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去屠龙了

作者: iFtwMdt | 来源:发表于2021-12-12 00:10 被阅读0次

    “孩子,这是你爹留给你的屠龙刀。”

    “这不是咱家的菜刀吗?”

    “父亲用过的利刃,作为儿子的屠龙刀,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

    “这上面还有拍剩的蒜,我屠龙的时候都能把味儿腌进去了。”

    “你父亲走的早,他生平就留下了这么一把刀,我们不能破了传统。”

    我接过刀,凑近看了看,磨的还挺亮。

    “那我走了以后,你烧菜用啥。”

    “我可以买把新的。”

    我站在村外的道口,全村老小都站在雨中围看着我。隔着他们,中间留了一小块空地。我远到而来的舅舅正在里头,努力地擦着火石,他这样擦了已经一个时辰了,还是没能点燃面前早已摆好的烛台。

    村长说先走吧,再不走大家伙都要感冒了。

    我们村的第九届屠龙英雄出征仪式,也是我的欢送仪式。

    我不断的擦着流进眼眶的雨水,看着手中的屠龙刀,木质刀柄因为使用过于勤快的原因,握着滑溜溜的。前一晚它还在切五花肉,今天开始,就有了切龙肉的使命。

    “非要去吗?”

    “这是你的使命?”

    “为啥是我的?”

    “因为你叫殷雄。”

    “我能改名啊。”

    “每个男孩都得叫殷雄,这是你们殷雄家的传统。”

    “那娘,我这趟要死了,你怎么办啊?”

    “我可以买——不是,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我看着前方用红地毯铺好的道路,再回头看了看还没点着火的舅舅,看了看娘,看了看乡亲们,看了看菜刀还有被打湿在地上,写着“屠龙殷雄欢送仪式”的红色横幅。上面的墨汁已经在雨水里散开,浪费了村长一手好书法。

    红地毯没铺多长,走不过二十步就到了头,我转过身,雨水中看不清众人的脸,只见得一排排的人影,像是一面厚实的墙挡在了村子的道口。

    “去吧孩子!向前走就对了,一路小心!”

    我分不清是谁在说,挥了挥菜刀,继续向前走了。

    “再见,我去屠龙了。”

    从小我娘就对我说,我以后会是一个屠龙英雄。

    “可是,殷雄不是我爹吗,他屠过龙?”

    “你爹是殷雄,但没屠得过龙,你也是殷雄,你一定能屠龙。”

    “我怎么是殷雄了?”

    “殷雄,这是你的名,你爹,你爷爷,你的祖辈们,都叫殷雄。”

    “我一直以为自己叫傻蛋儿。”

    “傻蛋儿,你一直都是殷雄,这是你的命。”

    “龙怎么屠?”

    “你会知道的,你命里流着屠龙的血。”

    “那我爹,我爷爷,我的祖祖辈辈,他们的血里没有吗?”

    “他们命不好。”

    “娘,你说的我迷糊糊的。”

    “放心,你只要知道龙在西边,很西很西的那边,到了西边的尽头,你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娘,西边是哪边?”

    龙在西边。

    这是我对于龙仅有的认知。我不知道它长多大,什么样,做过啥事,我只知道我要去屠龙。这是我的使命。

    屠,就是宰杀的意思。我希望这个龙能像后院养的鸡一样,只是会跑,那只要堵在墙角,往上一扑,再拿剪子往脖子那一咔嚓,鸡就屠了。或者是像村口王二家的猪也成,抓是不住,但只要等它稍不注意,找准机会,往心窝那一捅,猪也能屠。

    我比划着手中的菜刀,不知龙的胸口多深,一刀下去要是没能够得着心脏,机会可就浪费了。

    不过我见过我爹抓鸡,见过我爹宰猪,但自从他去屠龙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我有什么比我爹还强的本事,能屠这条龙呢?

