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的爱

1

克拉茨太太常年卧病在床，床边挂着尿袋，管子连着身体。护理人员每天上门帮忙，洗脸刷牙，清洁护理。就像照顾一个大大的婴儿。

除了护工之外，我每周去他家一次。整理家务，同时把阳台上的衣物收到柜子里。

每月护理账单近2000欧，都是保险卡报销的。这是德国的福利运转方式，富有人文关怀。

克拉茨先生，每次开门时，眼睛亮晶晶的，闪着智慧的光芒。他年近80，曾经是大学生，也是文理中学的老师。文理中学相当于我们国内的重点中学。

克拉茨太太也曾经是文理中学的老师。他们一个教化学，一个教地理。

德国的中学是分三种的，小学毕业，成绩优秀的，准备读大学的，上文理中学。感觉成绩一般的，直接上实业中学，学一门技能，然后继续进修三年，毕业后直接工作。成绩不好的，上个普通中学，然后也可以继续进修三年，毕业后直接工作。

克拉茨夫妇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已成家立业。儿子学物理的，在公司工作。女儿在小学教德语，相当于是语文老师。

这些都是插播的背景，按下不表。接着说我看到的。

这是一个老房子了，脚踩在地板上，会发出木板吱吱声。一看就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有很多书架，很多书。也能看出来，这是一个不怎么富裕的家庭，书架都是手工做的，年代久远，原木书架有的地方发黑了。

客厅，书房，卧室，厨房，家具都是旧的。厨灶也是旧式的。

只有克拉茨太太的房间是比较新的，床是可以上下左右自由移动的，盥洗台和镜子是洁白干净的。

克拉茨先生喜爱在书房看报，整理他的信件，账单，文件等。他的腰疼，走路总是颤颤巍巍的。中午的时候，他习惯穿着白大褂，在厨房忙碌。

我喜欢去克拉茨先生家，氛围柔和。克拉茨先生总是问我，小黛女士，你要喝杯热茶吗？临走总是给我一枚硬币，微笑慈爱的握手，放到我的手心。

克拉茨先生总是说，问候一下我的太太吧。先从我太太的房间开始吧。

有一次，克拉茨先生穿着红格子衬衣，西裤，皮鞋给我开门。过了一会，门铃响起，送花的来了，一束美丽的红玫瑰。

克拉茨先生颤颤悠悠的来到太太的房间，俯下身来，深情地看着躺着的克拉茨太太，温柔的说，亲爱的宝贝，结婚纪念日快乐。

这时，我的同事来了，帮克拉茨太太擦拭更衣，然后把她扶下床，坐到轮椅上，洗漱梳头，推到起居室。

不一会，门铃再次响起，送披萨的来了。

克拉茨先生对太太再次温柔地说，亲爱的，你最爱吃的披萨到了，有三种口味哦。

我和同事结束了工作，祝他们好胃口。把静谧的甜蜜时光留给他们。

2

纽保尔老先生住在养老公寓。我每周探访他一次。他的住处可真干净啊。墙上的壁画，一小块一小块的，有大海，有帆船，有动物，有花鸟。

衣帽架，工具柜，瓷器柜，相框，电话架，茶几，沙发，餐桌，餐椅，报纸筐，橱柜，晾衣架，老年推车，毛巾柜，衣柜，都各司其位，便捷舒适的整齐摆放着。

老先生年近80，满头银发，面色红润，有个晚来发福的双下巴。10点半左右总是倒上一杯啤酒，他说，喝了开胃，一会午饭来喽。

老先生以前在本市政府工作，公务员。也有一儿一女，儿子在铁路工作，住在这个城市的富人区，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湖边，那有一片别墅区。女儿住在汉堡，一个比较繁华的港口城市。

纽保尔先生的太太去世好几年了，后来老先生搬到这家养老院。他带了自己的一些必需的家具，东西，还带了一些纽保尔太太的衣物，以作纪念。

进门处的鞋柜上，始终放着一双女式皮鞋，衣帽架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女士皮包，衣柜里挂着一件红格子女式大衣。盥洗室的刷牙杯子里有两只牙刷，一只是粉红色的。

3

去到斯珀里奇太太家，要驱车走一段高速。她总是光脚或穿着丝袜走在自己的公寓里。她以前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先生去世后搬到这个居民楼。只带了必需的几样家具。

一面大书柜，一套舒服的沙发，一张软软的结实的床，还有立体厨房，隔间置物架。都是实木的，很沉，很贵。

地板我一直以为是木头的，去了好几次，才注意到，是一种地板革，很厚很有质感，图案是深色的宽木板条，房间衔接处和四边都做了比较专业的劳动，几乎看不出衔接的痕迹。整个房间很干净。没有木地板屋特有的不定期出现的纤细茸毛，更没有地毯屋的多多少少的异味和细菌。

斯珀里奇太太家一尘不染。原来她还有别的公司的一位家务助理，提前打扫好了，我只要负责铺床就行了。80厘米乘80厘米的大枕头，135厘米乘200厘米的被子，90厘米乘2米的床垫单，每周换一次。

