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梅，叶梅，上学了！”还在睡梦中的叶梅，被一阵低沉的声音叫醒，她抬头看了看对面墙上的钟表，五点整。那是一个老式钟表，古色古香，里面的发条左右摇摆发出“咔塔咔塔”的声音。叶梅揉揉眼睛，坐起身，对着炕边的窗户，应了一声，“等我一下”，开始梳理头发，悄悄地穿上衣服，下炕，打开门，走到中间兼做厨房的门厅，从瓮里舀了两大舀子水，倒进洗脸盆里，又从橱柜里拎起盛满热水的水壶，倒了一些热水，胡乱洗了几把脸，回自己的卧室穿上厚厚的棉袄，拿上帽子、围巾、书包，开门出去，再悄悄地转身关上房门。动作麻利熟练，几乎没有声音，上了初中，有了早自习，为了不吵醒熟睡中的父母，叶梅早已习惯在黑暗中摸索穿衣，洗脸。
寒冬腊月，昨晚的大雪下了一夜，刚刚有所停歇，路上的雪已有三十多公分的厚度。叶梅把帽子戴上，将脖子缩进厚厚的围巾里，然后和等着的叶国辉深一脚浅一脚往学校的方向走去，在白白的积雪上形成大大小小的脚印。树枝上的积雪被凌冽的北风一吹，又飘飘洒洒地落在刚刚形成的脚印里。
叶梅和叶国辉的家并排，中间隔了一条窄窄的巷道。从记事起，两人就在一起玩耍，小学一直同班，直到考上现在的初中，才分开。叶国辉不同于叶梅的开朗外向，他低调内敛，按照叶梅的表述，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叶梅做的任何决定，叶国辉百分百支持。
沿着门前的巷道，走过七扭八歪几条小道，来到稍微宽敞一点的大马路。这是通往学校唯一的通道，叶梅和叶国辉已经走过无数次，闭着眼都能走到学校。这条路具体多少年，谁也说不清，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它就已经存在了。现在的它坑坑洼洼，一高一低，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崴了脚。可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新的泥土覆盖，再过一段时间，又变回现在这副模样，周而复始。路的两侧是各家各户的果园，干巴巴的树枝上承载着昨晚的积雪，路的左侧原本深不见底的湖水现在也是结了冰，遥远的山丘若隐若现，广阔的田野也已经白茫茫一片，真的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除了树枝上的积雪时不时被风刮下，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幸好有叶国辉在身边，叶梅心想，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在这样寂静的路上走着，不知该有多害怕。
“当当当”整点报时的声音，把叶梅拉回现实。还是那座老式钟表，被叶梅当成嫁妆带到了现在这个家里，每日擦拭和上发条，得以让它完好无损地继续行使着它的职责。叶梅擦了擦不知不觉流出的泪水。这几天不知怎么了，总是回忆起小时候上学的情景，难道是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不舍？五点了，从上初中就形成的生物钟，不管头天晚上多晚睡着，一到这个点，她便雷打不动地醒来。有时实在累了，看看时间，便再躺下睡个回笼觉。今日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隔壁屋的他也该醒了吧，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不仅是她，也是他的习惯。说还是不说呢，她一直犹豫着，纠结着。可总拖着，也不太好啊，那边还在等信呢。他应该能同意吧，他对叶梅向来言听计从，哪怕是一年前，他也从没在她面前说过一句怨言，闹过一次脾气。
一切都该结束了，这样的日子何时到头呢。但真的是没有什么比全心全意更让人厌烦的了，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伤害他，但她又不想这么委屈自己。
