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阵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后,杨家庄复归鸡咯鸭呷的世界。
杨老爹上去拍着杨金,一如既往的凝重神色,“去了以后好好干,给咱村争光。”
杨金点了头,杨老爹才松口气似的,摆摆手,“去吧。”
村口的拖拉机已如待装出发的士兵在一旁候着了。
杨金望着村庄,像要穿透什么,最终什么也没瞧见,眼皮跟着趿拉下来。
拖拉机甩下一路灰尘。
身后响起老爹的叫声,被发动机的吼叫吞了去。不过杨金能猜到,无非是好好干,别偷懒。自小就这样,自打母亲去世后,这句话出现的频率明显加快。高考填志愿,毕业找工作,说是随她,可她的选择那样他赞成的,全是否定。最后还得听他的,包括这次去平城女子监狱任职一般。倔强的老头,杨金想过反抗,可是妥协才是她最大的本事。
村口送行的村民渐渐缩成黑点。
全村属杨金最有出息,第一个大学生,又第一个吃国家饭,全村都来送行,她荣耀极了,却也失望极了,杨大成没来,他说他会来的,他骗了她。
就职手续办完后,负责带她的女师傅领杨金到监狱走了一圈。
那些或躺,或坐,或挠痒痒,或化妆的女人勾着眼望着她,“监狱长,新人来啦!是嫩芽子。姑娘你多大啊!”
一个画着浓眉的女人趴在门上,鼻子旁跳着一颗痦子。
杨金顿觉浑身森森的。
这是另外一种世界,阴冷,潮湿。这是她的工作环境,以后要陪着这些人?
监狱长似乎从她的神色中看清了什么,轻松的说,“在这里永远有听不完的故事,人啊!就一脑子的事,脑子没转好弯,就奔监狱来了,这些也都是苦命的女人,本质不坏。”
杨金机械的点点头。
晚上下班,或许是在监狱待了一天,警觉度也被惯性的带了出来。
杨金总觉得身后有人跟踪。
走走停停,侧耳听听。在警校的那几年可不是白待的,杨金嘴角一翘,拐入了一条悠长暗黑的小巷,不知是常年无人的缘故还是什么,巷子里传出一股子难闻的异味。
杨金没有多想。握紧了拳头。一个过肩摔,跟踪者哎呦呦的要趴起来。杨金就势踩在了他的背上,按住了他,大晚上,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虽然她长的并不花容月貌。
“女侠,是我呀!”地上的人发出艰难的告饶。
这声音,这语气?这身板,这发型。
杨金一把拉起男人,眼里钻入惊喜“是你呀!”
杨金松开脚,想立刻扶起他,但一想到他骗了她,一肚子的气,收敛笑容干干的站着,看着杨大成艰难的趴起来。
他拍拍身上的土,不忘玩笑“你这是谋杀亲夫呀!”
“我不认识你。”
一个眼白,转身就走。
杨大成追上,一边倒退,一边赔笑“还生气那,我也是无奈啊!你老爹我可是惹不起了。”说着还抬起胳膊,撸起袖子让她看,一条蜈蚣似的疤痕在隐隐月色下触目惊心。
杨金知道老爹那次的确做的过分了,杨大成只是轻轻牵了她一下,小鸡啄米似的。
老爹瞅见了,眼睛瞪的溜圆,像是路见不平的好汉,逮住了欺负良家妇女的贼人般,愣是举起铁铲迎头劈下。
杨大成没来得及躲开,手臂一挡,血珠子如雨落下。
老爹事后为自己找借口,“我杨老头的女儿也是随便碰的,再说,他咋不躲呢?”
杨金羞红了脸,再辩驳下去,倒显的她维护男人了,虽然杨大成还不是她男人,但老爹会以此为前提,拿女孩子要 知廉耻的话来教育她。
其实杨金不明白为什么老爹对杨大成有那么大的成见。
杨金帮杨大成撸起袖子,“你来城里做什么?”
“专门来看你的。”
“胡说,那有大晚上跟踪人的,这是专门看?”
