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弘月行至四道口西巷前时，就察觉到有些异样了，平日里来往其间的都是布衣百姓，今天却多了马蹄轿辇，一道往北，朝着拓跋府去了。
来接她的仍是那个叫苏榭的护卫，只是这次却不从正门走了，他将她往昨晚出府的那个侧门带入。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今日府中怎的突然如此热闹？”
“不过是些大小俗务，与我等无关，姑娘莫要大惊小怪。”
郑弘月悄悄回过头，隔着几道回廊，还能看见三两个官服加身的人行色匆匆地跟随着小厮穿梭于府苑中。
拓跋寅已在房中等候多时了，昨晚他们已经约定好时间，只是这等待的时间令人煎熬。他告诉郑弘月，今天要带她去看他最好的朋友。
还能是谁呢，郑弘月心里有数，不过是之前那丫鬟口中提到的小狗罢了。
果然，郑弘月刚踏进内院，拓跋寅就喜滋滋地迎了出来，领着她到天井去了。狗是厨娘黄婶养的，白天便拴在天井这，方便她干活时还能照看着。
“阿黄阿黄。”还没看到狗，拓跋寅就先叫开了，他拉着郑弘月连跑带跳地出现在了阿黄面前。郑弘月有些诧异他今日的性子，怎么面对这只狗时变得如此开朗，和发病时判若两人啊。
郑弘月蹲下来摸了摸阿黄，“以后我们仨就是好朋友了。”
拓跋寅点了点头，“阿黄会喜欢你的。”他把拴着阿黄的绳子解开，让狗肆意地在空地上撒欢，“告诉黄婶好多次了，不能拴我的阿黄，她怎么就是不听！你看阿黄被她拴得多难受啊。”
郑弘月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看拓跋寅逗狗，许久后突然开了口：“为什么你不交其他朋友？我是说，人。”
拓跋寅愣了一下，又笑了，“不是有你吗，你是我的朋友啊。”
“在我之前呢？或者在我之后呢？”
他垂下了头，摸着阿黄的脑袋，“他们都怕我，也讨厌我。”
“怎么会呢？”郑弘月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你的脾气……平常都挺好的，为什么要怕你？再说了，像你这么俊秀聪颖的世家公子，谁会讨厌你？”
“你不懂。”拓跋寅松开了阿黄，扶着膝盖站了起来，“他们怕我是羌人，他们讨厌羌人。”
是了是了，郑弘月听郑赦说过，拓跋宇还未被授玄武令时，曾因祖上是羌人之后而倍受排挤，即使是后来他领兵征战了，市井百姓也大多对他不抱希望，四方诸国百年前曾受羌人之苦，致使到了拓跋宇这一代仍然被人仇恨。只是前几年拓跋宇得到新皇提携，接了玄武令，才使拓跋氏在王都地位超然。
“这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大家都很尊敬拓跋氏，你也不必担心有人因你的身份而疏远你。”
拓跋寅抬眼看着郑弘月，她的眼神很诚恳，让他的心也安定了许多，“我知道，昨天我就知道，你带我去了多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没人在意我是什么身份，只是分愿不愿意接触罢了。”
“今后可不许再这么颓丧不前了，你才十八年华，该有的是好日子要过，好朋友要交，好酒好肉要吃呢。”
拓跋寅笑着点了点头，“徐叔让我多和你走动，我们可以一起吃好酒好肉，一起过好日子。”
醉仙居的宴席摆上了，郑弘月并没忘了这茬。她把拓跋寅带到醉仙居里的时候，靠里头的那桌已经坐上了三个光看背影就知身段窈窕的姑娘。
“你不是连一碗饭的钱都没有了吗？怎么还能点上这一桌的菜肴？”
郑弘月拿起筷子就往他脑袋上敲，“昨日说的是当时身上没有钱，可是我的住所里还有啊，不然我今后可怎么在你们王都过活？”
小二哥笑眯眯地给二人斟上酒，“菜都上齐了，有什么吩咐再召我啊。”然后他弯下腰来在郑弘月的耳边耳语道：“那些姑娘说了，今儿特意打扮了一番，还要给你讨点脂粉钱。”
“行吧，就这么办，但是你说说看，她们这打扮，也没多招人啊，我这小兄弟进店怎么就都没正眼看过她们，是不是她们坐得太远了？”