初中毕业后，她和叶国辉都没有继续读书。她跟村里很多普通的女孩一样，在离村不远的一家食品厂做了工人，而叶国辉跟随村里的木匠当了学徒。只要他在家，不管是凛冽寒风晨，还是月黑风高夜，他总是风雨不改骑着摩托车把她送去载归。她跟他多次提议，她自己可以回家，他总是默不作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让她没办法拒绝他的好意。但他默默地守护，也为她赢得了同龄姑娘们羡慕的眼神，于是她继续骄傲地享受着这甜蜜的负担。是的，负担，以至于她丧失了很多和心仪小伙子们约会的机会。叶国辉跟随师傅多年，也慢慢小有成就，从最初的一窍不通到灵活地做出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书架，甚至一个家所需的所有木工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会利用零星的碎木板，小心地粘贴拼凑，做成一个个小房子，等到再见她的时候给她惊喜。这便是他能做的最浪漫的事了。可是对于叶梅来说，却远远不够。她希望的是，有人能载着她去城里的电影院看上一个电影，去都市里的饭店吃上一顿美味佳肴。
叶梅总是想着，我的一生不应该这么平凡啊。可是日子却总是这么按部就班地继续着，直到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跟工厂里的姑娘小伙子们嘻嘻哈哈地谈笑着走到门口，原本答应接她回家的叶国辉，临时有事来不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即使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他也从未失约——安排了叔叔家的弟弟叶国庆骑着摩托车站在了那个熟悉的位置上。180cm的个子，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一条阔腿牛仔裤，紧身上衣，衬托着无比宽阔的胸膛。她小时候见过他，印象中的他还是流着两条黑黢黢的鼻涕虫，几年不见，竟然变成一个高大威猛的帅小伙。坐在他身后的叶梅，只是用手轻轻地拽着他的衣角，心就已经止不住扑通扑通地狂跳了。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即便是被叶国辉抱在怀里，她也从来没有如此激动过。夏日的夜晚，蝉鸣虫叫，以前总觉得燥热，今日却格外凉爽，甚至有些寒冷，叶梅不自觉地将脸靠在了叶国庆的后背上，双手抱紧了叶国庆的腰，他竟没有丝毫推让，叶梅不禁遐想起来。以往从工厂到家，二十分钟的时间，她总像过了一个世纪，太过漫长。今日却是如此短暂，怎么道的别，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第二天晚上照样加班，心里却盼望着早点结束。十分难熬的工作结束了，她比以往到门口的时间要早些，当叶国辉微笑着向她走来，说着：“今天出来的挺快啊”，她也没有回答，满脸落寞的神情。
如今就要如愿以偿了，她却犹豫了，想到去年，叶国辉和儿子叶晓的表现，她忽然害怕起来。
中间兼做厨房的门厅（20多年过去了，在这一个小山村里，时间却像静止了一般，除了脸上多出的一道道皱纹，手机、电子设备的更新换代，房屋旧舍却依然如故）传来打水洗脸的声音，叶梅知道，他起床了。接着他便会拿柴烧火做饭了。从嫁给他第一天开始，这套程序便没有改变过。婚前，他曾经外出挣钱攒钱，婚后，他的业务也就仅限于相邻几个乡镇。因为他的诚实能干，再加上做工细致，得到邻里邻居高度赞赏，业务范围虽窄，活却不断，日子过得相比其他人也是相当红火。想着银行卡里节节升高的数字，除去借给妹妹叶丽的二十几万，那也差不多快有七八十万了吧，给儿子买房娶媳妇肯定够了。他果然如父母亲所说，是个靠得住的人，婚后挣的钱如数上交，从不乱花钱，烟酒不沾，给自己买的保险，受益人是叶梅。对于别人真的是个十足的好男人，对于自己，叶梅说不出的厌烦。她早就厌倦他了，可是不管她怎么闹，怎么吵，他总是一声不吭。哪怕去年的事被他抓了正着，儿子掐着叶梅的脖子，儿子……想到儿子，叶梅心里一阵绞痛，唉，到底该如何去说啊。
叶梅帮不上他什么忙，就摆弄一些果园，不忙的时候，便去堂弟叶国庆的饭店里帮忙，挣份小钱。叶国庆相比叶国辉帅气很多，光是身高就高出叶国辉一截。再加上性格幽默风趣，嘴甜，尤其是见着漂亮姑娘，细心体贴。即使当初没有嫁给他，光是每天能看见他，和他说上两句话，心里也是甜蜜的。
叶国庆的老婆是个残疾人，也不是先天残疾。因为车祸，废了一条腿，原本美丽的脸蛋，因为车祸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叶国庆曾对叶梅说，看见他老婆张美玲的那张脸，他就说不出的恶心。脾气也变得异常暴躁，看她哪哪都不顺眼。叶梅曾经见识多次，叶国庆没完没了的冲他老婆狂吼。一会嫌弃她地扫的不干净，一会又说桌子不赶紧收拾，反而叶梅像个老板娘，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叶国庆从来不会这样对叶梅。叶国庆嘴上像是抹了蜜，总是嫂子长嫂子短，他哥娶了叶梅真是好福气，他也好生羡慕。这么一来二去，也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但是叶梅不后悔，唯一歉疚的就是儿子。叶梅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深深的叹息。
