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后半叶,拉丁美洲文学在很短的时间里有了很大的发展,学术界称之为“拉丁美洲文学爆炸”。西班牙语称之为Boom Latinoamericano,借用Boom一词指出了拉丁美洲文学令人震撼的突变型发展。虽然表面看来,爆炸是短暂时间内发生的事情,但在本质上,这场文学爆炸与拉丁美洲的社会历史文化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系。
魔幻现实主义是拉美文学爆炸过程中产生的重要的流派,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在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中,加西亚・马尔克斯无疑占据着重要地位。这个光辉的名字通常和魔幻现实主义一并提及。1967年,《百年孤独》问世,在拉丁美洲引起了一场“文学地震”。新颖的写作手法,一方面深深地吸引了读者,另一方面也对读者提出了挑战。
孤独,是马尔克斯小说创作的主题之一。各种富有象征性的场景以及情节,暗示了哥伦比亚的社会历史,从而唤醒人们,期许人们对孤独的深层次认识,走出导致拉美落后的孤独困境,找到治愈人心灵孤独创伤的灵丹妙药。因此,作品不仅具有魔幻色彩更是有鲜明的现实意义。
人物关系《百年孤独》中描写的马贡多小镇像镜子一样倒映出拉美社会中不同孤独者的形象,生存于马贡多的布恩迪亚家族所展示出来的生命姿态,无一例外地阐释着“孤独”的内涵。
一、布恩迪亚家族的孤独始祖——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是马贡多小镇的设计者和建设者。在他和自己的表妹乌尔苏拉结婚后,由于乌尔苏拉担心他俩会像姨妈和姨夫那样因近亲结婚而生出长猪尾巴的孩子,因而拒绝与布恩迪亚同房。一次,布恩迪亚在斗鸡比赛中赢了普鲁邓希奥。失利者看着自家的斗鸡的鲜血勃然大怒,便嘲笑布恩迪亚,“祝贺你,看看这只鸡能不能帮上你女人的忙。”
布恩迪亚一怒之下刺死了普鲁邓希奥。从此,死者的鬼魂日夜出没于布恩迪亚的家中,搅得他们寝食难安。为了躲避鬼魂,他们离开了原来的村子,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布恩迪亚梦中的镜子之城,这座城市叫做“马贡多”。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是家族长式的人物,他指导人们怎么播种,告诉人们怎样饲养牲畜。
“从一开始,他家的房子就是村里最好的,成为他人仿效的对象”“他排定了各家房屋的位置,确保每一户都临近河边,取水同样便捷;还规划了街道,确保炎热时候,任何一户都不会比别家多晒到太阳。”
在他的领导之下,仅仅只有三百多居民的马贡多成为当时已知村镇勤勉的典范,成为一方人人向往的乐土。
当吉普赛人带着令人震惊的发明来到马贡多的时候,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完完全全就像是着了魔一般被迷住了。他不想过恬淡的生活,开始了对科学的不懈追求。他用磁铁来寻找金子,用放大镜发明了太阳战,用望远镜观测天体运行,在炼金室蒸馏中把乌尔苏拉宝贵的金币变成了一堆粘在锅底碳化的油渣。
然而,所有的尝试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在所有的科学幻梦都退灭之后,他不再是一往无前的勇士,他胆怯了,害怕了,退缩了。他不理家人,终日与鬼魂交谈,将自己封锁进一种孤独的决绝境地,最终被家人当做疯子捆绑在栗子树下面,在孤独中死去。
他去世的那天,上天也在悲痛,一场寂静的风暴,一整个夜晚的小黄花雨,这是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生命的结束也是整个布恩迪亚家族悲剧的开始,他对于科学如火一般的激情改变不了布恩迪亚家族的历史命运。