小二哥用余光打量了一番拓跋寅，“姑娘好手段，这小公子是哪家的少爷，生得如此标致，我竟从没见过。”
“那今天就让你开开眼了吧。”郑弘月得意地笑了笑，但不打算回答他，怕拓跋寅的身份这么随便说出去不好，况且自己是在筹谋着要给他找花姑娘，这么光明正大地来，恐怕真要引起些是非了。“你先退下吧，有事我再叫你。”
一旁的拓跋寅四处打量着，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外头吃饭，感到很是新奇。
郑弘月夹了几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快吃吧，这家小店啊虽说是卖酒为业的，但这小菜做得当真不错。”
她看着拓跋寅乖顺地扒着饭，突然凑到他面前，“你定过亲吗？”
这下把拓跋寅吓坏了，他艰难地将满满一口蔬菜吞了下去，瞪着眼睛看她，“没有没有。”
这个回答正中下怀，郑弘月将筷子放下，“你的十八生辰也过了，仗着你爹的名号，不久肯定有大把官宦女子要往你家送画像了。”她靠近拓跋寅了些，继续说道：“但是你自己也要有些主意才行，可不是官宦世家才能匹配的。”
拓跋寅红着脸，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郑弘月干脆坐到他身边去了，一只手揽着他的肩，一只手悄悄指着角落里那三个姑娘，“看到没？阿寅将来娶妻纳妾，定要挑这样风姿绰约、柳腰婀娜的，可别总要高看官家女子，那都是利益之亲，守着真心疼爱的女子才能春宵良度啊。”
“弘月是官家女子吗？”
听了这话，郑弘月瞬时一愣，“平民之材。”
“那与我会有利益之亲吗？”
她悄悄地挪回原位去，“瞧你这话说的，即使是平民，也分三六九等亲疏远近吧，我们只是君子之交，有道是淡如水。”
“你是不喜欢我？”
“小少爷自是才貌出众，只是我在焉阳老家已有婚约，再说了，我可比你年长些，按理说你该唤我声姐姐。”
“你喜欢他？”
申珏嘛，哪能不喜欢，文韬武略有才得很，相貌虽没拓跋寅清秀，也还算凑合。最主要的一点，人家性情正直果敢，拓跋寅这善变的性子，怎及得上申珏一毫？想到这，郑弘月便觉得自己这亲事定得真是妙，该回去给祖上多烧几支高香。
拓跋寅仔细观察着郑弘月的神色，希望能找出些痕迹来安慰自己，可最后还是不由苦笑，“看来你是真心喜欢他得紧啊。”
郑弘月尴尬地搓搓自己的脸颊，“待会儿我带你去那花楼里逛逛，里头的姐姐妹妹香软得很，保你挑得上称心的，也别再我这乱留情了。”
“罢了罢了，君子之交，是该淡如水。”拓跋寅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今天不方便了，改天再去吧。”
拓跋寅执意不让郑弘月送，说是该有男儿的风度，于是自己大摇大摆的走了回去。
郑弘月站在醉仙居门口，目送他离去，察觉到他的性情日渐变得沉稳开阔，她的心里也添了几分快意。他的病情若是真的能好转，也能是个好男儿。
直到拓跋寅的身影消失在街口后，郑弘月才重新进到醉仙居里，掏出几锭银子给了小二哥，“昨晚的是赏钱，这是今天的酒菜钱。”
小二哥喜不自胜地看着郑弘月，像是找到了大财主似的，恭恭敬敬地接过银两，送郑弘月出去时，却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刚才听姑娘说，老家是焉阳的？不知在焉阳还有什么亲朋好友吗？”
郑弘月疑惑地看着他，“自是有的。”
“这可不好，姑娘还是赶紧写快书通知他们，尽早离开焉阳。”小二环顾四周后，凑近了她，“刚听几个来小店吃酒的贵人们说，皇上传旨让玄武将军入秋前突袭西陈。这焉阳就在永定河边上，战火一旦起了，恐怕难逃厄运。”
郑弘月谢别小二哥后，目光呆滞地走在街上，该来的始终会来，只愿日后拓跋寅别恨我。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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