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悠悠早上是被一只鸟叫醒的，它"叽叽喳喳"不厌其烦地叫着，像是妈妈在床边喋喋不休地喊她起床。
“要是妈妈今天不来就好了。我不想起床……”悠悠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想着。
她隐约听到房间外面拖鞋“哒啦哒啦”的声音，紧接着水流急匆匆落在水池里、刀碰到砧板的声音陆续响起，浓郁的牛奶香气也从门缝里钻进来……
今天是周二，早餐是妈妈早就搭配好的健康营养早餐——鸡蛋面，蔬菜水果沙拉，外加一把坚果和牛奶。
妈妈下的面条少油少盐，寡淡无味，悠悠不太爱吃，但喜欢用筷子将它捣烂。
悠悠想起软塌塌的面条原本是一根根白签来着，它们并排立在拥挤的塑料圆桶里，但却并不老实，你推我挤，都想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那身体不结实的，被稍微一撞，就"喀嚓"折断了。
一想到这里，悠悠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悠悠，该起床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谁？谁在说话？”悠悠睁开眼睛，四处望着。
"我在这儿。"
悠悠去寻这嘶哑声音的来源，却瞧见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正站在窗台边慈祥地看着她。
"你是谁？"悠悠一把掀开被子，打着赤脚下床，轻手轻脚地朝乌鸦走去。
"我认识你很久了，悠悠。我每天都在窗边，你不知道吧？我看你赖床，看你被妈妈拉起来，吃那难吃的早饭，去那无趣的学校……这不是你喜欢的生活，对吗，悠悠？"这乌鸦侧着头，用一边的眼睛盯着她。
悠悠瘪瘪嘴，暗自想着，这乌鸦不大像好鸟，但也说不上哪里坏。妈妈说不要随便理陌生人，可它不是人，是乌鸦。
"好了，去吧，看看你的衣柜里有什么。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见面礼。"
说罢，乌鸦扇了扇翅膀，裹挟着一卷气流离开了。几根稀疏的羽毛顺着风，轻飘飘地落到了地板上。
悠悠蹲下身子，观察了一下这平平无奇的黑色羽毛，将其塞到了自己的小口袋里，接着起身看向衣柜。
"衣柜？里面不都是妈妈给自己整理的衣服吗？"
悠悠疑惑地打开柜门一看，竟然看到了一扇小小的木门，隐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连衣裙后面。
她顿时紧张起来——这门什么时候有的，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扇门通往哪里……一连串的问题从脑海里接二连三地跑出来。
这扇门上面刻着翅膀样式的纹理，圈出了一只鸟的轮廓，鸟的尾部连着门把手，看起来跟木头似的粗糙，却像是附着了某种魔力，隐隐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门后有一个未知的世界，正等着悠悠。
只要推开这扇门，就能避开妈妈的唠叨，寡淡无味的面条，最讨厌的体育课……
她该推开这扇门吗？
（二）
当悠悠决定开门的时候，好奇早已战胜了理智，门后的世界就像是裹着黑色外衣的糖果，进了这幽幽的黑暗，就能尝到百般滋味。
她蹲着身子正好能从门里钻进去，只经历了短暂的黑暗，就迎来了刺目的光明。
斑驳的树影轻盈地落在悠悠的眼角眉梢，她感觉到阳光正温柔地抚摸着她，不知从何而来的自由感仿佛钻进了每一个毛孔，悠悠几乎幸福得打颤。
再度睁开眼睛，悠悠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巧精致的鸟窝里。
里面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有树叶的清香，枝桠的苦涩气味，还带着一丝温热的奇怪臭味。
悠悠忍不住捂住了嘴，一股奇怪的风让悠悠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竟然变成了一只翅膀！
