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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何曾消逝,早被岁月刻进心里

消逝的何曾消逝,早被岁月刻进心里

作者: 别山举水 | 来源:发表于2017-06-23 06:01 被阅读1288次

    我的老屋已经片瓦无存,现在走在那儿,除了一些翻起的树蔸,裸露的黄土,完全成了一块平整的土地。除了熟悉的人,谁也不知道这儿曾矗立着一栋大五间的土坯房子,谁也不知道这儿曾经满是欢声笑语。

    熟悉的人已经慢慢老去,年轻的面孔一茬茬取而代之,那些看过挨过的物慢慢消失,经过听过的事渐渐忘记,如今站在这里,四周一片静寂。

    我走在这儿,用步伐丈量曾经的青春,青春早已像淹没于土地的枯叶,孕育成一片肥沃,滋润着往昔的记忆。脚下一两棵翻转的柏树蔸,毫无生机,提醒我年华已经老去,惟有那倔强的过去,像一阵阵微风,将我的心轻轻吹拂。

    柏树蔸已连根拔起,再也顾不上春风的撩拨,将生命重续,而曾经的它们,像一列整齐的卫兵,立在屋后沿,载满我年轻的思绪。

    老屋后面,在它被推到之前,一直有一排柏树,约二十棵,从我记事起,它们就在这儿,承受风雨的洗礼。

    父亲喜欢栽树,泡树,梓树,刺槐,香椿(这些树不像松树那样受村里限制),只要在山上看到了,就会挖回来,刨坑取土,浇水埋肥,栽在门前屋后。

    我们那儿属丘陵地带,农村家家用土灶,山上没多少柴禾,庄稼禾不耐烧,火柴一点着,腾地一声火焰就没了。村民就去山上砍硬柴,有时砍一担木柴,过水沟,上陡坡,钻荆棘,要徒步几十里。

    父亲多栽树,每年冬天都可削下几担枝桠,可烧两三个月的饭。另外,天热可遮荫,在树底下吃饭,摘花生,聊天,睡午觉,荫凉移到哪儿,人就挪到哪儿。天冷可挡风,树枝吹得摇摇晃晃,呜呜作响,可落到人身上,已成强弩之未,只能小声呻吟。

    还有那各种花,轮流着开放,浅浅淡淡的香味,贴着地面游走。宽的窄的叶子将天空划成一块一块,明明暗暗,少年骑在树杈上,手搭凉棚朝外窥探,寻找梦中的神仙。

    斑鸠,麻雀,喜鹊,八哥,蝉,蚂蚁在树上来来走走,能叫的吼着嗓子叫,能飞的转着圈子飞,爱爬的永远在上面爬。有的在上面垒窝,有的在上面觅食,有的在上面无聊地打瞌睡,有的在上面与少年一唱一和,偶尔不高兴时,撒一泡尿,振翅便飞。

    父亲时时拿张木椅,坐在树底下,含着烟竿,猛吸一口,烟窝里的火兴奋起来,骤然一亮。父亲眯上眼,咝地一声,吐出一股烟柱,烟雾像被人拉扯着慢慢膨胀开来,纠缠着,升腾上去,丝丝缕缕隐没在枝叶间。

    父亲眼也不睁,鼓起腮帮子一吹,一颗红烟球从烟窝里蹦去,在地上滚动起来。一只麻雀叽叽喳喳不识好歹,瞪着小眼,追着那烟球,一口啄下去,随后倏然吐出,悻悻然飞进树丛,头也不回,再也不肯出声。

    父亲磕磕烟窝,我忙凑过去,从烟袋里拈出一团金黄的烟丝,捻成溜圆,按进烟窝,拿起地上的火柴,扑哧一声,火苗一闪,靠近烟窝。父亲依然闭着眼,适时地吸一口,烟窝又像获得生命,红了起来。

    父亲脸上漾出笑容,摸摸我的头,喃喃道,多栽树,好乘凉,山朝水朝不如人朝,人来了,鸟来了,人气就来了,家庭也会兴旺的。

    屋后那排柏树就是父亲从山上移栽来的。起码在我的少年青年时代,柏树在以生产为主的农村,有非常大的作用,还会经常有人白天到处蹓哒,瞅准目标,深更半夜携上锯子和斧头去盗伐。

    柏树纹理细密,木质硬,有韧性,是负重的好工具。农人常用它来制作冲担和扁担,冲担可挑木柴和各种庄稼禾,一根好的冲担能承受两三百斤,扁担可挑各种箩筐,盛谷子和麦子,花生。在农村,这是两种最基本和常用的农具,每家都有好几副。

