”他说到,据锦衣卫江湖上眼线所报,这次要与密使为难的,大约以江淮二十八宿和罗教为主,江淮二十八宿本与王方旋有仇,不去说他了,那罗教近些年来在京畿河北山东等地,颇是煊赫,民间信徒众多,而他们的教主罗祖,据说能行走与天上冥间,可役使鬼神,法术高超之极。他又与宫中管事太监张锐、张永等关系匪浅,说他手眼通天也不过分。还可注意的是,就中有位西大乘教的紫衣圣姑,又是南方一支教门红莲教教主坐下三使之首,她惯常一身绛紫衣裙,紫纱罩面,没人见过她的真面貌如何。她却在江湖中名声很响,与一些大的道门正一武当等都人面极熟,竟还说动了一些道门正宗高手,要借此机会与王方旋斗法。
说到这里,朱辰看王方旋一眼,道:“据本卫兄弟打探,这紫衣圣姑走遍天下有名道派宗门,宣扬西蜀新出了一个道家高人王方旋,毛头小子一个,却口出大言,说正一全真都是骗人谎言,没见一个能修仙有成的。她又说三郎你放言,要以一己之力,挑斗天下道门,与他们斗法见个高低……总之言语种种,激了数十位道门高人,要来于三郎相斗。”王方旋听了,皱眉道:“我自幼并未出过西蜀,哪去放言要跟他们相斗去!”朱辰笑道:“三郎行迹,我们当然是知道的,这紫衣圣姑如此说,想必也是为东厂所用,请人来与密使作对罢!”
朱辰又说了一些名头,什么胡子官人、云海散人、妖僧法源等等,都是些江湖中漂泊多年的人物,他们事迹民间流传甚多,却又往往难以查证,都是些云深无迹的术士一流,或者威震一方的江湖好汉一类。王方经听了后,捋着胡须叹息道:“果然是民至愚、不可教啊。本朝百年以来,向禁民间淫祠,又倡学校,以文法教导约束民人,却还有这些愚夫愚妇或者结党做些匪事,或是信邪教妖人,与此太平世界,行鬼魅之举,真是愚不可及!”朱辰听了,又是笑笑,脸色突然又郑重许多,斟酌一番,方向杨慎缓缓道:“据本文线报,此次要与密使及三郎为难的,似乎还有白莲余孽掺杂其中。”
杨慎听了,脸色大变。自永乐朝破唐赛儿起事以来,白莲余孽已销声匿迹近百年了,但始终是朝廷当政者心头之刺,不想这四字竟与这时从朱辰口中缓缓道出。他与朱辰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都是复杂,惊疑中夹杂忧虑。他又看向王方旋,心道,这什么江淮二十八宿、罗教、西大乘教紫衣圣姑等等,方哥儿能应付得了么?
王方旋一会默默无言,看朱辰说罢,突然笑道:“有趣,有趣,大是有趣。这许多杂七杂八名头,我之前听都没听过,这一会,倒盼着见了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本事,与他们见些眉眼高低呢!”说罢,他突然脸色一冷,转向安赤儿问道:“安千户,你适才说你们卫所兄弟,罹此大难,显得痛心无比。天下人都是一般心肠,我就不知,那道旁买茶大嫂孩儿,无缘故被人杀了,他们会痛心么?我倒是痛心的很,不知千户佥事,还有这位欧百户,能为我解之一二,还个公道?”
他脸上一时如秋霜般挂满寒气,双眼逼视朱辰、安赤儿、欧十三三个,似大牙小牙齐出,瞬间就要问他们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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