    我没想出来,我只知道我要去屠龙。

    我一直以为这事还要有段日子,我得娶了媳妇,生了娃,娃得叫殷雄,之后再找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烧香祭拜,求我爹,我爷爷,我祖祖辈辈们,求他们保我一个平安。

    在这之前,我只要每天拍两个蒜,就着肉和酒,过着舒服日子就行了。

    但我还十八岁,村里就开始催着我去屠龙了。

    村长召开了一个会议,关于殷雄何时去屠龙的会议。有建议锻炼身体的,有建议安排相亲的。大家讨论地很激烈,我隔着墙听得清清楚楚,我没多想,我只想着邻村那个叫翠花的姑娘,希望他们能给我安排上。

    直到最后,村长拍坏了一张桌子,才止住了大家的争论,他一字一字郑重地说着:

    “趁这个孩子还没成婚,让这个可怜的血脉断了吧。”

    翻过了一座山,又翻过了一座山。手里的菜刀因为一直砍木砍草的缘故,蒜香味慢慢都没了。

    终于,再又翻过了一座山,我见到了一位姑娘。

    “你是屠龙英雄。”

    “我不是,我爹是。哦,不对不对,我也是。我是殷雄。”

    眼前的女子啃着梨,挎着的藤筐里还是梨。

    “你这梨怎么卖?吃了一路野果子,嘴里涩的慌。”

    “不卖,我随身吃的,你要再晚点来,我回去都得饿死。

    “你在等我?”

    “对。”

    “你怎么知道我会路过这?”

    “早些天你们村的人已经传了书信,说你即将出发,让我在这等候。”

    “他们咋送的书信?“

    “骑马呀。”

    “他妈的。”

    “怎么了?”

    “没什么,你干嘛在这等我?”

    “他们说你会路过此地,我爬到这废了好大的劲。”

    “不是说这个,是你为什么要等我?”

    “这是我的命运。”

    说完,她翻着藤筐,从梨堆底翻出一件衣服。

    “给,这是你的盔甲。”

    我接过她给的盔甲,摸了摸,看了看。

    “在我们村,管这个叫衣服。”

    “我只会织这个,我娘走的早,只教会我这些。村长说,我得给你做一件盔甲,我没见过盔甲,都是身上穿的,应该差不多吧。”

    “为什么你来给我这个——呃,盔甲?”

    “这是我们宫主家的使命。”

    “你叫宫主?”

    “不光我叫,我娘,我外婆,我祖辈的女人,都叫宫主。”

    我套上麻布织的盔甲,有点紧,但还挺暖和。

    “殷雄。”

    “哎,咋了。”

    “你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把龙屠了。”

    “我知道,这是我的使命。”

    “不光如此。”

    “还有?”

    “龙抓走了我娘,抓走了我外婆,抓走了我祖祖辈辈的女人。”

    “还有这事?我之前没听说过啊?”

    “被龙抓走,是我们宫主家的命运,由我来告诉你,这是我的使命。”

    “那你还在这吃梨呢,找个安全的地待着啊。”

    “命运不可违,我只能等你屠龙成功的好消息。”

    “我都不知道龙长啥样,你娘,你外婆,他们被抓走的时候,你瞧见过没有。”

    “见过。”

    姑娘放下了手中啃了一半的梨,抬着脑袋看着天。

    “龙会飞。”

    我看了看手中的菜刀。

    “龙会喷火。”

    我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哦,盔甲。

    “龙有一座山高,全身披着黑色的盔甲,有着鹰的爪,鹿的角...”

    “等一下,”我举手打断了她,“你见过盔甲啊?”

    “其实我没见过,我是听我娘说的。”

    “你娘不是被抓走了吗?”

    “她是听我外婆说,我外婆听我外婆的娘说。”

    “那你娘被抓走的时候,你没瞧见?”

    “没有。”

    “那你咋知道她是被龙抓走的,万一自己走的呢?”

    “不是,被龙抓走是我们宫主家的命运,肯定是被龙抓走的。”

    “好吧,好吧。”我从姑娘的藤筐里拿走了两个梨,“那你愿意躲就躲,想回村就回村,我先走了,还不知道要走多少路呢,这辈子就搭上面了。”

    我向姑娘挥手道别,面朝西,边砍着杂草,边向前走着。

    走到下坡,姑娘又叫住了我。

    “殷雄!”