“起来了吗，起来吃饭了。”还是那个低沉的声音，除了更加嘶哑外，没有一点活力。听到声音，她就已经很烦躁了。不能再等了，今天就说吧。
“好，马上好了。”自从被叶国辉看见她和叶国庆在这张炕上，他们俩已经分居一年了。她提出离婚，他却死活不同意。想起结婚前的事，她不敢强求，只是走一步算一步。叶国庆已经和张美玲离婚，他在等她回信，就这几天，如果……如果她离不了婚，叶国庆也不等她了，好几个姑娘排着队要和他结婚呢。
叶梅下了炕，打开通向厨房的门。叶国辉已经把饭菜准备好，早餐很简单，煮鸡蛋，一碗小米粥，一盘凉拌圆葱，一个大馒头切成一片一片。十来年如一日，早餐都没怎么变过样。叶梅洗了脸，拿来一个小马扎坐在桌子旁边。接过叶国辉递过来的鸡蛋，叶梅恰巧能看见手腕处的伤疤，又一阵心悸。她又害怕了，欲言又止。叶国辉似乎看出她的疑虑，这几天也是躲着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跟结婚前的情形一模一样，秉性难移啊。刚过法定年龄，叶国辉的父亲就上门来提亲。其实双方父母已经商量很多次了，每次都被她以不到年龄为由给搪塞回去。这下逃不掉了，她只能正面回复，不想结婚，不想跟叶国辉结婚。什么也没说的叶国辉，照样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言不发回了家。半夜两点多钟，睡梦中的叶梅被一阵骚乱声吵醒，接着就是120的急救声音。母亲出门看过后，回复叶梅，叶国辉自杀了……还好抢救及时，一条命保住了，但从此再也没人敢当面刺激他。叶梅的父母、叶国辉的父母一遍一遍做叶梅的工作，除了叶国辉的一根筋，他样样都好。即便是一根筋，也被说成了专一。此时的叶国庆也开始为婚事做准备，他在婚前有没有爱过她，她不知道。那天晚上是他们俩唯一的一次单独相处，其余时间见面，不是有叶国辉在身边，就是叶国庆带着还是他女朋友的张美玲，再或者就是亲戚朋友在。她没有机会问他，她也张不开口。
“我走了。”不等叶梅反应过来，叶国辉已经开门走了出去，镇上他们上小学时候的校长的孙子结婚装修房子，这两天就要完工了。
叶梅胡乱吃了几口，把饭菜收拾到橱柜上。开始化妆，女人还是要保养的，想到张美玲那张带着伤疤的脸，她也不禁打了个寒战。喷上润肤水，擦上乳液，打上粉底，还是厚点吧，毕竟满脸斑，这样还能白些，最后涂上自己最喜欢的艳红色唇膏。叶梅在镜子里仔细打量着自己，除了结婚生孩子，肚子上胖了一圈肉，穿上衣服，身材还是很好的，叶梅对自己很满意。今天还是去叶国庆饭馆里帮忙，即便一年前出了那样的事情，叶国辉并没有阻止自己继续和叶国庆来往。但看得出来，他恨透了叶国庆。
叶国庆的店在镇上，就是小时候上初中的镇。通往镇上的马路，她和叶国辉不知走了多少次。这条马路被拓宽，铺上了沥青，但周边的风景并没有多大变化。十来分钟后，她便来到了店里。除了叶国庆，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这是张美玲走后，叶国庆又招的一个服务员。没有早餐服务，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得等到十点多钟，才会有零星的客人上门。一般赶集的时候能更早一点。叶国庆正在跟小姑娘说些什么，小姑娘笑的花枝乱颤，叶梅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禁黑下脸来，把身上背着的包拿下来使劲地甩在柜台的桌子上。小姑娘看到叶梅进来，便也知趣地打扫起卫生来。
叶国庆走过来，搂着叶梅的肩膀：“嫂子，怎么了，一大早就这么大火气？”
“你说呢，你故意气我的吧！”叶梅黑着脸，背对着他。
“好了，这么大人了，对了，怎么样了，你跟我哥说了？”
“还没，不知道怎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什么人，唉，愁死我了。”
“行啊，那就别说了，反正我也不缺女人。”叶国庆不正经地笑笑，走到后门，开始为一天的生意做着准备，店里只留叶梅一个人。
“唉……”又是一阵长长的叹息。