杨大成嘿嘿笑着,神色隐约间透着慌张,只一瞬间,摸了摸头说,“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我.....就一农民,见面对你不好,你同事会议论。”
杨金心里陡然不是滋味,他这是嫌弃自己身份低了,她的身价高了,杨金突然把话题转开,“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一家摊子冒出土豆香,走一走呗。”
杨金忘不了被老爹打的那次,杨大成带她到土豆地偷土豆,那瘦麻杆似的杨大成,偷起土豆有一手,偷了土豆,把叶子拽下重新埋上。
两人到附近的山沟里,烧起了土豆,那叫一个松软甜腻呢。
杨大成瞥了巷口一眼,眼睛里染上了异样色彩,对着杨金说“棒极了,那走吧。”
走到一半,杨大成捂着肚子哎呦呦的叫着。
杨金一下急了,“刚还好好的,这怎么了。”
“我这身体啊!看来得练练了,招架不住几腿。”
杨金满脸责备,“都是我,下脚重了。”
“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正当防卫嘛,哎呦呦。”
“走,我带你去医院。”杨金拉起他要走。
“不行,你快回去,明早还上班呢!可不敢耽误。”
杨金不依的样子。
杨大成一下急了,“你没我熟这,莫要我再照顾你,快回去吧。”
夜色中,溜出一个打着波浪卷的女子,双手环胸看着杨金离开的方向,慵慵懒懒的说了句,“杨大成,眼光不错啊!前凸后翘的。”
杨大成有些不耐烦“快说,老大安排什么任务了?”
“着急啥,你说说,你媳妇俊还是我俊。”说着一只玉手摸上了杨大成。眼睛似狐狸般放光。
杨大成反手拉她入怀,撩开她的头发,眼带微笑,语气也轻轻的,“李小丽,和你说过多次了,你的狐媚劲头不要用在我身上。”说完,一脸冷漠的一把推开。
李小丽站稳哼了一声,“真是石头货,圈里就没你这样的男人。”随后嗲嗲的笑起,“不过我喜欢。”
一个信封拍进了杨大成怀里,“大单子,可提提心眼子吧。”
02
杨金一闭眼全是杨大成,暗自责怪自己没能坚持和他去医院,也没问一下他的住址,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
杨大成在村子就出没无常,杨金找不到他,他是兔子,得他蹦到她面前。一出现手上还总能出现几样俏丽的女孩玩意,或项链,或发卡,杨金那一点责怪的口气也就风般飞散了。她攒着劲,他这毛病得改。
平城女子监狱里除了监狱萧索冷寂了点,日常生活还是挺热闹的。
杨金有时看着那些犯人跑步,打篮球,会联想起自己中学的时光,偶尔也为他们叹息,好好的姑娘们就这样断送了青春年华。
那个鼻头长痦子的女子,估计也只有20岁左右。她的一颦一笑恐怕都是一部辛酸史。
杨大成一连消失了几个星期,杨金心里发慌了,胡乱猜测起来,他在外面有人了?不,大成不是背信弃义的人。一定是出事了,能出啥事呢!怪自己那脚踢的重了。
这样有空闲胡思乱想的日子在一个女人来了后彻底改变。
杨金有了新任务,盯好这个新来的女人。
杨金听典狱长讲过,这个新来的女人不一般,是平城最大的贩毒组织老总——大毒枭。仅引她出山就筹备了3个月。
杨金初见,也不过一位普通的中年妇人罢了,脸色苍白,眼神倦怠,尤其是嘴唇没有丝毫血色。
听说毒枭们都有着天堂般的生活,这位倒像是刚从精神病院里出来的,不过她的眼神有时倒是像把刀子,不经意就射了出来。
她身上有种古怪的气味,那味道杨金很熟悉,但想不起来源自何处。
大毒枭并不是省油的灯,或许是以前骄奢的生活荼毒了思想。
大晚上不停的敲着牢门,说被子上有股霉味,让狱官给她换床被子。狱官认识大毒枭,并不想惹麻烦。新被子有了,又向狱官抱怨身边的女犯人邋遢,上厕所不冲,她要换地方。
狱官顿时火上来了,“你家啊!老实待着。”
大毒枭的威风上来了,“你他妈小小狱官给我这呈威风。”
同一个牢房的痦子女不乐意了。上来就给她一拳,“你他妈关这儿,黄土埋半截了,还这么娇气哪,嫌弃姐妹们脏,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脏。”
大毒枭被一群女人集体按进了厕所。
一早,痦子女被请进了典狱长办公室。
“你动的手?”典狱长问。
痦子女不屑一顾,“那女人饶了姐妹们的清梦,我给点教训。”
“你年纪最小,号召力蛮大的,看来你是不想出去了?”