    “哎!你说!”我回头望着,她已经是上坡上的一个小点,和周围的石头分不清楚。

    宫主大声喊着:“有件事情你一定要记得。”

    “屠龙吗?我知道!这是我的命!”

    “不是。”

    我向前爬了几步,凑着耳朵。这个姑娘真是呆呆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早说。

    “是龙的弱点还是什么?姑娘你大点声!”

    “我听说,在西方,有一条龙。”

    “哎,我知道我知道,龙在西边,龙在西边。”

    “不是!是西方,不是西边!”

    我疑惑着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扯什么东西。

    “在西方,有一条龙,也有屠龙骑士,他们屠杀了龙,自己就会变成龙。”

    “骑士是谁?”我用力喊着,嗓子撕的干疼。

    “总之!你千万不要变成龙啊!”

    我点了点头,举起菜刀示意她我知道了。

    屠龙者会变成龙。

    我相信龙的存在,但我不相信我能变成龙。

    即使真的变成龙也行,总比被龙屠了的好,好歹捡回一条命,那时候至少有一座山那么高,嘴能吐火,脚长鹰爪,头戴鹿角,身披黑色盔甲。

    我摸了摸身上的麻布衣服,刺手。

    算了,至少暖和。

    走了三年,我终于找到了龙。

    龙确实有着鹿角,有着鹰爪,长着一对巨型的翅膀,身披盔甲,还泛着黑色的油光,两个鼻孔正喷着火星。

    它低头看着我,我抬头看着它。

    “先不说别的,你是不是我爹?”

    我高举着菜刀,与它两只月亮大小的眼睛对视着。

    龙鼻子喷了两股热气,灼的我全身刺痛,慌忙放下刀,裹紧身上已经烂掉的麻布衣服。热浪过了,我又抬起头,龙还看着我。

    “我怎么可能生你这样的儿子。”

    龙说话了。它看我衣服裹着脑袋,便抬起了头。鹿角顶到了山头,地动山摇,碎石从山上噼里啪啦滚下来。

    除非这龙伸长了脖子让我砍,砍上个十天半个月,不,至少三年,五年!五年拿村里最好的斧头砍,兴许能屠死龙。

    “你,是屠龙殷雄。”

    “别,我叫傻蛋儿,而且不屠龙。”

    “她和我说,你是屠龙殷雄。”

    “谁?是命运吗,能让命运饶过我吗?”

    龙轻微测了一个身,身后是巨大的洞穴。

    “进来吧。”龙说。

    我悄悄把刀藏在地上,空着手往洞里走去。走进龙身,穿过龙爪。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向上看不到顶,向里见不着亮。

    我一直走一直走,走得离龙越来越远,我开始小跑,快速跑,拼命的跑,脚底是湿滑的石子,跟着我的脚步不停嗒嗒嗒地响着。

    “你跑哪去?”

    我停下身,向声音的方向望去。不是龙粗旷的声音,是个女人。

    “你跑哪去。”

    声音沿着石子慢慢走进,我细细地看。

    是宫主。

    “你跑哪去?”

    “你被爪了?”

    “我吗?嗯——不算被抓。”

    “啊?”

    “那天,就是你拿我梨的那天,还没下山,龙就来了。”

    “就抓这来了。”

    “怎么说呢,和我想的抓不太一样,他好好地问了我,还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飞了一小会,就到这来了。”

    “问你?”

    “对,问我。”

    “问你什么?”

    “他问我说,能不能被他抓走。”

    “这不就是抓吗?”

    “但是他可温柔了。”

    “那你就答应他了?你是不是,咳。”我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傻?”

    “不是,他说,那是他的使命。”

    “那是我的命运。”龙说。

    我缓缓起了身,慢慢向洞口走回去。

    “我的父亲,我的爷爷,我的祖祖辈辈,都说我要去抓宫主,抓到这个山洞里。”

    我走向亮光,走到了龙爪边,龙仍旧抬着头看着远处。

    “那其他宫主呢,那些祖祖辈辈的宫主呢?”

