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猫妖联合征文【博】。
“师傅,我要治好所有人的病!”
“什么病啊?”
“死亡。”
“添岁,那不是病,是自然规律。”
“不!它是病!”
洛城。
天光拂晓。
张二狗揉了揉惺忪睡眼,哈欠连天地打开张府大门,只见一个团人形趴在门下不远处的街面上,一动不动。他吓得鬼叫一声,连忙去寻护院牛大宝。
不多时,腰间歪斜地挎把刀的粗犷汉子,眯着眼,晃晃悠悠地走到那团旁边,头不抬眼不睁地踹了一脚,那团瞬时就翻了个身,却被一捧青丝遮住了面门。
牛大宝见状,扭头对着一侧的街面呸一口,缓蹲了下来,双手胡乱扒拉了两下,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俏脸。汉子顿时睡意全无,他揉揉眼,又仔细地盯了两下,连忙回身招呼躲在门房处的张二狗,二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搀进府邸。
那人正是张府一月前失踪的大小姐,张馨月。
被挪到榻上的张馨月,气息平稳,面色红润,仿佛只是沉沉地睡了过去,那康健的模样与失踪前槁项黄馘的垂死之相简直是天壤之别。但是不知为何,她的眼角却始终挂着两行清泪,即使处在昏迷中,泪珠子也是时不时向外涌,好似刚刚经历了一场痛彻心扉的伤心事。时不时,她还会一遍一遍地梦呓出声,“白郎,你莫要赶我走啊……”
坐在榻边,听见呓语的张柳氏,一手握着失而复得的女儿,一手不断地擦拭着眼角的泪。张老爷则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神色痛苦莫名。许久,他走到张柳氏身边,低声安慰道:“夫人,好歹馨月还活着。”
张柳氏闻言再也忍不住,她恸哭出声,悲泣道:“可她丢了心啊………”
猛听得如此直白刺耳的言语,张老爷耳膜巨震,心脏如突然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他愣了半晌,蓦然抬起手,狠狠抽在妇人脸上,厉声呵骂道:“你给我闭嘴!女儿好着呢!”
大力之下,张柳氏就势倒在床榻上,泪水模糊的脸,被打得猩红一片,模样愈发悲惨。张老爷哆嗦着攥了攥手掌,然后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俯下身子挽住妻子的肩膀,却正对上女儿一双死寂空洞的眸子,一时间,他如被雷劈,呆立当场。
此时,离洛城不远的披晴山上,一个相貌平平,负笈背篓的白衣男子,步伐轻快地穿行在下山的小路上,他时不时从一旁的灌木丛里折下一两朵颜色各异的山野小花,别在头上,不多时,他便在自己头上筑了一个杂乱的花巢,看上去滑稽异常。他淡笑着,轻声吟唱:“我本山中客,为美游红尘。摘得花一朵,好为攫心人,哈哈哈哈。”
传闻江湖有白衣魔郎,他专治妙龄美人的不治之症,但无一例外,被治好的美人都失了心,终日里精神恍惚,泪眼婆娑,嘴里念叨着各类姓氏的郎君之名,生则生矣,与死无异。话虽如此,可依旧不断有人寻找魔郎,他们甘之若饴,想让魔郎从阎王爷手里夺回自己女儿的性命,哪怕夺回的只是一具毫无灵魂的人肉壳子,但起码人还活着,可慰心宽。
百晓阁。
老掌柜轻敲着柜台,一脸玩味地看向眼前奇丑无比的女子,哂道:“姑娘,你要的消息,这区区五百两可不够啊。”
女子默然地摘下手中的玉镯,放于柜台。
老掌柜见状一笑,伸手捻起玉镯,随意打量了几眼,他的神情兀然复杂起来,沉吟了半晌,他规劝道:“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打魔郎的主意吧。”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怔怔地望着老掌柜,眼里无悲无喜,却又决然而然。
“哎……”老掌柜叹了一口气,叫过一个青衣小厮,吩咐了几句。小厮一边应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扫了女子几眼,便扭身走进后堂。不多时,他又回到柜台,将一张小纸条递给女子,一双眼珠子又在女子凹凸的身段上打了个来回,唯独没有看那张丑脸。
女子伸手接过纸条的同时,突然对着青衣小厮笑了起来,露出一口与脸色迥异的皓齿白牙。她拿着纸条的手,不着痕迹地对着小厮轻扇了几下,在老掌柜骤然缩紧的眼光中,女子微微颔首,随即扭身离开,留下了一道婀娜倩影。
“师傅啊,你说可惜不?这女子身段这么好,就是那张脸……啊呦,我这身上咋这么痒……啊,这是啥……痒死了。”
“该!叫你管不住你那双狗眼!”看着脸上泛起了一层细密红斑的徒儿,老掌柜直接狠狠给了他脑门一板栗,训斥道:“滚回后院待着,红斑退了再出来,吓死个人哩!对了,记得别挠,容貌毁了可别怪为师没提醒你!”