她轻盈地转了个身，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一只小鸟。还是只五彩斑斓的小鸟，比她见过得别的鸟儿都好看。
在看到翅膀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是只丑陋的黑乌鸦呢！
悠悠花了很长的时间去适应，毕竟拥有一身羽毛这件事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她一面欣赏着自己里里外外的羽毛，一面抽空往下瞧了几眼，底下的小动物们正忙碌着哩。
小狐狸追着灵敏的兔子窜来窜去，小松鼠着急忙慌地捡松子塞到嘴里，小鹿正竖着耳朵一动不动地听着动静……哎呀，居然还有一条青蛇在树干上死死地盯着自己！
悠悠大叫了一声，退回了角落里。
蛇高举着头，"嘶嘶"地吐着信子，身子缓缓地朝悠悠的方向游走着。
"妈妈……妈妈！"悠悠全身发抖，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此时，一只静待已久的雄鹰振翅飞过，"唰"地一声将蛇叼走了。
悠悠等了许久，没有感觉到身上的疼痛，也不再听见异样的声音，这才将眼睛眯开一条缝。
青蛇在雄鹰的嘴里以"s"形的姿态痛苦挣扎，而雄鹰立在枝头，淡漠地看着远方。
悠悠瞥了眼自己，瞬间自惭形秽，一身漂亮的羽毛，倒不如雄鹰的灰黑色羽毛看起来沉稳可靠。
见悠悠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雄鹰只看了她一眼，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最终还是大翅一挥，向空中飞去。
能飞真好啊。悠悠羡慕地看着逐渐远去的雄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这一拍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悠悠缓缓低头，审视着自己周遭的羽毛，喃喃自语：我不是一只鸟吗？那我也能飞？
她颤颤巍巍地走向枝头，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姿，如摊开手掌般地摊开了一对翅膀，逆着风扑腾了两下，瞬间觉得自己的身子轻盈了起来。
再用点劲，脚丫缓缓地离开了树枝，整个身子都浮了起来。
悠悠努力拍打翅膀，躲避着面前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大树，刚一躲开这个，就迎面撞上了那个。
她摸着脑袋乐呵呵地想，能飞的感觉真好啊。
（三）
清晨的微风带来一股湿漉漉的气息，悠悠迎着气息穿过云层，一如挣脱掉束缚，自由轻快地逆着气流飞去。
以前站在土地上望向天空，悠悠只觉得天空太远了，怎么够都够不到。
如今身在天空了，反倒觉得大地广阔，甚至都不知道该在什么地方落脚。
飞过热闹的森林，越过灵动的河流，拂过平静的草地，悠悠最终寻了个高耸的电线杆暂时歇脚。
正因为站得高高的，故而能看底下的人群走来走去。
"以前没觉得有这么多人呀，他们在忙什么呢？这么多人都在赶路，怎么都没人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呢？我的羽毛可好看了，要是妈妈看到了我，一定会喜欢……"悠悠有些失落地想。
正茫然四处瞧着，发现不远处有两只鸟儿正叽里咕噜地讨论着什么，悠悠假装不经意地飞了过去，学着它们的样子踩在了同一根电线上。
"……不去北方，南方的蓬莱山才是好去处。那边的山上有很多空置的鸟窝，有吃不完的果子，气候不冷也不热，每天还能看到七彩的云……"说话的是只腰部围着一圈金色羽毛的燕子，它的眼神穿过电线杆，穿过高楼，憧憬地向着南方。
"可是听说那边有猛兽食鸟为生，去那里会有危险。"另一只是披着灰白两色外衣肚皮全白的麻雀，它神情犹疑，看来并不赞同燕子的说法。
"危险无处不在。就比如说现在，你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孩正举着弹弓对着我们哩。"燕子没好气地说道。
"小孩有时也不伤我们性命……"
"得了吧，那我也不愿在笼子里过一生。再说了，蓬莱山待不住了，还可以往更远的地方去，跃过蓬莱山，就到了空中森林，那里没有危险，去了的鸟儿都没有再想过出来。"