痦子女锐利的目光一落,撒了一地,也就那么一瞬,那张狂的模样就席卷了整个脸部“这世道真是没意思透了,报告长官,我反省。”
那日,杨金去操场,看见痦子女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那真的一点不像平日的她。
痦子女先开的口,“新来的,看我这样很好奇,对吧,告诉你我没哭。”
“我没说你哭。”
“大毒枭,我操她全家。”
声音极低,却带着一股力量,那种咬牙切齿不是恨又是什么?
痦子女脸上的痦子不停的颤抖。
“你很年轻,怎么会.....在这里?”杨金暗怪自己好奇,但嘴巴还是控制不住的问了。
“管你什么事,真是嫩芽子。”一把旋开杨金,走开。
杨老爹来过平城监狱一次,却是不太愉快的谈话。
无意中提起她的婚事,她烦极了,说有时间的,刚参加工作,不能一心二用。
杨老爹看出杨金的想法,明确告诉她,“除非他死,否则甭想嫁给杨大成那小子。”
再次见到杨大成在三个月后,他好像苍老了许多,脸上似有伤痕,他笑嘻嘻的举着一束玫瑰,“金金,生日快乐。”
杨金努力攒着劲的,不理会“我爹可找人给我说亲呢。”
她只是激激他,让他有个危机感,别总不把她当宝,她可抢手呢。
杨大成的反应着实让她失望了,他迟疑了几分,扯了扯嘴巴,“哦,这样,那你怎么想?”
“你说我怎么想呢,对方稳定呢!女孩子不都图这?”
“哦,是吗,稳定好,稳定好。”
杨金一看杨大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火噌的冒出来,“杨大成你什么意思?”
杨大成笑笑,“你看你又急脾气,今天你生日。”
“是我生日,我不需要你的花。”
说完,杨金就后悔了,只能借势走开,要不然下不来台面。让杨金恼火的是他竟然没有追来。
他有把她当女朋友吗?
03
痦子女再次打了大毒枭,这次更加严重。一张脸纵横着一条条竖痕,看着都触目惊心。
最为关键的是她没有任何理由,痦子女很嚣张,“就是想打她,看她不顺眼。”
痦子女行为怪异,有时像个大姐大,拒人千里之外,有时又像个小女生,惹人怜爱。
然而最怪异的一次,被杨金碰着了。
中午巡逻的时候,牢房里传来一股烧纸的味道,果然是痦子女,只有她那么嚣张。
“002,快把火熄灭。”
“长官,今天是我男人一周年纪念日,你容我把卫生纸烧完,要不然,他会怪我,回来找我的。”
杨金头皮一阵发麻。几个狱警进去制止,痦子女竟唱起了歌,地面上渐渐暗下去的火光照亮了她眼角一滴晶莹的泪。她挣脱狱警,猛踹躺在铺位上的大毒枭。
又是一阵混乱,就这样,杨金被罚了工资。
痦子女嬉皮笑脸的凑到杨金面前,“嫩芽子,你被罚啦!”
“嫩芽子,看你也不大,有男朋友没?”
杨金不想理会她,不是因为嫌弃,也不是因为她害他被罚,而是她觉得她就是一个疯子,彻底的疯子。她还在继续唠叨,不过杨金不想听了,“快回去做操,要不然扣分。”
“切,官架子挺大。”
谁知痦子女不厌其烦,一遇见她就要说几句,“我看你的模样八成想男人了,躲不过我的眼睛。”
“嫩芽子,有男朋友要好好珍惜,好好管着,不要像我,男朋友吸毒也不知道。”
杨金脑子一时灵光起来,像是突然连起了一座桥。大毒枭身上的味道,杨大成身上的气味,不....绝对不可能。
“嫩芽子,你的脸怎么惨白惨白的?”