小厮闻言,赶忙缩回抓在脸上的手掌,强忍着一身奇痒,灰溜溜地躲回了后院。
看着徒弟一副没见过女人的样子,老掌柜有些恼怒,但好在徒儿尚且年轻,性子还可以雕琢,或许吃此闷亏算得上一件好事,可这女子所行之事……想着想着,老掌柜的手指又轻敲在柜台上,嘴里呢喃道:“妖医遇魔郎,胜负难料啊。哎……罢了,罢了,无外乎是天医谷的门内事。”
丑女离开了百晓阁,七拐八拐之下来了一处偏僻的巷弄,走进一间普通民宅。在有些破旧的梳妆台前,她揭下了覆在脸上的面皮,露出一张精致到无已加复的面孔。
妖医苏小仙,绝色好容颜。
理了理发鬓,苏小仙抽出袖口内的纸条,打眼看了上去,十个隽秀的名字整齐罗列。透过这些名字,苏小仙仿佛看见了一个个妙龄女子如幽魂般在风中飘摇,无依无靠,宛如一朵朵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
琢磨了一阵,苏小仙的眼神蓦然锋利如刀,她将手指重重摁在倒数第二位的名字上,喃喃自语道:“宁窈,宁窈,但愿你有向死而生的勇气……”
东平城。
群星如画。
宁窈独自坐在院子里,夜风吹来,带来阵阵凉意。她紧了紧披在肩上的薄纱,抿了抿平直的嘴角,思绪悠悠。
她明白自己要死了,也知道爹娘寻了魔郎,更了解被魔郎所救的结局,可她不想被魔郎所救,哪怕生是一种本能。自幼读书的宁窈一直觉得,既然活着,就该肩得起草长莺飞,目光所及应尽是杨柳依依,而不是浑浑噩噩,失去自我。那样的活对她来说犹比死亡更加恐怖。
最后看了一眼爹娘的房间,宁窈抽出发间的银簪,双手握紧,对着自己的心口,狠狠扎下。
“叮当。”
簪子坠地。
不知何时,宁窈身前多了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她说:“宁窈,我可以让你像常人一样多活三年,代价就是帮我杀掉魔郎。”
一阵沉默过后,宁窈淡笑着回道:“可以。但之后三年,你要带我游历山河,我还没有看够这人间呢。”
苏小仙将手搭在这位蕙质兰心女子的肩膀上,轻声应道:“好。”
半年后,宁窈失踪了,宁府一如往常,就连每个夜晚,宁窈屋子里都会亮起同样温暖的烛火。
山洞里,荧光悠悠。
宁窈睁开眼便见到悬挂于头顶处三颗大如头颅的夜明珠。她扭身望去,便见到石床边坐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他看见宁窈醒来,温柔地说道:“你醒了,我是魔郎。”
宁窈挣扎着坐起,面容苦涩,“我不想让你给我治病,可以吗?”