"一只也没有出来过吗？"
"一只也没有。"
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去吗？"燕子率先打破沉默，撇过头来问麻雀。
"妈妈说我还没有长大，还不能独立外出探险……"麻雀将视线转到来时的方向，像是在找谁。
"得了吧，你每天出来觅食难道不是外出探险？那只是一种不想你离开的借口。他们飞不到的地方，也不想我们飞过去。"燕子冷哼道。
麻雀摇摇头："太远了，离家太远了……"
"瞧你这出息！"燕子见与麻雀说不通，拍了拍翅膀，与麻雀不欢而散。
它们在这里分道扬镳，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山高路远，或许永不再见。
电线轻轻晃动，里面的电流正激烈地你追我赶，发出细微的"噼里啪啦"声。悠悠看着两个小巧的背影在空中以相反的方向逐渐远去，似乎想起了什么。
最终还是两脚一蹬，往南方飞去了。
（四）
飞往南方的路并不简单，悠悠一路上见过了巍峨的群峰，穿过了装满人类的高楼，飞过了黄灿灿的庄稼地，踩过了江河的水，不知不觉间，她长大了。
彩色的羽毛不再光鲜耀眼，逐渐褪成了深色，悠悠疲倦地站在枝头，几乎能与暗沉的树皮浑然一体。
蓬莱山还有多远呢？
这一路南行，悠悠认识了很多朋友，它们有的活泼热情，喜欢给悠悠出各种主意，有的沉默寡言，默默地陪着悠悠飞了好远的路。
但它们与悠悠也只是有着短暂的空中缘分，天这么高这么大，下回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悠悠时常会怀疑自己南行的意义，有时候想着干脆留在那里得了。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她知道自己不能留在原地。
悠悠想起了妈妈。每当她累了歇脚的时候，就会想起妈妈。
妈妈从来都是将悠悠保护得好好的，不让她干家务活儿，不让她进厨房，不让她自己逛超市，也不让她一个人坐公交去学校。
就连洗手也是将毛巾拿在手里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仔细地擦，说是手上有细菌怕她洗不干净。
悠悠看到电视上小孩儿练拳十分有趣，想要报班跟老师学武术，妈妈就说，女孩子哪有学这个的，要学就学舞蹈。
诸如此类的事件还有很多很多，每次悠悠都是瘪嘴默认了妈妈的话，可她心里却觉得，自己被困在了原地，距离长大还有好远好远。
悠悠认为自己必须往前走，成长的答案或许就在蓬莱山。
一路上在各类飞禽好友地指路下，悠悠终于能隔着一片海域看见蓬莱山的山影了。
悠悠慢慢拍打着翅膀，轻飘飘地落在了沙滩上。
沙子细软，悠悠一踩就是一个爪印，海浪"哗啦"一下袭卷上来，带来一阵海风。
可悠悠此刻无心欣赏美丽的海滩，因为海岸边有数不尽的鸟儿倒在海滩上，被浪一次又一次无情地拍打着。
不远处的岩石上有不少鸟儿围在一起，"啾啾"地讨论着什么。
一只沿着海面翱翔的海鸥，叼着鲜活乱蹦的鱼儿，耀武扬威似的落在了悠悠身边。
"你这只不自量力的小鸟，也想到蓬莱山去？"海鸥将嘴里的鱼儿抛下，斜眼对着悠悠问道。
悠悠看着翻滚了一身沙子的鱼儿拼命挣扎，不知怎的有些同情和不忍（即便她自己嘴里也留着口水）。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想去蓬莱山。那里就是蓬莱山吗？"悠悠用翅膀指着海面上影影绰绰的蓬莱山，满怀期待地问道。
"是的，那就是蓬莱山。不过它可没有你所看到的那么近。我劝你哪儿来往哪儿去吧。"海鸥侧头顺了顺自己的羽毛，对悠悠的态度稍显冷淡。
"你去过蓬莱山？"悠悠从海鸥的话语里听出来，海鸥是只经验丰富的老鸟，兴许它就去过蓬莱山呢，因而脱口问了出来。
海鸥只看了悠悠一眼便将视线移开，望着大海说道："我们就住在这里，没必要去什么蓬莱山。"
原来海鸥也没有去过蓬莱山！即便它离蓬莱山这么近！悠悠在心里如此感叹。
（五）
海浪汹涌地拍打着岩石，岩石上歇满了密密麻麻的鸟群，有一跃而起向海面飞去的，也有扭头哪儿来往哪儿去的。
跟随着海浪起伏的，是悠悠希望勇往直前却止步于此的内心。
悠悠在岩石上来回踱步，一直在原地打转。她打心底里感到害怕，害怕海浪，害怕未知，就像害怕长大，害怕离开妈妈。
悠悠内心里是想要自由的，但又离不开妈妈宠溺的爱。
