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黑夜前行
那女人明显也怔住了,她的眸子覆着一层迷茫。
“晓晓,这是小蓝,她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高寒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墨蓝简直不能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李晓,刚才她还暗暗猜测会不会是高寒的女儿,但从成熟的打扮来看又不像。李晓和十四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比以前更年轻美丽,岁月对她似乎特别眷顾,没在她的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你好,小蓝。”李晓微笑着和林墨蓝打招呼,她的声音仍是那么温柔动听。
林墨蓝迅速整理好自已起伏的心情,开心地回应:“你好,李阿姨。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李晓礼貌地回答。
李晓客气的态度让林墨蓝突然感到有些不适。时间,也许会不小心遗漏掉改变容颜,但却没忘记偷走那段曾经熟悉的感觉。她一时间陷入了失落的重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儿时与李晓之间那种无话不谈的亲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外面风大,你先回去吧。我和小蓝说两句。”高寒轻轻拍拍李晓的后背,让她先回家去。
李晓朝林墨蓝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向东区13号。
“小蓝,你应该知道,你李阿姨以前得过一种很严重的病。”高寒的口吻忽然变得沉重。
林墨蓝当然还记得李晓生病的情形,她朝高寒点头。
高寒叹了口气,接着说:“虽然后来她的病痊愈了,但却留下后遗症,以前的记忆几乎全都断片。所以今天她没能认出你来。”
对于林墨蓝来说,能够再见到李晓,已经是一个奇迹,虽然这个李晓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李晓。
东区13号的院子大门“砰”的一声关住了,仿佛在完成十四年前那个错过的道别。林墨蓝缓缓走过东区13号,一阵樱花香味钻入鼻孔,花香很淡很淡,似有若无,藏匿了整个冬天的樱花,终究敌不过温暖的春风,一夜之间开得满枝烂漫。
杨磊这段时间音讯全无,杨三石的朋友圈也静寂无痕。林墨蓝知道那是这个工作的一种常态,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床头的蓝裙芭比却总是不经意地晃入眼帘,她心里的思念便被勾勒得无处可逃。
梁希同样联系不上杨磊,她跟林墨蓝透露说涂燕的情况已经开始有好转,涂燕状态好时会跟她聊一些以前的私事,但那些私事具体是什么,梁希并没有告诉林墨蓝。她说那些事跟涂山峰的下落没什么关系,作为一个医生的职业操守,她不能把病人的私事告诉林墨蓝。“既然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还要跟我说?”林墨蓝忍不住以小心人之心暗暗猜度:梁希其实是在向她套问杨磊的情况,虽然她确实也无可奉告。她不禁感叹:爱情,还是比她自己想的要复杂得多。
又是一个凌晨两点,十多年来,钟宇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候走出南方医院的大门。他的心情有些悲伤,他主治的一个病人今天走了,辛苦折腾了那么久,她还是没能等到合适的骨髓移植。那是一个多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她才12岁,正是等待美丽盛开的花骨朵儿,却被无情的病魔一点一点折磨得黯淡失色。“医生叔叔,你说我会好吗?我不怕痛,也不怕吃苦药,我只想快点好起来,这样妈妈就不会整夜整夜流泪......”那稚嫩甜美的声音仿佛仍旧飘荡在钟宇耳边,但是鲜活的生命却已消失无踪。作为一位长期奋战在绝症边缘线的医生,他其实早已看淡生死,但是一遇着悲惨的离别,却仍免不了一阵嘘唏。
钟宇缓缓穿过红绿灯,走到医院斜对面的沿江大道。仅仅一道之隔,左手边是流淌着浑浊得近乎墨黑的江水的真江,右手边是一排低矮的年岁已久的建筑群。钟宇喜欢在昏黄的路灯下,陪着被灯光扯成细长条的影子,一步一步缓慢前行。他就住在附近,走路快的话用不了十分钟,但他喜欢慢慢走,夜色好的话,他或许能走上半个钟;心情不好的话,也会走上半个钟甚至更久。不用走多远,前面就有一个酒吧,那里永远越晚越热闹,聚集在那的人,仿佛只能生活在黑夜里,好像黑夜才能给他们带来神秘的安全感。心情不好的时候,钟宇会进去里面找个角落默默坐下,手持酒瓶喝上几口,看着里面疯狂嘈杂的灯红酒绿,他才能缓解因为死别而带来的沮丧和失落,才敢相信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还是那么美好地活着。
但是今晚钟宇却没有兴致进去酒吧喝上一杯,在快到酒吧时他穿过马路,走到江边,在冰冷的不锈钢围栏前立了许久。他盯着对岸高楼大厦上来回晃动的霓虹灯光,不停地切换着各种图案各色广告,夜色已深,并没有什么人会看得到,钟宇偷偷嘲笑对方存在的意义,或许只是为了证明它的存在。它的确真真实实地存在,在遥远的对岸,在混浊的江面,只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变得如梦似幻,不再真实。他苦叹一声,转身走回对面马路,继续他的回家之路。说那是家,其实也就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四周是光秃秃的墙壁,他不喜欢挂任何东西在墙上,让一面墙就是一面墙吧,这样更简单。当然那里也没有苦苦等待着他的人,眼看就要踏入中年,他仍然形单影只,在外人看来实在是悲哀至极,而钟宇却认为正好,忙起来的时候,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里有时间再去照顾别人?他曾经想过养一只猫,纯白无杂色的,但最终却没有付出行动,他害怕,就是一只猫也经受不住那可怕的寂寞和等待。
钟宇继续前行,虽然速度缓慢,他还是越过了那间酒吧,把它像影子一样,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他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息,在他前面没几步路远,有一个穿黑衣的长发女人,正蹲在路边不停地呕吐,样子非常狼狈。她的长头发全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头在不停地颤动,配合着从嘴里跟酒气秽物一起吐出来的“噢……噢……噢……”。她的双手在包里面摸索了许久,但却没掏出来什么。
“你要纸巾吗?”钟宇立在她的身后,从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
黑衣女人停住呕吐,回过头来。她的长发被秽液粘在脸上,藏住了大半个脸,看不清她的模样,白晰的皮肤在乌黑的头发底下若隐若现,深遂的眸子迷蒙得像浮了一层薄雾,把她的内心世界和外面隔阂开来。
黑衣女人伸手把纸巾接了过去,用沙哑的嗓音说了声:“谢谢!”
钟宇迈步继续往前。
“等等!”身后突然传来黑衣女人紧张的叫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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