魔郎突然伸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面孔,漆黑如夜的眼珠里似充满了磁力,瞬间吸住了宁窈全部视线,让她渐渐恍惚,“睡吧,睡吧,我是你的王郎啊。”
魔郎一边轻柔地念叨着,一边将宁窈重新摁回到石床上,随即他闭上眼。过了一会,他的眉间骤然跳动起来,仿佛里面多了一个缩小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得越发有力。随着他眉心肌肤的跳动,一个指甲大的肉瘤慢慢凸显出来。
一只生具六扇透明翅膀,状似金蝉的生物,从肉瘤内缓缓探出。这时,魔郎嘴里猛然发出一阵人耳不闻的尖叫,六翼奇虫便径直飞落到宁窈眉间,霎时就钻了进去。
奇虫到宁窈印堂穴便停了下来。它蜷缩起身子,六扇翅膀强力地伸展了一下后,缓缓落下,宛如薄纱般轻柔地覆盖它的周身,整个虫体变成了球状,只有它的腹部依旧露在球体之外。
小球蓦然开始急剧地鼓胀收缩。一批批状如春蚕的极小红虫从球腹涌出,极其精准地钻进宁窈的经络。它们如入水的鱼儿般在经络里极快游曳,途中,一只只小虫会像蜜蜂采蜜般衔起一粒粒虚无荧光,然后迅速返回母体,没有得到荧光的小虫则会沿着经络的走向继续向前涌动。
奇蛊“寿尧”。
传闻它是上古异虫,若蜕变到极致便会涅槃,转变成一种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名为“噬魂”的蛊虫。这种蛊会吞噬别人的寿数,然后不断反补给宿主,宿主便可借此长生,宛如人间不老仙。
在寿尧幼年时期,喜吞噬处子三魂之一的“胎光”,即掌人精神的天魂,虽然在进食过程它也会反补给猎物一定的寿数,但失了天魂的猎物会精神错乱,迷失自我。上古医道向来视其为“攫神补命”的禁蛊,邪术。于是便有医术超凡入圣者召开“万医大会”,号召焚尽世间寿尧蛊,免得该蛊肆虐人间。但众医之中有人不忍见此奇蛊灭绝于世,便偷藏起一枚虫卵。后来他创立了天医谷,被世人称为“天医祖师”。
想是寿尧太过逆天,一直到天医祖师仙逝,他也没能探知寿尧的玄奇之秘,真正将其用于治病救人,但他留下了一本“寿尧秘册”,记录了他对寿尧蛊所有的探究和推测。
时光悠悠,传承至“天医老人”这一代,天医谷已是第五代,五代祖师皆奉救世济人为圭臬,所以从未将蛊虫用于人体,直到第六代传承“魔郎”姬添岁偷走秘册和蛊卵,寿尧这才再现人寰。
吞噬了宁窈天魂的寿尧越发流光溢彩,竟透过宁窈眉间肌肤,兀映出一个奇异光点。目视之,仿如宁窈凭空开了指肚大小的圆形天眼。
姬添岁见状,立刻兴奋地搓起手掌,这是寿尧这次进食结束的征兆。光芒渐渐隐退,姬添岁依秘册施展口诀。可这次寿尧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破开猎物的眉心,反而像被什么束缚住了。原来宁窈眉心的肌肤不知怎的变得好似某种筋膜一样,韧性十足,任寿尧如何拼力也无法破体而出。
这时,山洞内骤然响起一声奇异的女叫。
只见一个脸上像覆了一层蛤蟆皮的青衣小厮和一个白衣若仙的女子凭空出现在山洞里。
姬添岁和寿尧的心神联系被骤然打断。
一口鲜血从姬添岁口中喷涌而出,他狠声叫道:“苏!小!仙!”
苏小仙看着黑发瞬白,肌肤失色的小师弟,目光复杂,在他恨意滔天的眼神中,苏小仙幽然说道:“师傅说过,执念深重即为魔!你为了医治自己所谓的病,弃他人与不顾,妄图忤逆生死,当有此果!”
感受着生命迅速流失,姬添岁不甘问道:“寿尧明明无克制之法……”
“寿尧秘册尚有下册,只有一页。开篇语便是天地有常,万物能克。”
听闻苏小仙的回答,姬添岁心神剧震,然后颓然倒地,再无生息。
见状,苏小仙喟然一叹,她快步走到石床边上,并指狠狠点在宁窈眉心处,歉意地自语道:“对不起,我骗了你。虽然师傅说过寿尧死后亦能反补寿数,但增寿多寡,我也只能猜测……”
山洞归寂。
青衣小厮几次张口,又没敢出声,只能惴惴不安地待在原地,又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忍不住打破宁静,试探地问道:“那个,苏仙子,我的脸……”
一个瓷瓶飞了过来,“早晚各一次,一月可解。”
接过瓷瓶的小厮,大喜过望,胸脯拍得砰砰作响,忙声道:“谢仙子赐药,此次带路免费,咳咳咳,以后需要我花春城效劳之处,也绝不收钱!”
苏小仙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滚!”
三年后。
洛阳山亭。
两名女子于亭内对弈。其中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女子蹙眉良久后,便弃子置于罐中。她看向对面白衣飘飘的女子,疑惑道:“师傅,如果当时在宁府我没忍受住你的手段,我会死吗?”
苏小仙起身走到亭畔,看着远山悠悠,繁花似锦,轻语道:“死中自救与活而无魂,你如何作选?”
风吹无语,似在轻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