对于妈妈为自己安排好一切这种事，悠悠心里虽有不满，但很少开口表达过不满，默许了妈妈的一切行为。
海浪仍旧喋喋不休般地冲刷着岩石，悠悠站在最高的岩石边缘上，猛地一拍翅膀，朝海面飞去。
要选择自己喜欢与热爱的东西，并为之坚持下去，妈妈总会看到自己的热爱与努力，不是吗？
身后传来一阵喧哗，有嘲讽的，有等着看好戏的，有感叹的，也有惊吓的……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那细碎的声音距离悠悠越来越远，随着风轻飘飘地去了。
海面的风很大，悠悠被吹得东倒西歪，但她眼前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不远处的蓬莱山。
悠悠的身子越来越低，几乎要贴着海平面飞行，才勉强能稳住身形。
浪花飞溅到悠悠的身上，还溅到了她的嘴里，她头一次知道，原来海水是这样咸的，还夹带着一股子腥气，根本就不是妈妈说的，海水就是自来水加了盐的味道。
起初，悠悠还有精力想想妈妈，想想自己，随着翅膀逐渐酸痛，口越来越渴，体力不支的悠悠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了。
悠悠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蓬莱山，不顾身上的酸痛，咬牙坚持着，就像运动会那次，落在最后一名却仍不放弃拼命奔跑着，那次悠悠并没有取得名称，可是妈妈却表扬了她。
如果妈妈在的话，一定也会鼓励自己的吧。
可万一……万一飞不过去了呢？
不行，悠悠晃晃脑袋，将这个念头赶了出去。
在事情成功之前，失败的念头多次出现的话，往往事情就会失败。这是妈妈教给悠悠的，悠悠一直当作座右铭。
此时此刻，她不能失败。
是为了自己，为了妈妈，为了成长，同时也为了自由。
悠悠振作精神，吃力地拍打着翅膀，逆风往蓬莱山飞去。
她几乎全靠毅力支撑，眼皮将合未合，尾翼与海面将碰未碰，看似随时都有可能掉入水面。
一阵强风刮来，悠悠一个翻身不稳，整个身子滚入海水之中，漫天海水一齐灌了进来。
悠悠暗想，完了！蓬莱山没到，小命给丢了！
正万念俱灰之时，悠悠感觉身子猛地一轻，似乎被什么往上拽起，突破水面重新又回到了空中。
悠悠看着自己脚下珍珠似的滴落的水珠，看着海面因自己而起的涟漪，还以为正被谁带入天堂。
直到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悠悠才明白自己得救了。
"回去吧。你不行的。"是雄鹰在说话。那只曾经救过自己一次，帅气地抓走了一条蛇的雄鹰。
雄鹰飞得很稳，悠悠感觉自己像是坐电梯一样，只管放松着自己，默默地保存体力。
只是雄鹰飞行的方向似乎并不是蓬莱山。
"我可以的，我马上就要成功了！"悠悠注意到这点后立马大喊。
"你离成功还远着呢。蓬莱山之所以拦住了这么多鸟群，就是因为它看起来近。就凭你的体力，你到不了的。"雄鹰无情地浇灭了悠悠的希望。
（六）
"那你去蓬莱山吗？"悠悠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问道。
"我不去蓬莱山。对于我来说，在哪里落脚，哪里就是蓬莱山。"
悠悠叹了口气，暗自活动着筋骨。
都已经到了这里，蓬莱山她是一定要去的。
"我休息好了，我现在就要出发了！"
雄鹰看了一眼被自己叼着的小小一只，那眼神像是担忧，又像是赞赏。
它并没有多言，而是将她放在了一块可以落脚的礁石上，用它宽大的翅膀拍了拍悠悠，翻身就飞走了。
悠悠坐在礁石上休息了好一会儿，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不远处的蓬莱山，深吸一口气后，再次出发。
还没有飞远的雄鹰转了回来，停在了悠悠刚刚歇过的礁石上，收拢翅膀后，听着虚张声势的海浪声，视线随着空中摇摇晃晃的悠悠而去。
悠悠坠落到蓬莱山边的礁石上时，浑身上下的劲儿都已经用完了。
出于惯性，她在礁石上打了个滚，身上更疼了，可心里却无比高兴，她到了，她终于到了！
这就是蓬莱山。
海水对这里很温柔，轻缓地抚摸包裹着山岩，又优雅地退下，海浪的声音清脆悦耳，不复海边的汹涌威慑，这里的海水简直变了个模样。