    有了这些柏树,冲担和扁担断了或被人偷了就不愁了,不用低声下气去向人借,随时可找来木匠,花上半个工,做两条出来。

    经常有人走过屋后,停下脚步,盯着那些柏树看,我就紧张起来,叉着腰问人家是不是在想歪点子,别人摆摆手说,我就看看,你父亲真有心啊,给你留下一笔财富呢。

    我等别人走远了,拿起瓦片掷去,恨恨地说,不安好心,假说好话。

    我跟父亲说起来,父亲呵呵一笑,像没事的样子,可我却急了,一晚上提心吊胆,没尿也爬起来,打开大门,在墙角偷偷呆一会,尖着耳朵听动静。

    屋后面其实全是麻骨石,只有面上三四十公分浮土,土质相当贫瘠。父亲经常给柏树施些肥,我也学模学样,拾一些牲畜的肥料,埋在柏树的根部,期望着它们快快长,以后多做些冲担和扁担,我扛着它们,扛着厚实的农作物,扛着一家人的向往。

    它们也懂我们的心思,一直顽强地生长,没有一棵死去,苍翠浓密,像一堵绿色的墙,缀满生机和希望。

    在那样贫寒的岁月,父亲给我一点一滴的滋养,我也像一棵柏树,茁壮地成长。

    然而,父亲却老去了,脸上像柏树的皮,苍黑皱裂,虽有韧性却无活力。终于在某一天,在生活这把尖利的锯子和森冷的斧子长期切割砍斫下,父亲的生命被岁月无情地盗伐了。

    父亲留下了一栋房子,以及各种各样的树。父亲曾指着那排柏树不无自豪地说,倘若他再活五十年,也不用为冲担和扁担操心,我就更不用操心了。我知道,父亲活不了那么久,但也没想到,他那么快就走了。

    其实,父亲心里有个期望,但他没说出来。柏树做棺椁是上佳的材料,不易腐烂,还有暗香,他多么想久活些时日,等柏树长大一些,给自己打一副棺椁。到我这一代,他指望我跃出农门,不再像他那样,肩挑背扛,匍匐在土地上,哪里还要什么冲担扁担呢。

    他虽然一直没说出来,但他长期用手丈量柏树的直径,估摸柏树的长度,经常盯着柏树喃喃自语,他的行为早告诉了一切。

    苦难的生活压垮了他,虽然还有更多的爱不曾为我们付出,但他已经无能为力,在岁月面前,他还不如一棵树。至少那树有人施肥,有人照料,而他,来不及等到,等到我有能力给他安慰,给他赡养,他就一声不吭地去了。

    他殁时,那柏树最大的只有碗口粗,它们不知发生了什么,面对院子里弥漫的伤悲,只是静默着,像失去了知觉。

    现在,家里父亲置办的冲担和扁担已成了闲散物品,没处可用,但我一直舍不得将其烧掉。我将它们搁在新房的三楼楼梯转弯处,每当闲来无事,我就会爬上三楼,看看对面的山。上上下下时,我会摸摸那些冲担扁担,它们早已被父亲的肩膀打磨得光光溜溜,几乎可以照出人影来。

    恍惚间,父亲从对面山上来到这些农具边,带着汗味和烟味,微笑着,猛然吐出一口烟。那烟爬满了我的脸庞,我的泪一下子辣出来了,在烟雾间奔淌,止也止不住。

    我难得回一趟家,难得来一趟老屋边。老屋现在被推平了,不留一丝痕迹,我不知在它訇然倒塌时,是否也如父亲一样,带着无限的留恋。而那些鸟,那些虫,如今又散落在哪里,是否找到生它养它的地方。

    还有那些树,那一排排柏树,最小的也比碗口粗些。父亲倘若活到现在,完全可以从从容容地用它来打一副棺椁,好好享享儿孙的福,再从从容容地过去。

    那些树应该也没作柴禾了,现在大多用煤气,更不用作农具了,别人嫌它们碍手碍脚。它们去了哪儿呢,也许被水冲走了,也许被埋进土里,将腐烂成渣,再肥沃这片土地。

    听说老屋这儿以后会种一些药材和经济林,这儿又将郁郁葱葱,鸟鸣虫舞,人影绰绰。只是,现在它已换了容颜,寂寞得只剩下一身黄黄的面皮,将岁月企图一笔抹去。

    这儿也会长出葱茏的草来,因为有父亲和我施过肥。它们也会长得很深,像庄稼地里,像父亲的坟头的草一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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