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表弟的婚礼上最后一次见到舅舅,彼时他孤身一人,吃完酒席匆匆离开的时候与我撞见。
出于多年来对他老婆的惦记之情,我下意识的问了一个不太识趣的问题,我说“舅舅你是一个人吗?”
“是啊,舅舅还能几个人呢?”舅舅苦笑道。
我瞬间哑然,只能尴尬一笑,舅舅匆匆离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是的,他离婚了,或者说他其实从未结过婚,只是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曾经做过一段时间他的老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个女人又离开了他,也或许是他离开了那个女人。亲戚朋友之间流传着他们很多个分分合合的版本,有的我听说过,判断着是真的或者假的。有的我也没有听到,它们传到更多人的耳朵里,成为更多人嘴巴中离奇古怪的故事,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心心念念感慨着,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复合,并且会在某一时刻忽然想要把自己的一己私见转述于他人。
舅舅是一个少言寡语温和的好人。心肠很善,但稍微有点不求上进;称得上尊老爱幼,但偶尔也会表现出自私幼稚。
由于只是一个远房的舅舅,三十余年我与他相见的次数也不过十余次,但我总觉得他是一个好人,毕竟不论从社会道德的层面上,或是人性忽明忽暗的颠簸中,他从未做过一件坏事。最出格的,也不过是跟那个女人结婚,那是一个离过两次婚的女人,长相非常漂亮,带着一儿一女从不知是何处的故乡辗转颠沛,流落到舅舅的身边,又念着舅舅的好,便留下与他一起生活。
他们没有办理婚宴,也没有领证。舅舅常年孤身一人,年纪不小,但未曾婚配,于是在我眼里这样一段颇似佳话的感情,被陈年旧岁里的老人门喋喋不休的诟病。
“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干嘛选这样一个老婆,哦呦,没救了呦~”
“长这么漂亮的媳妇,咋能带两孩子哦,小伙子怕是有苦头吃了~”
“要不是有点毛病,都一儿一女了,咋还没人要呢?漂亮是漂亮,就是......”
“一儿一女了,再生一儿半女怕是养不活,不生吧肯定过不下去。”
。。。。。。
啧啧称奇的人们,言语气息中都夹杂着叹息和......
我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情绪酝酿出来的语言,只是听着着实让人觉得膈应。后来我才明白,那种语言叫揶揄,那种情绪叫不怀好意;再后来我才懂,这些个不怀好意并非从属于善恶的层面,愚昧的狭隘和真理的绝对一样使人缄默,就好比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初识舅妈的时候我还年少,十一二岁,少不更事,只知道满世界疯跑着玩,然后挨家串户的蹭饭 。那时候很奇怪,自己家的饭总是吃着不香,自己家的亲妈总是也看着不爽。恰逢舅舅一家搬迁到我们小镇,于是远亲成了近邻,闲暇之余,亲妈和舅妈便会客气的请彼此来家里做客,我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别人家蹭饭。
于是,在大概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天,一个穷乡僻壤里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女娃子,跟着她同样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亲妈惯常的去一个远房亲戚家做客。格外不同的是那一天,那个小女娃子吃到了一顿顶好吃的饭,一顿在她为数不多的几年生命里算是顶见世面的饭。在那个大部分家庭都沉浸于只有下馆子才能吃到美味佳肴的贫瘠思想中,舅妈做的一手好菜,已经着重于亲自烹饪的健康。
她会说别用炭火,柴火灶煮的饭香;她会说别用机器剁肉馅儿,手工切的味儿纯正;她还知道不添加乱七八糟的辅料才能保持住食材最本真的滋味儿......多新鲜呐!要知道我的亲妈做饭从来都是油盐酱料倒进去,炖熟就能吃。但是舅妈就不一样,她简直知道的太多了,在我看来她知道的那些都超前的不像话。她做的饭就像艺术品,尤其是那一顿柴火灶蒸的水晶饺子,那个口感真是至今难忘。约莫记得,是煮熟的土豆去皮,捣成泥,搅在土豆粉里一起和成面团做饺子皮,然后猪肉土豆做馅,调的香喷喷…如今念叨起来倒是也没什么特别,也许让人更难忘的是明明全是土豆,舅妈愣是做出了山珍海味的模样。
可惜当时的人们不懂这些,只晓得这个媳妇就是事儿多;可惜当时的我也不懂这些,只晓得这个饭真香。
再后来因为搬家,我们与舅妈的联系少了;再后来舅妈跟我舅分开,我们与舅妈的联系更少了;再再后来,听说她带着两个孩子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老头儿,我们与舅妈的联系终于彻底中断了。
我时常感慨,明明都是两个很好的人,为什么逃不出世人怨毒的诅咒呢?又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终究还是成为了那样的结局?是世道坏了,还是世道从来如此?明明相爱,为何相弃。
是人心叵测,变幻莫测;还是人性使然,是以灵魂与世俗的对抗,从未胜过。我又时常唏嘘:也许仅仅是人世当中的你我不够纯粹罢了,是爱慕,但仍比不过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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