蓬莱山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悠悠感受着温馨的海风，沐浴着午间的阳光，一面想着一面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悠悠已经在一个柔软宽大的鸟窝里。由细软枝条编织而成的鸟窝，还散发着一种清香，悠悠就是在这样的清香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鸟窝旁有两双眼睛盯着悠悠，见她醒来，其中一只身形小巧的海燕抢先说了话。
"好久不见新的鸟儿了，你叫什么名字？"海燕说话语速比一般鸟儿说话要快，说话时眼神锐利地盯着对方，整只鸟显得很有精神。
"我叫悠悠。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的。"悠悠从鸟窝里走出来，嗅了嗅这里的气息，是一种完全陌生却又无比清新的气息。
"我们都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飞来的。不过，看你的羽毛花纹有些眼生，刚刚我们还在猜测，你是什么鸟儿，属什么科目，但阿翁却说，这世上我们不认识的鸟类多了去了，既然到了这里，大家就都是朋友。"
悠悠看向海燕所说的"阿翁"，那是一只看起来很有年头感的信天翁，神情自带沧桑之感，它没有说话，只是对悠悠友好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鸟儿，是一只乌鸦带我过来的……"
"乌鸦？那可真是稀奇！乌鸦竟然能生出这样漂亮的小鸟！"
悠悠没有过多解释，她也无法解释，她是如何从一个人类小孩儿成为一只鸟儿的。
经过几番交谈，悠悠知道了海燕叫做小羽，也才来这儿没多久，而阿翁很早之前就在这儿了，或许阿翁根本就出生在这儿，可惜阿翁都不记得了。
小羽对悠悠十分热情友好，带着悠悠去看山上葱郁的树木，告诉她什么颜色的果子可以尽情吃，什么颜色的果子碰都不能碰；带她去山上的最高处看彩色的云层，躺在枝条叠好的窝里，看云层跟琉璃似的飘过去，眼前一片流光溢彩。
（七）
"你看，那里住了个云娃娃！看见没有？"小羽指着天上说道。
"云娃娃？"悠悠顺着小羽用翅膀指着的方向看去，似乎是有个胖乎乎的团子正坐在云层上。
"对呀，有的云层上住了云娃娃，有的没有。它们很挑的。住了云娃娃的云层会下雨，毕竟云娃娃阴晴不定，一言不合就发脾气，有时候和另一个云娃娃撞上了就会下大暴雨……那时我们可就得躲好了。"
眼前这片厚重的云层上，还真有栋小房子模样的形状，那就是云娃娃的家？
跟着小羽，悠悠见识了各种千奇百怪的事物，很快就熟悉了蓬莱山上的生活。
这里的鸟群种类繁多，形态迥异，但它们从不起冲突。吃的果子漫山遍野，安睡的窝也随处可见，山上还有盛接雨水的水潭，悠悠喝过，尝起来清凉可口。
总之，鸟群在这里怡然自得。
悠悠很自然地就融入了它们，它们每天一起练习在海面上飞行，一起站在树枝上唱歌，一起捡果子，一起找精致的鸟窝睡觉。
可惜好景不长。
就在悠悠还没有完全适应这样的生活的时候，危险来临了。
山上有只长相吓人的似鸟似兽的怪物，它以食鸟为生，半个月出现一次，一次要吃掉好几十只鸟儿。
飞得慢的，或是警惕性低的，就成了它的食物。
大概是担心悠悠害怕，小羽之前从未跟悠悠提起过。可那怪物出现之期临近，小羽不得不提醒悠悠千万小心。
"蛊雕？"
"是的，这种怪物丑陋得要命，还会发出人类婴儿般啼哭或是幼雏觅食的声音，吸引我们过去，然后一口将我们吃掉！"
悠悠惊得张大了嘴。
"尽管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上半个月，半个月过后就躲在洞里，哪儿也不去，等那个怪物吃饱了离开。可是，照它这种吃法，迟早有一天，这里的鸟儿都会被它吃光的。"
"那怎么办呢？"
悠悠没想到，蓬莱山里的鸟群，也面临着生死危机的难题。
无忧无虑是有代价的。
"我们每天练习飞行，不仅是为了躲避猛兽，更是为了训练自己长期飞行的能力，最终成功抵达空中森林。"
"空中森林？"
"是的，那里没有猛兽，是鸟儿们的天堂。"
"那里长什么样？"
"没有鸟儿见过，换句话说，去了的就没有回来的。"
"是因为太好了？"
"或许。"
沉默长久地降临，两只鸟儿默不吭声地站在枝头，看向远方的大海。
（八）
怪物来的那天，山上出奇地安静。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像是被阳光给斩断了，只听得到偶尔扑腾翅膀的声音。
