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剑心无情 (四)
雨,下的急,下的密。像是一个悲怆的人,在嚎啕大哭。
疏月寒已倒在血泊当中,雨冲不走嘴里吐出的鲜血,也冲不走无奈和悲愤。
“原来月无痕真是你疏月寒,我早该想到。”风不凡已踱步到他身边,然后俯下身子看这个无能为力的男人。
疏月寒咬着牙没有说话,他也感觉灼烧的喉咙已发不出声音。他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大侠竟然会对他出手,他曾托付晴柔给他,曾与他一起饮过酒,谈笑风生。
风不凡接着冷冷道:“三年前的你已经是个厉害的剑客,然后你说小楼死了,你想做个普通人。但月无痕却出现了,每到一定的月夜就杀人,而且大多都是顶尖高手。他的剑法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所以我才没有好好怀疑过你。因为短时间的你怎么可能拥有月无痕那样高超的剑法。现在想来,是我疏忽了几点。小楼被月无痕所杀是你亲口与我说的,无从考证,一个对情执着的你竟然放下了对月无痕的仇恨,难以置信,开着酒肆却时常了解江湖世事,现在想来,却是你替人打听江湖状况,一个人的武功精进,如果有世上最好的秘诀,也许能成。”
疏月寒忽然冷冷的笑了几声。
“没想到死到临头,还能笑的出来。听闻月无痕有一本绝世剑谱,凭着这本剑谱,他才能纵横天下无双。我一直在找他,现在真是得来全部费工夫。你和我说它在哪,我可以把你和小楼埋在一起,了了你的心愿。”风不凡低头看着他。
疏月寒艰难的举起手,指着小楼道:“小……袖口。”
风不凡看了看小楼,站了起来:“你是说在她袖中?”
疏月寒没有说话,躺在地上,他听到了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听到了生命的钟声在无力的敲着。他瞧了瞧小楼,叹了一口气。
风不凡伸手去抓小楼的手,然后摸了摸袖口,什么也没有。他皱了皱眉,正要摸小楼其他地方。疏月寒用尽力气说道:“已经够了,你觉得我天下无双,为何还会被你暗算?”
“是你没有防备。”
“是,但你觉得这一掌,就能把我打成这样?”
风不凡忽然跳了开来:“你……你中毒了?”
“你也一样。”疏月寒说完忽然闭上眼睛,他再也动不了了。
风不凡怒道:“就算没有你的剑谱,我也可以是天下无敌。”然后消失在黑夜里。
剑谱?从来就没有什么剑谱。自己悟出的剑法,为了救活小楼,必须要成为阁主的杀人凶器,就要不断提高自己。疏月寒暗自一笑。不过风不凡又为何知道这没有的剑谱,疏月寒心中疑惑。但现在,谁去在乎呢。
“哎……没想到我本来要你为我收尸,可现在。”一个人,撑着伞,从远处走来,他脚步迈的很轻,可不一会,就到了疏月寒身旁。
疏月寒睁开眼睛,朦胧中见到了他:“梅三月。”
“你还能说话,看来还有得救。他们人来了,我只能牺牲你最爱的女人了。”他忽然抱起了小楼,嗖的一声,消失在黑暗中。
马蹄声停顿了下来,又杂乱渐近,又渐远。直到听不见。
疏月寒本来想拒绝,即使小楼不会再活了,他也要与她一起,况且她身上涂有剧毒。可是他无能为力,他本来就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即使他能月夜杀人,不过也是受人指使。
他想好好睡一会,闭上了眼睛。不多一会,有人已经扛起了他。
这是一间破败的茅草屋,他躺在一堆茅草上,感觉暖多了。梅三月也躺在茅草上,好像刚刚花了他极大的力气,动也不动,只有眼睛还在眨着。
疏月寒转了身,猛烈的咳嗽起来。许久,他才舒了一口气,轻道:“为何要舍命就我呢?我已是个必死之人。”
梅三月道:“我以前也想着我将是个必死之人,后来被断了只胳膊,我却活了下来。”
“你的胳膊。”疏月寒又咳嗽了几声,“小楼呢?我已中毒太深,我希望你能将我和小楼葬在一起,元宝我还你,酒肆也给你。”
“哈哈,元宝你留着,酒肆你也留着吧,给我找一副上好的棺木,每年今天给我一壶酒够了。”梅三月说的很悠然,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自己正喝着酒,和疏月寒谈笑。
疏月寒心中一沉,一股莫名悲伤从心底涌出:“你……”他又猛烈的咳嗽起来。
“我已中了和你一样的毒,但却和你不一样,我活不了了。你倒要感谢那个给你一掌的人,那一掌把你毒已打散七八分,大部分都流了出来。不过你也不要怪我把你的女人给烧了。”梅三月说完时,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
“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那一掌虽然有用,但如果不是你刚刚用真力将我毒全部吸纳,我还能与你说话么。我亏欠你太多,你为何要如此。”
“看来这点都被你发现了,以我这残废之躯,换你,足够了。”梅三月眼睛已经没有力气睁开,懒懒躺着就像睡前和友人交谈。
疏月寒想爬起来,却也没有力气,他只要仰躺着,心中又暖又苦。“为何会这样?”他责备自己。
“你知道我胳膊为啥会断么?”梅三月问道。
“你要说你辉煌事迹么?”疏月寒强忍着心中悲苦,笑道。
“那天我为了报恩,去为他取运往兵剑阁的三汁草。一个打十多个武林高手,身中数十刀,也断了胳膊。但我还是得手了。”梅三月说完时,不由得得意笑了。
“兵剑阁?他?传闻三汁草能治愈许多伤病,极其珍贵,当年我找了许久,一无所获。”
“那草他们从哪里弄来的,我就无从得知了。我每年答应那位恩人清明时为他做一件事情,但我知东西一旦入兵剑阁,取走极难,所以我提前动身,路上下手。”
“其实你不用破坏时间约定,即使在兵剑阁,对你也不难。”疏月寒苦涩的笑了笑。
“哈哈,那到时我应该还会再缺一条腿。想想,兵剑阁确实高手如云。”
“当然,不过即便如此,你还是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才是高手中的高高手。”疏月寒每说几句话,就要咳嗽起来。
梅三月没有回他,疏月寒长叹一口气道:“我苦苦等了三年,没想到小楼没有活过来,现在连一命也见不到了。还连累了你,是要我在遗恨中苟活于世么。”
梅三月依旧没有回答他,他像是熟睡了一般,平静的躺在那里。
疏月寒终于没有忍住默默流了泪下来。他知道梅三月再也不会说话了,不会醒来,不能喝他的酒。他是为自己而死,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买一副上好的棺木厚葬他?