斯帕里奇太太的床品都是配套的，提前熨烫折叠好的。图案有时是黄色的格子，有时是粉红的玫瑰，都很美丽。窗帘和墙纸也都是暖暖的淡黄色。

斯珀里奇太太的腰有问题，又是独居，这些家务助理和护工帮助，保险卡都是可以报销的。每月一个账单，上面印着一行红字：账单无需支付。

一次，斯珀里奇太太说，小黛，能不能帮我把阳台的椅子放到地库？我说，没问题。她拿着钥匙跟我一起下了楼。没想到地库很明亮很暖和，印象中，地库一般都是有点潮味的。

我把椅子放了进去，顺便把旅行箱放到旁边的架子上。有四个架子，很整齐的排列着。地上还有一个纸箱，我说，这个也放到架子上吧？斯珀里奇太太说，哦，这个太沉了，全是书和光盘。

她顿了顿，说，你喜欢听音乐吗？你喜欢听谁的？我说，轻柔的。她拿起几个，说，这个是舒伯特的，这个肖邦的，这个可以，这个是贝多芬，哦，这个不行，太激烈了。

斯珀里奇太太说，我以后再找找，再给你。这两个如果你喜欢，送给你。

我高兴的收下了，一起上楼。斯珀里奇太太说，工作结束之后，回答家里，温暖的灯光，放上音乐，倒一杯葡萄酒，拿起一本书，窝在沙发里，和爱人一起阅读，是最美妙不过的了。

我问道，您不需要了吗？这么好听的光盘。她说，不听了，我会想起过去的美好时光的。先生去世了，我不想再听了。

还有一次，我去探访，斯帕里奇太太懒懒的弱弱的躺在沙发上，蜷缩在毯子里。她说，我今天心情不好，今天是我先生的去世纪念日。

还有一次，德国狂风大作，第二天是我要去探访的日子。是个周五，13号。斯帕里奇太太给单位打了电话，说不需要了。后来我看到德国报纸，这是基督徒们不喜欢的日子。再一次去的时候我问了，果然只是宗教的原因，她的身体情绪都没问题。

每次去，斯帕里奇太太都会问问我的家庭，我的孩子，我的老公，看得出，她是真心关心我。我内心很温暖。

有一次，斯帕里奇太太让我帮忙整理储物架，我发现她的瓶瓶罐罐很多，洗衣服的，浴室消毒的，清洁地板的，护理家具的，护理皮具的，拂尘的，很满。我说，您需要几个小筐。她说，好的，我想着买。

后来，回到家里我注意到超市卖小筐，1欧一个。我买了3个，有紫色蓝色白色，想到斯帕里奇太太那么爱干净，我选的白色。

我装到布袋里，进门先不说。临走，我观察到她那个架子上还没有筐，我掏出来，说，正好在超市看到了，送给您，希望够。然后，装呀装呀，正好，三组。架子上整齐方便多了。

斯珀里奇太太很开心，她说多少钱啊，我说，没关系就是在超市正好看到了。看到她高兴又过意不去的神态，我说，每个1欧，没关系没关系。

等我再一次去的时候，斯帕里奇太太送给我几本德语童书，是她的孙子的，现在上小学了，不需要了。她的孙子几乎每个周末和她在一起。斯帕里奇太太每个周五开车去隔壁城市把上小学的孙子接过来，共度周末。

70岁的老太太，腿脚不太方便，推着老年小推车，去车库，取了车，手动档，开车上高速，1个小时来回。我是很佩服的。

斯帕里奇太太出门化妆，每月做指甲，红色的粉色的香槟色的，都很精致。

斯帕里奇太太的儿子总是带着她出去旅游。有时是全家一起。有时是她和朋友。他的儿子是海军。家里的杯子和图片都是和航海有关系。柜子上摆着各地的旅游纪念品。

看着一尘不染的家，美丽的床品，舒适的房间，我觉得这才是生活啊。

还有一次，我去探访赶上斯帕里奇太太生日。客户的生日我们都是知道的。我对斯帕里奇太太有感情，很想送她点什么。可是我又不知买什么，贵了便宜了都怕不合适。德国人都喜欢的巧克力，我也不想买，因为很少见斯帕里奇太太吃糖。

不知不觉，马不停蹄的日子又到了一周的这一天。临出门，我灵机一动，家里断舍离，有一套中国属相邮票剪纸，厚厚的盒子，比较精美，这个可以送人。而且记得斯帕里奇太太说她儿子一家曾经在中国三年，应该对中国还是有好感有兴趣的。

斯帕里奇太太很高兴，无意中得知她和我的属相一样，好开心啊。

等我再次去的时候，斯帕里奇太太送给我两本故事书，一本是365故事挂历。每页写着日期，每天读一个。我每晚读给儿子。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故事书了。有诗歌，有寓言，有故事，图文并茂，还可以学德语。

4

有时我想，如果我年老的时候，有个这样温馨整洁的居所，也就知足了。我的心也会像他们这样平静淡然有爱吧。

以前人们常说东方注重家庭观念，西方不然。我看到的倒是，德国家庭也挺注重团聚。

住在相近城市的，每周末都去看父母。住在较远城市的，也是每月或每几个月赶上长周末就驱车前往。比如我的中文课学生，父女俩上个周六的课都不上了，请假趁长周末去较远的城市看长辈。

另外，欧洲认为，夫妻在一起，天经地义，长期分开，是不可理喻的。就签证而言，家庭团聚里边的夫妻团聚尤其好批，拒签率几乎为零。

这也和他们的文化宗教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