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原风景
在决定写作本文之前，我是有过一番犹豫的。因为，虽然我们大多数人都在吃猪肉，但真要让我以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去描写杀年猪，我确实不太愿意。
但我又想到，既然杀年猪作为我们那里过年的一件头等大事，为什么不能简单地就事论事说说呢？所以，我想还是先放下食物链上的孰是孰非以及人们的杀猪祭祀、吃肉健体等问题吧，只要单纯地回顾一下家乡杀年猪的那些习俗以及我当时的那些感觉就行了。
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基本上都是在贵州西北部的云贵高原大山中度过的。要说对那里、对那时有什么深切的回忆，过年当然就算得上是一个重要内容。不过那已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事了。
在那里，在那时，我们每年的过年，主要就是从杀年猪拉开了帷幕。
当时，每到冬月末、腊月初，就会有一些心急的人家早早就开始杀年猪。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左右，当我们早上还躺在暖和被窝时，就会听见猪的尖叫声，有的是本村的，有的是隔壁村的，有的甚至是隔几条村的；因为那些村落全部建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而这座大山的对面又是一座满是岩石的大山，所以那些本来就很尖利的声音通过回声传到了几里之外。这些声音，有时是一头猪的，有时是此起彼伏几头猪的，越接近年关，数量就越多。当时，爸爸妈妈甚至能够仅凭声音，就可以大致判断出到底是张大爷家还是李大伯家杀猪了！
因为一年到头，我们一大家五六口人就吃一头毛重三百斤左右的猪，而且前面几个月又吃得过多，所以每到下半年，我们就越吃越少，越来越馋。因此一旦听到别人家杀猪，小孩子们就有些心急：什么时候才轮到自己家的杀了、然后好好吃一顿啊！
然而，杀年猪可不是随便找一个时间就行的，而是要看历书后，找到一个和全家人都不相冲的“期程”才可以。当时村里懂这个的不多，刚好我爸爸在幼时读过一点书，识得几个字，看得懂那种内页有手绘春耕图的旧式小历书，所以我们家的期程就由他看了，其他一些村民的也会找他看。
终于，爸爸说我们家可以在某天杀猪了！我于是便满怀期待地等待着！
当那一天逐渐临近，爸爸就会和二哥开始集中行动。他们先是准备好足够的木柴，然后在屋子旁边挖一个临时的土灶，灶下镂空，灶上放置三块以上的石块起支撑和透气作用，最后再去村井中挑几担水。当这几样准备妥当后，他们又去村里的某户人家借来一口大铁锅，同时再将自己家的楼梯和大板凳腾出来备用。
说到这大板凳，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记得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那年冬天，我家早早地就杀猪了。那天早上，我放学回家后一如既往地跑到窗户边，习惯性地就往大板凳上跪下去：我准备在窗台上写作业。哪知，我一下跪空了！我掉到地上去了！我的嘴唇磕到窗台上，被牙齿咬得破皮流血了！当时，我又是懊恼、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只怪爸爸妈妈为什么把我跪着做作业的大板凳拿走了！还怪妈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当时我好像是哭了很久才被哄好的。
再继续说每年杀猪的头天晚上，我们都会很兴奋，睡了几个小时后，很早大家就醒了。天亮后，从村里请来的那些拿猪的人和杀猪匠也到了。杀猪终于要开始了！对于这件事情，我一般都是不敢看的，但又忍不住地想看看，当然，还是会站在远一点的、安全一点的地方的。
随着一切准备妥当，便见爸爸打开猪圈门去赶猪。也不知那头猪是看见这么多人有点怕，还是凭着直觉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反正就是打不出来。勉强出来后，瞅着一个空当的地方就跑。当然，如果是肥得动不了的，虽然还是会搏命挣扎，终归也只得由着拿猪的人们将它手手脚脚、耳朵尾巴地揪出来了。
在大人们拿猪的时候，他们一般是先绕到猪的后面，一把揪住它的尾巴往上提，或者直接将它甩倒。这时，其他人便一拥而上：有的抓住猪的左后腿！有的抓住右后腿！有的抓住左前腿！有的抓住右前腿！有的抓住左耳！有的抓住右耳！有的则赶紧将猪的嘴巴扎起来！随后，他们就一起将这猪抬到备好的那张大板凳上按住，并泼几瓢水将猪脖子洗净。
确认猪已被控稳后，杀猪匠终于出刀了！只见他左手一把抓住猪头上的硬毛，然后右手握住那把早已磨得锃亮锋利的尖刀，向着猪脖子往下柔软无骨的地方，一刀就捅了进去！而那猪由于被刺穿喉咙，整个身子都在挣扎和痉挛，同时发出凄厉的嚎叫。但杀猪匠的刀，终于还是插进了它的心脏并在里面绞动几下，它的扭动便逐渐松弛了下来，嚎叫声和喘气声也慢慢变弱，最后就不动不叫了：它被杀死了。
但有时也不尽然。如果遇见出刀失准的杀猪匠，一刀不死，可能就还要再补一刀甚至两刀三刀，我甚至见过有杀完松开后，那猪又滚下凳子跑掉，再追回来重杀的。这一般被人们视为不吉利，好在我们家似乎没有遇见过。
而在杀猪的当头，爸爸都会将预先准备好的盆放在猪脖子下面接猪血，并将几张祭祀用的钱纸在猪脖子上蘸几下，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地点火就地烧了，——也许，这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既是表示对猪提供肉食的一种感激，同时也是为了给它超度亡灵、让它来世投个好胎吧，就像其他的各种祭祀和礼仪一样。
当猪被杀死后，拿猪的人们就将它翻放在那架大楼梯上，然后架到已经烧滚了水的大铁锅锅口。接下来就是浇水、拔毛、冲洗、开膛破肚、斩块、理肠等程序，前后大概要花两小时左右。而在拴肉的时候，一般都是割一些棕树叶来，将它们放在水中煮死，再依靠其韧性将肉一块一块地挂在楼枕上。过几天，我们再通过烟熏火烤，将这些肉做成腊肉，然后供一年食用。
忙了大半天，杀猪之事总算完成了，当然也该是大家好好享受鲜肉美味的时候了！在那些年，村民们普遍还不富裕，一年中最好的食物就是逢年过节吃点大米饭和炒猪肉。由于猪肉有限，平时大家都不怎么舍得吃，但杀猪的那一天或那几天却是例外。当猪杀好后，主人家就会叫杀猪匠割下十几斤乃至二三十斤好肉，趁着新鲜切了炒好，然后将住得近的几家邻居或村上关系好的人家，大大小小全请过来，一起吃大米饭、吃香猪肉！每家杀猪都要这样做！当然，有时人们由于馋得太久了，因此不免吃得太猴急、吃得太多、吃得拉肚子，我就有一次吃到吐，后来还是爸爸给了我一些白萝卜解腻才恢复。
随着杀了猪和吃完杀猪饭，过年的气氛也就越来越浓了，并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正月十五左右。然后，我们家的猪肉又越吃越少，我们又开始期待着新一个年头的杀年猪、吃杀猪饭、以及过年。
但这些，都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只是当我又对它们怀念咀嚼的时候，我原本几近干涸的心灵，似乎又获得了一些甘霖，而那些柔软纯真的感情，也再次涌了上来。于是，我更觉热爱眼前的一切，也更加珍惜这即将到来的过年，以及这个年应有的期盼和祝福。#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