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趋之若鹜
《2014年摩天城市报告》显示，目前中国在建摩天大楼332座，另有516座已经完成土地拍卖或已奠基。这意味着，未来十年内，中国将以超过1318座的摩天大楼总数傲视全球。
这种就如同把一条大街竖起来建设和管理的发展趋势还在持续你追我赶。
而就在这个幅员不过128.14平方公里的鹭岛厦门，投用最高楼192米的财富中心大厦，219米的建发国际大厦，以及新近“封顶”的339米的国际中心，一次又一次刷新着厦门的“天际线”。
这是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这是一个没有最高，只有更高的时代，这又更像是一个趋之若鹜的时代。
每年有大量的游客像蜂蚁般涌入这座城市，因为传说，更因为幻想。鹭岛面朝大海见证了无数人对海的冲动，年轻人热血沸腾带着简单的行李匆匆上路；外来者贪婪地吮吸第一码头的海腥味，坐在厦大上弦场遥望演武大桥，漫步在鼓浪屿上探险或邂逅；又或者步行在夕阳下的椰风寨，听着海浪声，吃海边的大排档……
于是，一大部分人像退潮后沙滩上的水草，扎根了下来。
根据2010版的城市总规划，鹭岛全市总人口规模2015年预控制为320万人，而第六次人口普查统计结果已残酷地显示被完全突破，甚至超过原预测的2020年总人口。
因此，人们更愿意相信，不断刷新的“天际线”是为了满足不断增长的人口和产业规模对建筑容积率的需求。
时间倒回到三年前。此时，于心心正站在总层高近200米尚未封顶的财富中心大厦下，仰望着这座轮渡目前最高的5A海景商务地标，这种近乎垂直仰视的角度，令她一度惊恐觉得这个200米的庞然大怪正以一种威严的俯冲动作朝自己倾倒而来。这是她到这个城市的第一站。放眼四周，花红柳绿，波光粼粼；井然有序地车来车往，接踵摩肩的游客行人，还有远眺即可饱览的鼓浪屿风光……
这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一见钟情的城市。如果把它比做女子，她不是矜持的贵族小姐，不是直白的乡下妞，不是风情的写字楼里的摩登女，更不是柔媚的采莲花的古典美人。她是个知性、现代、优雅、小资的南国女子，既非高不可攀、冷漠无情，又非装腔作势、甜得发腻。
而林溪身着一套黑色的职业装，踩着8公分的高跷，如果只是端庄站立，朝你莞尔微笑，你一定会惊呼一声：“哇呜，perfect lady！”。可此时的她，一张红涨发黑的脸，顶着烈日，在40°的高温世界里被一阵阵随时都会令人窒息的热浪肆意侵袭着。她的包里背着必须要发出去的8公斤的DM单，站在这个城市最为繁华的天桥上，绝望茫然地不知去往哪里？
而我此时正坐在敞亮的写字楼里其中一家小小公司的会客室里，无比紧张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面试。同样坐在里面等待的，还有蜿蜒曲折的面试队伍。队伍前的其中一个女生，颤抖的手指硬生生将拿在手里的简历捏碎了；而身边的女生正从包里拿出廉价的粉饼，快速地补着妆容；“嘿，你是哪个学校的？”“厦大的，你呢？”“……我，我先走了……”我从地上捡起她不小心掉落的纸张，赫然写着：XX职业技术学院。这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初级专员的岗位！
就是这样的一个城市，三个从不同大学毕业的女孩义无反顾地奔来了。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把我们三个女孩牵绊在一起，也许是因为林溪先于我们留在这里，也许是因为远离这个南方城市的远方太远……
