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进来的悲伤,连呼吸都是咸的。
晴柔想举起手,不知是抚摸疏月寒悲伤的脸,还是要用力去锤他悲怆的心。但她始终无法举起来,她的眼珠子像是要凸出来了,瞪着疏月寒。
疏月寒将她轻轻抱起,放到了自己的怀里,慢慢握住了她的手,另一手用力一扯,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了一块布条。慢慢地缠在她的伤口,也慢慢缠在自己的心口。
“发生了什么事情?”门外已经有两个人奔了进来。
疏月寒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这柔软美丽而又受伤的手,他缠得很慢,似乎怕弄疼这可怜的人,所以他也缠得很轻。
“好友,这?”风不凡叹了口气。他转眼看见地上得尸体:“兵剑阁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罗云恒问道。
“这要问我好友了,但……”他知道此刻得疏月寒已无心为他们解惑。
“听你说过,月无痕也是兵剑阁的人。”
风不凡瞧了一眼疏月寒道:“我只是猜测。那天雨夜,他杀了一个壮士,随后兵剑阁的人把尸体带走了,所以我不得不怀疑。而且……”他顿了顿,“让我困惑的是为什么他会在雨天行动,还放过了另一个人。”
“哦?此话何意?”罗匀恒问道。
“月无痕从来在月夜下杀人,不着痕迹。我想那天杀人是他不得已而为之,这就说明他不能自由行事,他为何会放走另一人就不得而知了。”
“你说的另一人,就在这里。”疏月寒淡淡的道。他已经包扎完,晴柔已经靠在怀里,不知是累了,还是已经昏迷过去。
疏月寒已经将她放到床上,盖上了被褥,“她已经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兵剑阁再也不会为难她。”
“具体发生何事?”
“过去的事不用再问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作为好友的我,你只管说。”
疏月寒瞧了晴柔许久,轻轻道:“我拜托你们照顾她,是帮我托付一个普通家人也好,是你们亲自照顾也好,我只希望她能普普通通过完一生,不在受伤。”
“你为何不亲自照顾她?”风不凡问道。
“我已不能再照顾她。”疏月寒长长叹了一口,他拿出了一块元宝,“我想我们的风大侠不会拒绝。”
“这……”风不凡沉默半晌,“好吧,刚好我认识城郊一农妇,膝下无女,我便拜托她把。”他接过了元宝,然后问道:“你要去调查月无痕么?我怀疑他和兵剑阁脱不了关系。”
“嗯,我有打算。五日后,来这里接小蜻蜓就好。”
风不凡只好不再问,“我只希望你能够找出他。那我五天后再来。”
风不凡和罗匀恒已经离开了酒肆。
黑的夜,把酒肆吞没,唯有痛苦和悲伤的人,在灯光下久久不能安睡。
疏月寒未睡,他一边喝酒一边说:“你是不是会怪我?”
“哎,我却很想你能怪我,也许这样我才会好受些。”他又一口把酒全部喝了下去。
“也许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这是我唯一的希望。”疏月寒站了起来,慢慢抚摸她憔悴的脸。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三年前,他曾抱着小楼,在小楼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他唯有无奈的抱紧她,看着她渐渐断了气,连泪都来不及流,人已阴阳两分。他只记得最后一句话,小楼在他耳边说:“好好活下去。”但晴柔呢,她已是一个残废的人,她能好好活着么。
天已经亮了,依稀又下起了雨,疏月寒的心就像是此时的天空,灰蒙蒙的。他一夜未睡,眼睛已经红了。他做了一碗面,温度刚刚好的面。
晴柔已经醒来,她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一个人,让你毫无还手之力。
“我喂你喝。”他把勺子递到晴柔嘴边。
晴柔微微张了嘴,咽了下去。她的脸是木讷的,甚至于她的动作都是机械的。
疏月寒忽然感觉鼻子一酸。恍然间他发现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当初要救她,就不该让她受此折磨。可是他长叹了一声,自己连自己的命运都做不了主,却去帮别人做决定,可笑。
这几天疏月寒都喂晴柔吃遍了他会做的每一道菜,但所有的菜在晴柔看来,却都是一样,一样的重复一遍一遍地嚼着,眼睛空洞,仿佛所有的一切,已与她无关。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道菜。”
疏月寒沉默了一会:“我已叫风不凡安顿你,江湖路远,也许我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那……好好保重。”
他没有回头就离去了,消失在朦胧雨中,像烟一样消失在晴柔眼前。晴柔终于眼睛红了,泪滴在脸颊,像雨打湿了的牡丹花。
这是一座暗室,但今天却多了许多昏黄的光。在暗室中央,是一个石塌,塌上扑了棉花,棉花上面躺着一个女人,一个标致的女人。他的脸像桃花,嘴像樱桃,眼睛闭着,仿佛刚刚入睡。
一个人影已经冲了进来。
“这么着急,是怕老夫做不到么?”