“他是在马贡多固守尘封不可改变的环境与理性科学精神之间艰难生长的畸形儿,他是早期拉丁美洲社会在西方先进生产力和科学技术感召下产生的先驱。”
在他身上体现的不仅是渴望智慧与沉沦落后,渴望发展与固步自封,渴望理解与不被理解之间的矛盾,也体现着作者对人类因科技进步产生的社会发展的疑问。
加西亚·马尔克斯二、布恩迪亚家族孤独历程的见证者——乌尔苏拉
恩格斯说过这样一句话,“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丈夫在家中也掌握了权柄,而妻子则被贬低、被奴役,变成了丈夫淫欲的奴隶,变成了生孩子的简单工具了。”
然而,在《百年孤独》中我们却看到了许多熠熠生辉的女性形象,她们在整个家族的发展过程中甚至发挥着比男性更为重要的作用。在这一点,马尔克斯显然是颠覆了传统小说中关于女性的观点,他认为,“妇女们能支撑起整个世界,以免它遭到破坏,男人只知道一味地推倒历史。”
在书中描写的众多女性中,乌尔苏拉·伊瓜兰是形象最为鲜明的一位。乌尔苏拉是整个村落中最有威望的女族长,她是布恩迪亚家族得以延续的生命之源也是人类社会母性的象征。
乌尔苏拉以她羸弱的身躯支撑整个家族的生计,她的勤劳丝毫不比她的丈夫逊色。
“她似乎无处不在,每天从清晨到深夜,伴随着细棉布裙柔和的窸窣声一直四处忙碌。全亏了她,那泥土夯平的地面、未经粉刷的泥墙和自制的粗木家具才永远一尘不染,旧箱子里存放的衣服才永远散发着罗勒的淡淡香气。”
她具有探索者的精神和无畏的勇气,是她,在追寻吉普赛人的过程中找到了丈夫在失败的远征中没能发现的通往伟大发明的道路。是她,在第三代阿尔卡蒂奥施展那些毫无必要的政治铁腕手段时用涂过柏油的马鞭抽打滥杀无辜的孙子。
她以一颗博大而善良的心灵包容着纷纷扰扰的世界。
她和保守派蒙达卡将军就像一家人,自由派的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也在她这里找到了家的温暖。在乌尔苏拉的心里没有城邦之争,没有党派之争,没有令人恐慌害怕的杀戮,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她恪守着基督教博爱的原则,守护着塞满金币的破碎的圣像,虔诚祈求上帝的垂怜给她的儿孙们带来福音。
但她的美好心愿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心力交瘁的乌尔苏拉只能跑到已经疯了的丈夫那里无助的哭泣,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境况却总不能如她所愿。
随着衰老的逼近,她每向前走一步,就更加靠近生命的终点,而她的记忆却向她的生命初始靠近。乌尔苏拉的无谓挣扎只是一种脱离实际的孤独存在,家族衰落颓败的命运无力挽回,她是家族悲剧命运的见证者。
在乌尔苏拉死后,布恩地亚家族在历经百年沧桑和孤独后,终于走上毁灭的命运。
三、布恩迪亚家族孤独的反思者——奥雷里亚诺・布恩地亚上校
奥雷里亚诺・布恩地亚上校是乌尔苏拉的小儿子,家族中最有影响的人物,他是小说前十章的中心人物。
他性格孤僻,在母亲的肚子里就会哭泣,来到人世的时候大睁着双眼,毫无惊惧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东西和凑过来看他的人。在他三岁的时候,乌尔苏拉发现他有预知事物的特殊能力。他不满保守党在选举中的作弊行为,当乔装医生的自由派恐怖分子告知他要用暴力达到对保守主义斩草除根的目的时,他波澜不惊地反驳他,“您不是什么自由派,您什么派也不是,您就是个屠夫。”
在那之后不久,他毅然加入自由党率领着部队南征北战。奥雷里亚诺先生也就从那时起变成了奥雷里亚诺上校。
奥雷里亚诺上校的一生中发动过三十二次武装起义,无一成功。
“他逃过了十四次暗杀、七十三次伏击和一次枪决,甚至有一次被人在咖啡里投毒,投入的马钱子碱足够毒死一匹马,但他仍大难不死。”
