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满池红

001.

清鸢是潘王府白纸黑字买来的丫头。

入府那年，她才六岁，只能说是尚未记事的黄毛女娃。是潘老爷精心挑选出来专门服侍小姐潘绾沅的。

那么小，自然只是陪小姐玩，说说话，做个伴罢了。

那年桃花格外好看，小姐穿着浅粉的薄纱裙立在门前，笑得眉眼弯弯，发髻还别着刚摘下来的花枝，花瓣上的水珠子晶莹剔透，就如小姐白如雪的肌骨，真真是人比花娇。

“你就是爹爹带回来送我的玩伴啊！真高兴~来，赶明儿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潘绾沅的眼睛亮晶晶的，浅鸢也点头温柔的说了一声好。

看着沅沅并不讨厌这小姑娘，潘老爷知道自己选对人了。笑呵呵的捋着胡须，在管家阿德的搀扶下，进了堂屋。

沅沅似是想起了什么，扭头问牵着手的那个恬淡的青衣女孩儿：“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奴婢名叫浅鸢，唤我浅浅也好。”她低眉顺眼的应道，一点也不符合这个年龄阶段小孩本该天真烂漫的童心。有点小大人的味道。

“浅鸢？浅浅？名字真好听。那我就唤你浅浅吧。”

那时的浅浅，心里想着的是娘亲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孩子你还小，可惜娘亲不能保护你了。你得自己学会照顾自个儿，知道吗？潘老爷是好人，你跟他走吧。记得多听话，少说多做，这才会讨人喜欢。

娘亲交代完，吐了好几口鲜血就与世长辞了，死于一场来得措手不及的痨病。

她永远都记得那个眼神，不放心的哀怨。

直到很多年后，浅浅才知道，为什么小姐会愿意选择她，原因竟是她们都在那一年失去了最爱的人。

不同的是，沅沅学会了强颜欢笑，她则是学会了察颜观色。

002.

春去秋来，岁月穿梭，这年浅浅十二岁，小姐十一岁。

“浅浅，别磨墨了，听说百卉园的桃花开了，我们去瞧瞧吧，我知道你喜欢看桃花。”将笔摞在纸上，沅沅眼神清澈，小声道。

“说我喜欢桃花，明明是你想看荷花。可现在哪有荷花呀！”浅浅翻了个白眼，“你还是乖乖习字吧。”

“我知道没有荷花，所以才要带你去看桃花呀。”

那被老爷撞见你会挨批的。

“没事的，我就当去画春景。”小姐调皮一笑，眨了眨眼，这事儿算是成了。

领着小姐，浅浅其实心里十分雀跃，是的，她喜爱桃花，非常喜欢。

因为那是娘亲爱看的花，娘说过，桃花开了，你看见桃花，就跟娘见着你一样儿。

不知是不是太激动的缘故，浅浅险些撞在朱红门柱上，幸是小姐机灵，将她一扯，才楞没撞上。

你慢点儿，看着点路。

嗯。

花真漂亮。

到了目的地，浅浅眼睛有点湿润，只说了一句话就不张口了。

立在那棵桃树下，浅浅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摘了一枝开得最是热闹的花，动作温柔的放在了怀里。用衣襟好生包着，似是珍宝般对待。

走吧，小姐，我们回去吧。这花看着真好看。

小姐，谢谢你。

浅浅抱着怀里小小的她，十分感动。

回去的路上，小姐和浅浅都没有再说话。

003.

而在第四年，小姐遇到了玄永霖。他比她足足大了三岁。

那年，他十八，小姐十五。

那是桃花过后的一个秋天。

玄永霖颇费心思的为小姐种了一池荷花。她知道，小姐喜欢得紧。

没错，是我告诉他的，因为我从小姐的眼神里就看出她喜欢他。

当时的我，实在太天真，殊不知，那人不是爱小姐，是要害她。

当我马不停蹄地抵达现场时，小姐早已呼吸全无。

满池的荷花也被血染得越发娇艳。

那夕阳如血，让我再也难忘。

间接杀小姐的是我。

那把插在小姐腹上的刀是我送给她防身用的。

我怀疑，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

而我是潘府里唯一一个逃出且还活着的人。

我忘不了小姐的眼神，不是难以置信，而是从容。

004.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迎亲来的喜轿。

新郎是永霖，新娘子却是我。

不，不。

现在的我不是浅浅，而是万花楼卖艺不卖身的头牌――芙姬。

这一日，终究是来了。我捏着手里的方帕，那帕上的一桃一荷是小姐为我绣的。

拜过了天地，我进了洞房，处心积虑的接近他，终究是没有白费。

我听着门被推开的吱呀声，越发握紧了手里的那把精致小刀。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也愈来愈冷静非凡。

“浅浅，我知道是你。”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喔？你知道我？？”我冷笑。

“当然。如若不是知道是你，又怎么会娶你？在万花楼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晓。尽管你换了名字，还易了容貌。可我记得那是你的眼神，清澈，带着笑意。如我初见你一般。”

我一把掀了盖头，说了句，你废话还真多。

你自顾自的说着你的话。

“那日，你穿着藕色衣裙，下摆绣着绿叶。在河边洗衣裳，恰时当日的我正立在树上习轻功。你扭头看了我一眼，带着笑意。春光明媚，你那笑容，真好看。”

我好奇你是谁。

却没想到……你苦涩一笑，亦不再多言语。

你最后只说了一句：沅沅是自杀的，我没杀她。

莫名我竟信了你，只说了一句为什么。

005.

夜里，掌着青灯的我，皈依佛门。

这寺庙难得冷清，扫了最后几片黄叶，心里暗道:今是小姐的忌日。

我拿了杯清酒，醉倒在小姐的青冢前。

想着那席话：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我也知道你的心上人不是我。我只恳求你放过她。

小姐说完不等永霖回话，自个儿就掏了刀子自杀身亡。

永霖只是来报仇的，当年潘老爷杀了他全家一百零七口，说到底，都是那血海深仇。殊不知，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日，我没杀他。

都没错，错的只应是那岁月所磨不了的痛。

006.

这一世，永霖亲手种的桃花开了满园，却再无人可赏。斯人不在，花亦清香。

这一世，终究是错过了。

晚秋·满池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