月无痕并没有回答他,他已扑到了那女人身边。用那纤长的手摸着她的脸,轻道:“小楼。”
可是过了许久,小楼并没有醒来。
月无痕皱起了眉头,冷道:“为什么她不醒?”
黑暗中出来一个人影,他并不高大,也不魁梧,但看他的脸,却觉得他异于常人的危险。他冷笑道:“你以为,这世上真有药能令死人复活么?”
“你骗我。”月无痕声音很冷,手在颤抖。
“三年前,这女人已得重病,你早知道她无药可医,百般求我,我无奈之下答应你。算骗你么。”他忽然得意的冷笑。
“哈哈哈。”月无痕惨笑道:“所以,你答应我,顺便让我帮你杀人。”
“我已经让她容颜不毁,你该感谢我。而且你杀的那些人,哪些不该死。这也是你开出的条件。”
他的每一句话,就像一把刀,刮在月无痕心上。
他为了等待这一天,等了整整三年多,他期待的这一天,小楼在他怀里苏醒,笑着和他说,她饿了;他期待的这一天,小楼挽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亲吻他一口,说一句“这个梦好长,醒来见到你真好”;他期待这一天,他可以背着小楼,纵过湖面,树梢,亲口与她说一句“我们终于可以快乐的在一起。”
可小楼还在睡着,永远也不会醒。月无痕轻轻搂着她,就像三年前,搂着病重的她,他四处求医无果,只好去兵剑阁寻求办法。阁主曾告诉他,他有能力救活她,但需要三年的时间。三年间,他作为一个普通的酒肆老板,静静地等待岁月的到来;三年间,他月夜杀人,只为完成他们交换的条件。
也许,他一直,从来就没有自己掌握过自己的命运。
他忽然大叫了一声,他的手青筋暴起,他的牙已咬破了他的嘴唇。他出剑,剑如风,风刃已割断了阁主长发,但剑尖却止步在喉咙。
月无痕猛地吐了一口黑血,染黑了他的衣,染红了他的剑。阁主一掌拍下,月无痕震飞出去。他的手心已开始冒出冷汗,他的肺如刀绞,脸色发青,面孔已开始扭曲。
阁主冷冷一笑:“你已经没有用处了,我在这个女人身上,涂了剧毒,你触碰她的时候,你就已经中毒了。现在的你,不过是一只令人宰割的羔羊。我可以可怜可怜你,让你静静在这里等死,这样你就能永远陪她了。哈哈哈。”
月无痕凄凉一笑:“最终,我还是让你失望了。”他忽然抱起了小楼,一闪身已经走出了密室。
外面雨没有停,就像悲伤不会停,悲伤带来的伤痛遗憾不会停。
他的轻功很好,即使他抱着小楼,也已飞出数十米,但他越运功,毒越深入五脏六腑。他的脚步慢慢变得重了,他的眼睛慢慢变得看不清了。他摔了下去,摔在泥地里。
他用尽力气爬了起来,他抱着小楼的手,从来没有放过。“小楼,我终于可以去你那边了,让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属于我们的地方。”
但他实在走不动了,他感觉身体在燃烧,脚已经不听使唤。雨打在他的脸上,已经慢慢没有了知觉。
远方依稀传来马蹄声,他们不会让月无痕逃走,即使他已经身中剧毒,但没有见到他尸体,他永远是武功绝伦的剑客,他们最大的威胁。
月无痕忽然在腿上滑了一剑,他痛的汗都流了下来。然后猛然站了起来,短暂的刺激,坚韧的意志,他抱着小楼,向黑暗处跑着。
远处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风不凡?”月无痕已经奔到他跟前。
“疏月寒?”
“嗯,后面有追兵,快走。”
“我帮你断后。”风不凡瞧着他,手上已开始运功。
疏月寒点了点头,忽然一掌拍在他胸口,这一掌来的太快,来的太猛,来的太猝不及防。他似乎要把身体的血都吐出来,身体已经被抛出几米开外,他的手已经抱不紧小楼,两人落入泥里。
就像残败的花,枯萎的叶,落入冰冷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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