杨金撂下一句,“再吵,扣分。”走开了。
至此,杨金才明白痦子女为何老总是针对大毒枭,为了帮男朋友摆脱毒瘾折磨,亲自杀了他。其实也没什么惊讶的,这在一众女囚中根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可是杨金却久不能平静下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杨金故意从大毒枭身边经过,就是那股味道,杨大成身上的味道。
她想到父亲那番话——到死也不会让你嫁个杨大成的话,莫非老爹一早知道?
杨金再也不能工作下去呢,她要请假,就算把平城翻个底朝天,他也要找到杨大成问个明白。
三天时间,杨金转遍了平城各大酒吧,网吧。
如果真如杨金猜测的那般,他一定在这几个地方。
可是都没有。
杨金反而有些放松了,没有消息或许是最好的消息。也许是她神经大条了,杨大成那个瘦麻杆,有那个贩毒组织要他。
刚刚平静几天的杨金,被一个叫做李小丽的女人搅的乱七八糟。
那天,杨金下班被一个大波浪卷的女人拦住了去路,没说别的,就一句,“你一定想问我是谁,我叫李小丽,目前是杨大成的女朋友。”
对方抛下一个眼神就离开了。干脆利落,连女人间的硝烟都没机会燃起来,就消失在街角。
杨金以为出了幻觉,走了几步晃晃悠悠的,支撑不住倒下去了。
醒来时,在平城监狱的医务室内,典狱长问了一堆诸如是不是不适应新工作的话,杨金一时魔怔,拉着典狱长的衣领,大喊,“李小丽,告诉你,杨大成是我的男朋友。”
杨金是不会相信的,杨大成为什么不当着她的面说分手,说不定是小三搞破坏,她不会上当。坚决不会。
她开始在平城的各个石柱上张贴寻人启事。
广撒鱼网的招数对于女警来说是抓获嫌疑人最直接有效的措施,杨金要找到杨大成这个“嫌疑人”。
不多天,李小丽又找到她,这次她不似上次的不可一世,不是以杨大成的女朋友身份来的,
她告诉杨金,“杨大成受伤了。”
这个世界上真是无奇不有,说出来都没人相信。李小丽对杨金说“杨大成一直在缉毒小队秘密任命,心里装着你,好吧,我有点嫉妒,所以......但是......他始终只爱你一个,人都受伤了,还喊你的名字。”
“所以你冒充杨大成女朋友。”
“只能说是答应,他让我冒充他的女朋友,他想让你找个稳定的男人嫁了,该死的杨大成,真不知道我比你差那了。”
杨金终于松下多天来积攒的气,在心里骂了无数遍杨大成,但并不是真生气,是发嗲。
该死的杨大成,我杨金不喜欢稳定,就喜欢刺激。你要和我分手就分啊,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医院里。
李小丽用拳头捣了杨大成一下“发什么愣啊,你媳妇来了,奥,我知道了,你是舍不得我?”李小丽要抱上去时,杨大成手里拿着寻人启事,错位走向了杨金,李小丽白了眼,尔后,满怀祝福的笑了。
杨大成望着杨金,说“有些事我不是故意瞒你,原谅我,我任务到了,要走了。”
“原谅你可以,我要和你一起。”杨金意味深长的望了李小丽一眼,“因为我不放心。”
杨金最后一次到监狱,站好最后一班岗,痦子女突然叫住她,“姐,听说你加入了缉毒小队,是个有胆识的,那些个毒枭,都他妈害人精,姐,干死他们,嘿嘿。”
杨老爹知道了她辞职的事,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大骂不孝女,瞎闹腾。这是杨金意料之中的。骂完,杨金鞠了一躬,“爹,保重。”
她没有妥协,原来做自己的感觉如此美妙。
老爹趴站在门槛上喊了句,“不要去找你娘,要不下去,我没法交代。”
杨金笑着哭了,为了这个终于清醒了的世界。
杨大成在村口等着,二人相视一笑,准备奔向下一站“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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