这个城市风过成画，雨过化诗。远古至今，白鹭成行，生态蓬勃。全长234公里的海岸线曲折蜿蜒，就像一个极度包容的优雅女子拿出她的潘多拉宝盒，播撒下鼓浪洞天、皓月雄风、菽庄藏海、万石涵翠、太平石笑、虎溪夜月、鸿山织雨、筼筜月色、天界晓钟、东渡飞虹、东环望海、北山龙潭……
严格意义上讲，这座城市是一座被海水环绕的岛，岛上喧嚣，岛很寂寞。我和岛一样时常无端浮生起一股无力感，我觉得它在沉，海水的冰凉和苍茫浸泡着我的手足。有时候我很消沉，我像一片漂浮干瘪的尸魂，游荡在这个鹭岛的角落，我在等它沉沦？等它幻化？还是等它变成我愿望中的那个样子……
想这些的时候，是在刚毕业最困难的时候，拿着一大叠的证书四处当面霸，那是第一次在七八月份的炎夏踩着七八公分的高跟四处碰壁。我是个过于自信的女孩儿，总是深信自己有着某种超能力。初中的时候，当别人在为迎面而来的粉笔灰皱眉捂嘴，拿课本横扫的时候，我就能半眯着眼看到更为精细的微小粒子，还能清楚地看到它们何时进攻，从何处分散，然后看到它们对我望而却步。带着这种自我高估无坚不摧的超能力在这个城市的角落憧憬……
林溪是我的初中同学，算起来也有10年之久。她比我大两岁，却时常像比我大了二十岁。
她不像朋友，像老妈。
林溪是典型的巨蟹座，星宿上说：敏感多情的巨蟹座是母性的象征，双臂环绕着胸前，表现母亲护卫子女的天性；而另一种象征意义而言，怀中婴儿代表了无助脆弱的自我，环绕的双臂，则说明了巨蟹座浓厚的自我保护意义。
这两种说法都集林溪于一身。
林溪很自卑。她就像只老鼠，时常想勇敢，却时常畏畏缩缩。当老师在课堂上夸赞她文笔老练的时候，她却在反思是不是自己早熟；当同龄女生夸她身材匀称，玲珑有致的时候，她却在羡慕李骁的平板身材；她时常懊恼自己的胳膊粗了，大腿粗了，胸部比谁大了；她时常羡慕娜娜字迹娟秀，品学兼优，更为主要的，她觉得对方有她不可复制的漂亮；她时常……她时常看到别人的优秀，而总是在贬低自己的不足，她勇敢撑起的笑脸总是带着勉强，一不小心就会漏气，元气全无。
她甚至觉得“两岁”就像是两道天堑横亘在她和我及无数同龄人之间，她无时不刻不像个老大姐，关照着我和于心心以及周遭的一切。
老妈说，林溪这样的孩子才是好孩子，生孩子就该生林溪这样听话的孩子！那种胜过疼爱自己亲生女儿的口气，让我一度很愤愤然。我觉得林溪就像老妈那一代的人，乖巧得全然没有了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该有的青春和活力。
林溪大三就毕业了。毕业后的她一点都没变，唯一深刻的就是更加的宿命。
她待在了鹭岛工作。
一年后， 我和于心心也奔赴她而来。
两个女孩以为从此了有了依靠，至少几个单身闯荡江湖的女子首先有了栖身的处所。可是没想到，我们到来后的一个月林溪失业了。
林溪说：“**，那个老板叫我去发宣传单。我是干行政的，让我去发宣传单？！谁规定在办公室没事就得被安排去发宣传单？！”
我怔怔看了林溪愤怒的面容三秒，从不生气的林溪这次是真的很生气了。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岗位一点都不被尊重，可以被呼来唤去，任意填补。
“那——就辞职啦？”
林溪站了起来，倒了一杯水，往桌子上一放，那水在杯中挣扎晃了几下，终于没忍住，喷溅而出。
“**，我将传单用袋子包着，投进了垃圾桶，和同被派去的同事各买了一个圣代，吃着回来的。”
林溪说，这个工作她是再也干不下去了！
这是这一年里不含实习的第4份正式工作，她干了两个半月。平均起来，她的工作期限都没有超过三个月。