疏月寒猛烈的咳嗽起来,甚至嘴角已经咳出了血。
雨慢慢的停了,天慢慢的亮了。一缕阳光透过草屋空隙,轻柔拂在疏月寒脸上,他已渐渐恢复了力气。虽然他依然忍不住又要咳嗽几声,不过他可以站起来。
他黯然瞧着梅三月,良久,无奈道:“你这一去,是让我永远也找不到小楼在哪里,让我永远都没有朋友。”
黄昏,孤坟,浊酒。一人,一剑,一碑。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大醉,疏月寒倚在坟头,仰头喝酒,他喝一壶,倒一壶。然后抹着嘴巴猛烈的咳嗽。
“真希望有一天,我能过着普通的日子。喝酒,舞剑,弹琴。可是这一天,永远无法到来。”他喝的时候,酒已经从嘴巴里溢出来了,他再也喝不进去了,可是,他的手还是握着酒壶,满满的倒着。
“小楼……三月……晴柔……”
“这么好的大叔,就这样去了,太可惜了。”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这声音说不上很好听,但却很有活力。
“还有一个这么好看的帅哥,却是个醉鬼。”她走到疏月寒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疏月寒想用手挡开,迷糊中却无论如何碰不到她的手。
“像你这样肚子都可以装好多鱼了。”她努着嘴巴,踢开了疏月寒的酒。
“你……什么人?”疏月寒醉意朦胧,竟然扑在她怀里睡着了。
这里有许多花,各种颜色,各种品类。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娇艳欲滴。旁边的一位少女正剪裁着它们的枝叶。她五官标致,玲珑小嘴,黑溜的大眼折射出少女青春活力。她的手是纤细的,肌肤是雪白的,她灵活的拿着剪子,将花枝剪裁的异常美观。
疏月寒摸了摸自己的头:“我为何在这里。”
那少女道:“你昨晚拉着我不放,还问我?”她忽然有些委屈。
“我……”疏月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什么也记不清了。”
“你只要记得你欠我就好了。”少女笑道,她的笑声很好听,仿佛黄鹂鸟的歌唱。
“好吧,不过我该走了。”疏月寒站了起来,但他四目望去,皆是花海,该往哪个方向呢。
“我会吃了你呀,走的这么着急。”少女忽然倒了一杯酒出来。
“我已经喝酒误事,你还要我喝?”
“我这酒可不一样。”她轻轻递了过去。
疏月寒只好接着,仰头喝了一杯。他虽然还是咳嗽了几声,但觉得忽然神清气爽,内力充沛:“好酒。”
“一百两。”
“一百两?”
“是呀,这一杯酒一百两。”少女得意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给钱呢?”
疏月寒觉得她不仅漂亮,也很有趣,心中的不畅快也少了许多:“钱我可是没有了,不过我有间酒肆,不知抵押给你要不要。”
“不要,不要,给我了是不是要我去做老板娘。”
“那你可知道我这位老板,除了这个酒肆,什么也没有了。”
“你还有你的剑啊,你的这身内力,我想武功也不差吧。你还能在这和我说话,怎么是什么也没有呢。”
“你爱过别人么?”疏月寒忽然盯着她问道。
“我爱花,爱我自己,别人嘛,我不知道。”
“等你知道了,也许你会明白人并不是为自己而活。”
“你好像我以前养的小狗,自从它看上的母狗死了,它整天不吃不喝,也死了。害我心疼了好久。”
“喂,你把我当小狗。”
“这不是为了说明其实我也懂得嘛。”
“是是,你什么都懂。”疏月寒不停的咳嗽着。
“你胸口中了一掌,肺都受损了,总有一天会咳死。”
“现在想想,咳死比被你气死好点。”
“我什么时候气你了。”少女夺过酒杯,像是生气。
“没有,是我自己气自己。对了,怎么称呼姑娘。”
“你知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这首诗么?”
“哦?晓鸟?”
“你才小鸟呢,笨。春晓就是本姑娘了。”
“明白了。春晓太高雅了,以后我唤姑娘小鱼把。”
“小鱼?”春晓疑惑道。
“是,因为我特别爱吃鱼,而且我也有一条死去令我伤心不已的小狗,它也叫小鱼。”
春晓忽然一掌拍在他胸口,道:“那你见你的小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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