悠悠随着小羽躲进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小羽说只要不出声，怪物绝对找不到这里。
不知是它们误入了别人的家，还是其他鸟儿早有安排，洞穴深处还躲着一对幼鸟，成年鸟儿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对瑟瑟发抖的幼鸟。
幼鸟大抵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它们蜷缩着身子挤在一起，害怕得发出细微的呻吟声。
悠悠正为这声音提心吊胆着，却见洞口的光突然暗了下来。
从洞外投射进来一片细长的阴影，那阴影先是停顿了一会儿，继而慢慢地向洞里移过来。
那两只雏鸟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尽可能地缩着身子，将头埋在彼此的翅膀里。
阴影越来越近了，甚至落到了悠悠身前。
悠悠屏住呼吸，瞪着眼睛看着那阴影一步步往更深处走去。
阴影远去，那怪物的背影渐渐留给了悠悠，她得以瞧见那怪物骇人的身形。
头部似鸟，顶上长着一对角，脑袋下面衔接着与头部极度不符的宽大身子，像一头长满尖刺的猛兽，它正以觅食者令人窒息的气势逼近着那对幼鸟的藏匿点。
悠悠动了动身子，却被一旁的小羽拉住了。
小羽摇摇头，眼神示意悠悠不要轻举妄动。
大气不敢出的悠悠强压下心里的恐惧与不安，朝洞穴里的黑暗看去。
一阵刺耳的笑声如扼杀了黑暗，突兀地回响在洞穴之中。
那两只雏鸟受到了惊吓四处窜飞，撞在洞壁上"砰砰"作响。
悠悠几乎是下意识地飞了出去，冲着那怪物的后脑就是一巴掌，趁它还没有反应以来，迅速地朝洞口飞去。
怪物在黑暗中立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叫嚣着冲悠悠飞奔过去。
锋利无比的爪子在空中胡乱挥舞，却只能抓住灵活的悠悠的几片尾翼。
蓬莱山的阳光刺眼，从树林里投射进来影影绰绰，悠悠飞快地穿越着树荫下的阳光，头也不回地往高处飞去。
那怪物的速度似乎是受到了刺激，比以往更快了一些。它飞快跑了几步跳上树干，在树干之间穿梭跳跃，几乎要追上悠悠。
悠悠听到怪兽的声音一直离自己很近，几乎是贴耳而行，但她仍旧没有放弃，向着阳光向着大海的方向拼尽全力。
直到锋利的爪子一掌拍来，悠悠直挺挺地摔到地面上去。
悠悠感觉到泥土裹满了自己的身子，听到了枯叶被自己压碎的声音。
她身上一阵剧痛，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怪物向自己靠近却无能为力。
怪物长着一张看一眼就好几天睡不着觉的脸，这张脸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悠悠，眼里充斥着怒火和难以置信。像是在说，挑衅我的，竟然是这个小家伙？
就在那怪物缓慢俯身，意欲一口解决掉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的时候，悠悠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默默喊了一句，"妈妈，我不想要自由了。"
心头的话音刚落，用力扑腾翅膀的声音响起，一声两声，像是飞蛾扑火，又像是洞穴里的光明。
（九）
悠悠睁眼，只见个头不大却拼命扇动着翅膀的小羽正与怪物周旋，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又被谁拖着往隐蔽的草丛中去了。
吃力地侧头去看，是阿翁。
"还能飞吗？"阿翁低声问道。
悠悠试图展开翅膀，可全身的力气像是被锁住了一样，一点劲儿也使不出来，她朝阿翁绝望地摇了摇头。
"那快走。"
"小羽……"
"不要管了。它是为了救你。"
悠悠强行扭头去看小羽，只看见漫天的羽毛旋转落下，冷漠的阳光落在羽毛上泛出金黄。
阿翁拧过悠悠的脑袋，仍拖着悠悠走了。
它们在靠海的山洞里躲了很久，直到天黑，那怪物吃了不知多少生物，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悠悠找遍了蓬莱山，也没有找到小羽的身影。
她正发愣时，阿翁对她说：