叶梅回到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看见家里的灯光亮着，叶梅知道，叶国辉已经回来了。她今日比平常回来的要早些，有些话，终究是要说的。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叶国辉坐在炕上刷着手机。因为她和叶国庆的关系，她已经从微信里把他屏蔽了。她发的很多关于叶国庆的朋友圈不想让他看见，不想刺激他。她也尽量不去关注他的微信朋友圈。夫妻成这幅模样，换成别人，早就离了吧。叶梅不理解，叶国辉为何就是不同意呢。
“吃饭吧。”叶国辉放下手机，拿起筷子。
“嗯”叶梅再一次的欲言又止，想起今早进店，叶国庆和那个小姑娘谈笑风生的样子，她狠了狠心再次说道：“我们……”
“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叶国辉狼吞虎咽着。
叶梅这才发现，今天的饭菜很丰盛，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她感觉异样，类似“最后的晚餐”？
儿子住校，每个周回来一次。今天周三，他不在家，也让事情好办很多。
吃完饭，洗刷完毕，叶梅上了炕。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也没了往日的喧哗，只有她和叶国辉面对着面。
“我们离婚吧。”叶梅终于说出了口，不过并不轻松，她在等他的反应。
“你确定不要我们了？”叶国辉低着头，手里不停转着他的手机，来回旋转。
“我们这样过，还有意思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好，我同意。”叶国辉起身下炕。这下轮到叶梅诧异了，没想到思考了好几年的问题，今天就这样解决了，竟然如此简单。
“我出去溜达溜达。”叶国辉穿上鞋，拿起外套，开门出去。
“好”叶梅回答，叶国辉已经走出院子了，只听见关门的声音。
过了大约20多分钟，躺在炕上看电视的叶梅，忽听外面一阵骚乱，急急忙忙的跑步声，伴随着呼救吵闹还有哭泣。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急忙走出院门，往远处眺望，只见往镇上的马路方向，不断有车开过。再过了10来分钟，几辆警车伴随着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相见的灯光闪烁，镇上一定出了什么事。叶梅想着，又转身回了屋，上了炕。
“叶梅，叶梅，不好了，你老公杀人了！就在叶国庆的店门口。”门外突然想起了“砰砰砰”地敲门声，“你快点出来啊。”
“你在开玩笑吧。”叶梅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到了院子外面，是隔壁的王婶，是个长舌妇，村里镇上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否则她和叶国庆的事也不会让叶国辉知道。叶梅恨死这个老太婆了，但是她说的是真的吗？叶梅赶紧往叶国庆店的方向跑，叶国辉杀人了？杀了叶国庆？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把叶国庆给杀了呢？叶国庆杀了叶国辉还差不多？他打不过他的。
几十年的路，还是那么的不平整，高高低低，坑坑洼洼，大大小小的石子遍地，叶梅一不小心摔了一个狗啃泥，她爬起来继续跑。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她看见了，路上好多人，有警察，有邻居，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一层一层围在一起，中间躺着的是谁？叶国庆还是叶国辉？他怎么不站起来？她爬过去，警察拉着她，不让她靠近。只看见一摊血从躺着的人的后背不断地流出，那么那么红……
“是谁？谁死了？”叶梅拉着警察的胳膊，她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力气，把这个小警察拽的东倒西歪。
“死者叶国庆，你是她什么人？凶手叶国辉，你认识他吗？”
只听旁边的人小声地跟这个警察说，“叶国辉是她老公，叶国庆是她相好的。啧啧啧……害了两个家，造孽啊。”叶梅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叶梅闭着的眼睛感受到了微弱的灯光，在家吗，这是哪里呢？发生了什么？不对，谁死了？谁死了呢？叶国庆，是，是叶国庆，他死了，流了好多血，叶国辉呢？叶国辉呢？叶梅猛地睁开眼，一群人站在家里，院子里，好多警察。