    “都在这呢,”宫主走向前,指着我看向身边,那儿有一个小口,里面有一位妇女,一位老人,她们向我打着招呼,宫主走到了他们身边,向我介绍着:

    “这是我娘,这是我外婆,后面的这些木碑,里面埋的是我的祖祖辈辈。”

    我看着那些木碑,一排排的立在那里,上面都写着“宫主”。

    “那我的爹,我的爷爷,我的祖祖辈辈呢?你见过吗?”

    宫主摇了摇头,中年宫主也摇了摇头,老年宫主也摇了摇头。

    “你见过吗?”我抬头看向龙,大声喊着。

    “我见过。”龙说。

    “在哪?”

    龙举起了爪子,把我震到一边,他用爪子指向远处的山头。

    “你爹,在那儿下了山,你爷爷,在那儿下了山,再往上,是我爹在管,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总之,从来没有殷雄找到过我们,你,是第一个。”

    “我是第一个?”

    “对。”

    我看向山头,看向龙爪指的方向。

    “殷雄,下面我们都该去哪呢?”宫主问。

    是啊,下面我们都该去哪呢。

    “龙,你的使命接下来还有什么内容吗?”

    “没有了,我只负责抓宫主。我抓了三个宫主,下一个宫主还没出生。”

    龙低下了头。

    “我也不知道下一步,我该去哪。”

    我回去了,一个人按着原路走回去。

    我没敢问龙,他的命运里有没有被我屠杀的内容。即使有,我也要砍上五年,这五年够我回家了。我想回家,我想拍蒜,就着酒,吃着肉。

    走之前,我问宫主,以后还会有新的宫主吗?宫主说不会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亲娘,她想陪着她。等她娘走了,她就骑在龙的脖子上,她喜欢骑龙。

    “那你不嫁人了?”

    “不嫁,我本来对生孩子就没有兴趣。”

    “行儿。”

    “你呢?还会有新的殷雄吗?”

    我想了想邻村的翠花,想了想她背着箩筐走在山头采药的样子。

    “没了,不会再有新的殷雄了。”

    我把盔甲还给了宫主,和她说,挺管用,挡风挡雨的。

    回去的路走了五年。

    到了村口,已经修了新的道,铺上了新的红地毯,阳光甚好,照在红地毯上闪着光。

    真好,回来还有仪式。

    道口的孩子们正捣鼓着炮仗,见到我来,还拿着菜刀,哇哇叫着往回跑。

    我冲他们喊着:“我是殷雄,是十年前走的屠龙殷雄啊。”

    这一喊,先是村口的王二,再是他媳妇,再是他儿子,再是村里老老小小的人,都传着话,小跑着过来。

    “殷雄回来了!屠龙殷雄回来了!”

    村长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着我,随后伸出双手,紧握着我没拿菜刀的手。

    “回来了啊!屠龙殷雄回来了啊!”

    我点点头。

    “龙脑袋带回来了吗?”

    “那玩意儿带不回来,而且,我没屠龙。”

    一片哗然。

    “那你怎么回来了?”村长收起了手,杵着拐问我。

    “我不要命运了,我想要命。”

    村长的表情很为难。

    “先不聊了,我娘呢,怎么没见着我娘出来。”

    大家交头接耳的小声聊着,我又扫了一遍人群,没看见我娘的影子。

    “娘!你儿子回来了!”我踮起脚,冲着人群后喊着。

    人群被拨开,一个身穿红服,披着红盖头的人走了出来。

    “孩啊!”

    是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娘,你怎么...这是要嫁人吗?”

    人群又被拨开,一个男人穿着红马褂,迎着我走来。

    “孩子,你救出宫主了吗?”

    “没有,宫主好好的哪要救,你谁?”

    “我是宫主的爹。”

    我愣住了。

    “你俩成婚?”我举起刀,指向宫主的爹。

    宫主的爹退了退,我娘从衣服里伸出手,紧握着我的双手,还有我手里那把屠龙刀。

    “孩子,这不怪娘,这,这是我的命运啊!殷雄家的女人和宫主家男人的命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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