"在蓬莱山就得接受这样的事实。它们飞越千山万水来到这里，是为了自由，为了快乐，可这种自由和快乐，也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阿翁语气平静，像是对生死离别早已习以为常。
"这样值得吗？"悠悠嘴里喃喃说道，她看着眼前的黑暗，向左看，向右看，哪里都是黑暗。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因而不清楚什么值不值得。"
阿翁和悠悠一样，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在探视自己的过去，还是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悠悠打破了这份沉寂。
"空中森林怎么去？"悠悠问道。
"你要去那里？"阿翁侧过头来看悠悠，黑夜中的悠悠看不清神态，像是镶嵌在黑暗里的一尊雕塑。
"小羽说，它想去空中森林，那里不会有怪物。"如果真的有空中森林的话。
阿翁听了之后沉吟不语。不知道是在想空中森林的方向，还是在想那里是否真的不会有怪物这件事。
最终阿翁还是开口了。
"你来时的方向，就是空中森林的方向。"
来时的方向？那不是海滩吗？
悠悠还想再问，可阿翁走进了黑暗，微微侧身，与悠悠做了一个无言的告别。
阿翁未来还将在这里生活下去，像以前一样，过上半个月的安生日子，再过几天与死神并肩而行的日子，享受自由与快乐的同时，也坦然面对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悠悠不能，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
去空中森林的鸟儿不止她一只，它们离开的方向各异，虽各自怀疑，但仍旧是不回头地往海面去了。
大海的属性决定了它能包容一切，飞在海面上，像是与海浑然一体，她不是悠悠，不是鸟儿，只是浪花中的一朵，混在海水之中，便无痕迹。
悠悠想起了作为一只鸟儿的一切经历，乌鸦，雄鹰，蓬莱山，阿翁，小羽……它们带着悠悠感受这个世界，似乎无形中教给了她一些道理。
在成长的过程中会遇到很多人和事，有人带来危险，有人帮她度过危险，有人默默地保护着她，有人会为她犯过的错买单，也有人静静地目送她远去。
（十）
夕阳下的大海光灿夺目，海面反射的阳光逐渐刺眼。
顺着海浪方向飞行的悠悠晃了晃脑袋，感觉头晕目眩，只能挣扎着撑开眼皮，又闭上，再次睁开，眼前白茫茫一片。
不知道何时开始，海风没了，海腥气散去，就连大海，也消失不见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拉扯着悠悠，她不自觉地朝一个方向飞去，熟悉的窗口映入眼帘，她悄悄地落到了窗台上。
里面有个小女孩在睡觉，四仰八叉地躺着，被子只剩一角被压在屁股底下，其余的部分颓丧地顺着床沿摊落在地板上。
悠悠还没来得及仔细去看那小女孩，就听见"哒啦哒啦"踩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直至门被温柔地推开——悠悠下意识地躲了起来。
"悠悠宝贝，该起床啦。"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悠悠差点没从窗台上掉下去，她偷偷地探头往里面看，躺在床上的那个叫做悠悠的懒懒地起床，闭着眼睛抬起手，而妈妈正笑着给她穿衣服。
是妈妈！
悠悠恨不得立马上去抱着妈妈，向她诉说这些日子里她所有的经历。
可妈妈怀里抱着的，是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
而自己，却是一只浑身长满了羽毛的小鸟。
悠悠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偶被妈妈哄着吃早饭，推着上车后座，紧接着妈妈走上前来。
就是现在！悠悠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翅膀，落在了妈妈的车上。
她以为妈妈会发现什么，妈妈一定能发现什么。
只见妈妈往前走了两步，挥了挥手，将悠悠挥到了一边，然后发动引擎朝学校的方向驶去。
"妈妈妈妈，我才是悠悠，我才是悠悠宝贝啊。"悠悠拍打翅膀紧跟着车，妈妈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关心地问着车里的那个人偶肚子还饿不饿。