他的骁勇与无畏使他成了政府最为害怕人物。
然而,在他个人权力达到了一种无人企及的境地时,他的内心却逐渐被孤独的情绪所笼罩,他陶醉于权力的心逐渐在直入骨髓的寒冷中变得索然无味。
“他厌倦了战事无常,深陷这场永无休止的战争的恶性循环中总在原地打转,只不过一次比一次越发老迈,越发衰朽,越发不知道为何而战,如何而战,要战到何时。”,他终于明白战争毫无任何高尚的理由,只不过是为了权力。“他被迫发动三十二场战争,打破与死亡之间的所有协定,并像猪一样在荣誉的猪圈里打滚,最后耽搁了将近四十年才发现了纯真的可贵。”
顿悟之后,他亲手结束了战争,也是生平中第一次他感到自己真正在为自由而战。
最终,自由派与政府签订了停战协定,战争结束了。奥雷里亚诺・布恩地亚上校回到了家里,他不无哀伤地对自己的母亲说“对不起,这场战争把一切都毁了。”从此心灰意懒,不再出门,毁弃在世上留有他痕迹的东西。在他的父亲的炼金实验室里闭门独居,在循环制作小金鱼中度过了余生。
他拒绝了政府颁发的荣誉勋章和终生养老金,这位战果辉煌的自由党功臣最后深刻认识到自己最终在内战中充当了牺牲品,认识到“如今自由派和保守派的唯一区别是,自由派去做五点的弥撒,而保守派去做八点的。”奥雷里亚诺・布恩地亚上校的孤独来自他内心的深刻的自我反省,他的孤独也可以理解为马尔克斯对拉丁美洲内战历史的反思。
加西亚·马尔克斯曾经这样说过,“布恩地亚整个家族都不懂爱情,不通人道,这就是他们孤独和受挫的秘密。”
在布恩地亚家族中,孤独就像是遗传性的疾病一代一代地相传。
这种孤独使人变得麻木,变得冷血,变得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最后在沉沦中绝望。无法祛除,无法治愈的孤独病症在亲人面前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家族成员好像是坠入了人无物之阵,本应该是最为亲近的人却无法亲近对方,无法理解对方,除了血缘上的联系,他们没有任何思想上和情感上的共通点。
孤独,就像这棵活过百年的树奥雷里亚诺上校周而复始地制作小金鱼,阿玛兰妲为自己编织裹尸布直到死神的降临,丽贝卡在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死后闭门封窗,直到死亡,美人儿蕾梅黛丝为了消磨时间每天要在浴室之中洗上几个小时的澡。
他们都与孤寂签了一个体面的协定,每一个家庭成员每天都是在走同样的路,做同样的事情,甚至在同一个时间,说同样的话,但是他们却毫不知情。
孤独强势地占据了布恩地亚家族中每个人的身体和每个人的灵魂,让这个家族深陷愚昧无知,保守僵化的泥潭,让每一个家族成员的行为或多或少地异于常人,让整个家族从繁荣转为衰落,直至在飓风中消亡。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孤独为布恩迪亚家族的人提供了避难地,成了家族中人人保持的一种惯性,一种存在方式。尽管在百年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家族中的很多人为打破孤独进行过种种艰难曲折的探索,但是都以失败而告终。没有人打破得了孤独的咒语,没有人逃离的了孤独的境遇,孤独犹如充满了罂粟气息的泥沼,让人无法自拔。
布恩迪亚家族的人物或是沉浸于孤独的苦酒中甘之如饴,或是如飞蛾扑火一般死于孤独的烈焰,也有的在孤独中忍受煎熬,耗尽一生。
这种孤独的恶习在布恩迪亚家族世代相传,意味着它已经深入了拉丁美洲的民族灵魂,是人们因为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产生的绝望冷漠和疏离感,人们因此离群索居,与世隔绝,不思进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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