于心心视察了情形后，毅然决定待在家里安心准备即将到来的国考，那才是她的铁饭碗。而我凛然大义，我不能就这样撇下林溪，更为主要的，我压根不信奉“铁饭碗”，连“金饭碗”我都以鼻嗤之。我知道不管是铜是铁是金，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前方那个“饭碗”人家已经既定留给某个高官的后裔捧了，充其量只是去为“铁的事业”奉献一点绵薄的力量。我知道这很微弱。
于心心的老爸说，百来元不是钱！这次考不上，就当练练笔！
于是，于心心为着光荣的千军万马事业练了4次笔。从百花争艳到秋风扫落叶，每一次，都是差那么一点！
在等待第四次放榜结果的时候，于心心终于哭泣着再次奔我们而来了。
于是，三个女孩儿合伙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房子地段得天独厚，东靠湖滨南，西抵厦禾路，中间纵贯横穿的是繁华老街和祥西。那房子在那一带是叫得出口的富人区。
三个居住在富人区里的非正式穷人就这样正式开始了同居生活。
这套小两房是潘飏的哥哥的老婆李潇的。因为我叫李骁，又是潘飏的朋友，李潇撇开房东的角色，激动地喊我妹妹！她的声音透过电波，绕过麻花样的电话线，从听筒喷发出来，电磁波吱吱刺得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李潇说：“看在你是潘飏朋友”，她停顿了一下，在听筒那头暧昧的笑了一声，“我这一带的房子，你也知道，大家都在涨，连大马路口的公厕都硬生成了小高层，要不是看着你是我们潘飏的那个什么是吧……知道吧，我这房子，随随便便也是，随随便便的，知道吧！”
我忙不迭应承了几声，“那是，说的是！”电话那头的李潇听着别人肯定就像被发足马力的马达，开始长线泛滥，“……当初，这房子可是我结婚时的婚房，婚房知道吗，你看到客厅的XX、XXX和XXXX没？”“看到了，看到了。”我仿佛看着李潇在客厅里指着XX、XXX和XXXX对我说，“那些可都是我当时的嫁妆，我要不是因为￥%**#……我是断然不会￥%**#……”
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1时候后，我的耳朵里已经溢出了李潇的口水。我住的是人家多么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圣殿啊，于是我实在不忍心再糟践了，我说：“潇姐，你要不决定什么时候搬回来住？”
“……”她愣了足足三秒，没想这个李骁比自己还要骁勇。顿了顿，勉为其难说道，“你们先住着吧，房租暂时就不涨了，三个月后再说。” 我回头恶狠狠看了潘飏一眼，把他扔进怒火中狠狠烧了一把。看来潘飏这样朋友真是不给力！潘飏说这房子是他哥哥买下来送给老婆的，他作了无力状。我扔下话筒，从沙发跳起来，大叫道“给我想办法！”
我们是真喜欢这个房子的，因为在富人区，因为叫幸福里。
两个房间一律坐北朝南，小房间落地窗外正对的就是小区的花园，容下一床、一桌、一椅、一衣柜；大房间多了阳台，整面的落地玻璃门，轻轻推开，便倾泻入一室的阳光。花园被几条小径轻柔地分割，有开得热烈的向日葵，一朵一朵张开太阳的笑脸。因为难得，所以更加的钟情。花园的椰子树，繁花和寸草，在第一眼就给了人无比熟悉的温暖，那种暖洋洋懒洋洋的味道，撩拨着女孩们内心某处神经，这真是该为之生活下来的地方。
房租的事情，我义无反顾交给潘飏。这份美好的心情，不该因之而受些许不快。我选了相对较小的房间，林溪和于心心住大房间。我考虑过的，林溪刚刚失了业，于心心还在茫茫等待着国考的结果，这个房子里唯一有饭碗的只有我了，我得为之大义凛然地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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