悠悠见车飞快远去，心酸不已，这些天的委屈，一股脑全哭了出来。
泪眼朦胧中，一只全身发黑的乌鸦飞向自己，悠悠擦了擦眼泪，一脸防备地看着它。
"你还是想在妈妈身边，对吗？"
悠悠想辩驳什么，说出口的却是别的话题。
"妈妈认错人了，那不是她的悠悠宝贝！"
"不，那个人就是。那个悠悠听话乖巧，学习很好，妈妈也很喜欢她。"
"那我呢？"
"你现在是只自由自在的小鸟。"
乌鸦说完，悠悠的眼泪又无声地掉了下来。
"我回不去了吗？"
"不，你能回去。但你会失去自由。"
"我现在已经拥有了自由。"
"是吗？"
……真正思想上的自由。
乌鸦仔细端详着悠悠，这明明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却又好像不是了。
它带着悠悠回到了当初的那个鸟窝，鸟窝看起来稀疏平常，并没有什么机关门道。
乌鸦只让悠悠睡觉，它说悠悠累了，一觉醒来，它还会是那只快乐的小鸟。
（十一）
悠悠这一觉睡得很沉，像是被关进了黑屋子里面，没有一丝亮光。她努力想找出口，却怎么也找不到。
黑暗中有声音传来。
"你要去哪儿？"
"你不要自由快乐了吗？"
"你抵达——空中森林了吗？"
……
“砰砰砰”，"砰砰砰"，菜刀切在砧板上规律的声音斩断了悠悠的混沌。
悠悠眼皮很重，像是铅块压在上面，她告诉自己该醒了。
窗户半开着，窗帘被风掀起，轻盈地舞动着，仿佛在说，它才是最真实的。
阳光懒懒地落在床脚，印了个小方块儿。再过五分钟，就能落在悠悠从被子里探出的小脚丫上。
悠悠揉着眼睛坐起身，从床沿滑下去，穿了拖鞋，"哒啦哒啦"地去找妈妈。
妈妈系着围裙，背对着悠悠，头发简单地挽在一起，正专心致志地切着蔬菜，随着切菜的动作耳边落下几缕发丝。
大概是听见了声音，妈妈稍稍侧了侧身，看见悠悠站在身后便笑了起来。
她放下菜刀，手在一旁的抹布上擦了擦，向悠悠走过来。
"怎么了，悠悠宝贝？眼睛红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妈妈，我梦见我……"
悠悠的话到了嘴边上，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好咬了咬嘴唇，将想说的话换了个方式。
"我梦见我长大了。"
妈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长大啊……你才这么小，知道什么是长大？"
妈妈揉了揉悠悠的脑袋，对悠悠的话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宠溺地看着她笑。
悠悠瘪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像是忘记了。她眨了眨眼睛，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件事，同学约她早点去学校操场跳绳！
悠悠赶紧洗漱穿衣，扒拉了几口早饭，急匆匆就要走。
“对了，今天不用送我了，我约了同学一起。”
"记得喝牛奶！"妈妈赶紧往她书包里塞了瓶牛奶，嘱咐她早上喝了。
悠悠一面胡乱地应了，一面赶紧往学校跑。
今天的阳光很好，风也不大，吹得悠悠身心舒爽。
她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对风庆幸，说了一句：“原来是梦啊。”
在奔跑的途中，那些梦里的场景渐渐被悠悠抛在脑后，跟风融为了一体。
家里的妈妈正打算洗悠悠的睡衣，却在她的睡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小撮黑色羽毛，她笑着将羽毛拾起，带进了书房。
书房里有妈妈将各种动植物制作成标本的工具，她将黑色羽毛制作成了标本，小心翼翼地存放了起来。
她有个册子，打开来能看见各式各样的标本，有花瓣，有羽毛，有动物绒毛，甚至还有鱼鳞。
妈妈想，是时候该给悠悠讲讲自己的故事了。那是一段段有关成长的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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