“醒了，醒了。”又是王婶，王婶看到叶梅醒了过来，走出门对外面站着的警察说。
警察走了过来，“你好，我是樱苹市西山镇派出所所长林建文。”
叶梅机械地点了一下头，对着林所长问：“真的是叶国辉干的？”
林所长点点头，说是，还让叶梅提供线索，提供线索？就是还没抓到叶国辉？他去哪了呢？叶梅想不出，他没有回家，他现在哪里敢回家啊，那他能去哪呀？从结了婚，他从来不在外面过夜，他能去哪呀？跑了吧，跑了好，起码还有一个活着，死了也好，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她又想起来了，叶国庆死了，曾经那个高大威猛，满脸笑容，能说会道的叶国庆死了，人啊，怎么这么脆弱呢。叶梅突然想起什么，在炕上翻找起来，哦，在这呢，手机，我的手机，有什么话，叶国辉会给她留言。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他不是能言善辩的人，每次和叶梅闹了别扭，总是给她留言，这次他也会给她留言吧。叶梅拿起手机，输了密码，打开微信，什么都没有，他没有给她留一句话，什么都没有，像个不存在的人。她开始翻看起他的朋友圈，有多久了呢，距离上次看他的朋友圈，一年了吧。最后一条还是一年前，6月12号？那不是发现叶梅和叶国庆在一起的日子吗？这么长时间了啊。他写了什么？叶梅这时候突然想要了解一下叶国辉，在一起20多年了，头一次这么急迫地想要了解他。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一切都有端倪，可总是被我故意忽略，我不想相信，也不愿看到。只要她还在我身边，我就感到心满意足。我活着就是为了她，没有她，就没有我。”叶梅在他心里竟然如此重要，她不觉得啊，他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话。
再往前翻看，17年5月8号，儿子过生日，照片中她和儿子开心地笑着，她的脸像一朵花。“今天儿子过生日，15年前，亲爱的老婆送给我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我要爱他们一辈子，他们是我活着唯一的动力。”叶梅哭出声来，她从来不曾听到他说爱她，每次都是她逼着他，才勉强将“爱”字说出口。但是叶国庆不一样，他每天在她耳边说：“我爱你。”要把世界上最甜蜜的话送给她，她喜欢听。
2017年3月6号，她的生日，照片是前年带着孩子一起爬泰山留的纪念，一家三口，山顶之巅，沐浴在初升太阳的光辉下，云雾一点点褪去，她和儿子开心地大笑，他还是那样，嘴角上扬，腼腆地看着镜头。另一张，他用他强有力的胳膊撑起她和儿子全身，何时他也曾经如此强壮过？“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最爱的人，你性格开朗，活泼，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真好看。我愿用一生的努力给你最好的生活！”
他一生木讷，不善言语，老实本分，后来叶梅才了解到，这一切爱的宣言，只对她可见。
警察已经开始地毯式搜索，他跑不掉的。第二天傍晚，人们在叶梅自己家的果园里，找到了他，身边放着已经空了的农药瓶，身体已经僵硬。
林所长将叶国辉的手机和其他遗物交给叶梅，便带着一群警察离开了。家里顿时变得冷冷清清，儿子叶晓住在了叶梅的父母家，不想见她，她也没脸见儿子。
还是这个家，还是这个炕，住了十几年，第一次感到如此冰冷。叶梅打开叶国辉的手机，密码是她的生日，什么都是她的生日，银行卡密码，电脑密码，连微信密码都是。
最后一条，仅对自己可见：“我杀人了，我杀了我的弟弟。我知道逃不掉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道理我懂。只是我没办法再陪着他们了，我最爱的女人和儿子。我对不起他们，银行卡里还有钱，我转了30万给叶梅父母，期望他们能照顾好我的儿子。剩下的还是交给叶梅吧，希望她忘掉这一切，离开这儿，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从头开始。找个你爱的人，别再找爱你的人了，对别人是一种折磨。”
到最后，他还在为叶梅着想，他这个傻子，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叶梅拿起提前准备好的敌敌畏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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