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是婴儿的舌头柔软地舔着这个被绿色汪洋覆盖的村庄，从古月的家到通往岗头镇的一条公路需要往下经过山上一条蜿蜒曲折的路。
因为是下山路，需要小心谨慎地走，古月让妈妈坐在牛车上，自己在前面牵引着牛，小玉姑娘不甘落后，扯着古月的衣襟，一路上叽叽喳喳的。
“古月哥哥你说今天咱家的东西能卖多少钱呢。”
“我算了一下，咱家黄豆、玉米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怎么着也得卖150块钱吧。”
“不能便宜了那些镇上的王八蛋，咱们就得提高价格，看把婶婶累的。”
小姑娘细细盘算着这一笔账，她是真的心疼婶婶，更多的是爱着她的古月哥哥吧，她想的是：多卖钱，婶婶就可以买件新衣服啦，而且古月哥哥才能吃得好一点。
官小玉对自家的东西就没那么热情了，因为家里不缺钱用，也从来没为生活操心过，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应该做一个正直的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千万不能要。
这使得她常常鄙视她的妈妈，因为她妈妈总是和她爸爸商量，哎今年的芋头还是卖四毛？咱就管人家要八毛吧，镇上人有钱，也不和你还价。
官记柱总是批评她：扯淡，你这样整，不怕村里其他人嚼你舌头？你这是破坏统一价格行为！
小玉妈便开始较劲了，她嗓门大说话冲，一把鼻涕一把泪：没用的男人，别以为你做了个村会计就了不起，你有戴家旺有钱吗？人家在村里又是开店又是贩卖，听说戴家旺前天贩了一车子芋头，卖了整整一千块钱呢！
官记柱没有理这婆娘，转身就走出屋，说起戴家旺他就有气，这是个什么人哪！低价把村民辛辛苦苦从地里收回的东西贩走，再以好几倍的价格卖给镇上那些傻子，这不是“奸商”吗？
古月眯缝着眼睛，看看了天，蓝蓝的。
快要进入左刘的公路了，一只手往后面牵住小玉妹妹的手，回过头说道：傻丫头，你也坐牛车上，哥要骑牛背上了。
小玉姑娘立马停止叽叽喳喳的说话，清晨的阳光下，古月哥哥的脸的轮廓越发英俊，小姑娘心里一阵热流涌起，花痴似的拽着古月的手说：
“小玉要和哥哥一起骑牛背嘛！”
古月看着这可爱的妹妹撅起小嘴巴，微微一笑，无可奈何的说：那好吧，可是你得好好听哥哥的话哦，要抓紧哥哥，不许调皮。
小玉姑娘开心得大叫一声：知道啦！
骑在牛背上，一把抱住古月哥哥的腰，靠在哥哥的背上，小玉姑娘果然安静得很听话得很。
岗头镇是所有周边乡村单位的行政经济和教育中心，人丁兴旺、经济发达，外来贸易商贾较多，而且地理位置上由于处于各村中心地带，来往较为通畅便捷，自然成为所有村民心目中的“城市”。
左刘村每月15号的赶集是个逐渐形成的日子，它以左刘人为农产品出售主体，其他各村镇人购买交易为参与方，慢慢形成了岗头镇独特的农产品贸易日。
古月赶到集贸市场时，人还比较少，便挑了一个出入口的好位置，将牛车安置好，把货物背下来。
看了看对面几百米远的镇政府大院，门都没有开，一个扫地工还在院子里拖地。
小玉姑娘把一块大布摊开在地上，将农产品每样倒一些各自分开放在地上，把价格牌对应摆放，然后就和古月哥哥、古月妈妈并肩坐在小凳子上，开始了今天的赶集交易日了。
哎呀，惨了！
小玉忽然叫道。
小姑娘和古月哥哥一起，哪里肯放下可爱和调皮，嘴里又叽叽喳喳地说道了。
“今天我妈会不会过来看见我呀，我还骗她说，今天去舅舅家呢。”小玉托起腮帮子，看样子是真的着急。
古月妈妈一听，也着急了：“玉伢，那怎么好，你妈看见你又是要怪你的！”，她显然了解小玉妈的脾气。
古月怎么会让小玉受到指责呢，今天真的是大意了，全怪自己，不无自责地：“玉妹妹，是哥哥不对，哥哥这就带你回家。”说着就站起来了。
小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这样说，古月哥哥肯定要着急的，心里打了自己几个嘴巴。
小玉云淡风轻的说：哈哈，逗你们的啦，我和妈妈说好了的，她才没那么小气呢。
一边心里紧张地祈祷着：妈妈啊，你可千万别撞见我啊。
古月妈还是不放心：还是我和你妈说，就说我老婆子叫你来帮忙的。
小玉赶紧宽慰古月妈：放心啦婶婶，我妈要知道我和您一起，指不定有多开心呢！您就放心吧！
慢慢的，左刘人渐渐都到了，他们挑选着各自的位置，将农产品摆放在地上，坐下来等着有人来买。
而岗头镇上的人们也渐渐有些早起了，他们三三两两地经过集贸市场，有的在摊子前开始了洽谈。
小玉姑娘左顾右盼，还好，旁边和对面四周的位置都陆陆续续有人蹲点了，就算她妈妈来赶集，也看不到他们，心里一下子轻松了。
这时，一个挺着肚子的人在古月家的摊子前站住了，他摸着下巴看了看，走过来问道：
“请问，芋头怎么卖法？”
古月礼貌地说：“您好，四--------”
小玉的嘴巴快得很，立马插过话来，打断了古月哥哥：“这位大叔，咱家芋头是山里最好的土壤生长出来的，芋头新鲜，刚从地里挖出来，不信您好好看看”，
小玉一边很快地说着，一边拿起一个芋头展示给那人看，“所以我们的价格是七毛一斤，不讲价的哦。”
来人犹豫了下，古月急着要说话，又被小玉姑娘压下去了，大叔，您再犹豫芋头就不新鲜啦，七毛已经很便宜啦，看看大叔应该是有钱的人家，不会在乎这点小钱吧！
这话说得好不舒服，来人哈哈笑起来，大手一挥：“好，给我来五斤吧！”
小玉姑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这么好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大叔，五斤不够吃的啦，我要是您家女儿，肯定会怪你买少了，因为咱家的芋头真的好好吃呢。
来人看了看这俊俏活泼的小丫头，伶牙俐齿的，也是不好意思推辞，爽朗的说：好吧好吧，给我来十斤吧，凑个整。
“好嘞，大叔真爽快！”小丫头赶紧起身取袋子给装上芋头，称了够斤两，说：看在大叔这么帮忙的份上，我们就多送大叔半斤啦！
来人从地上提起装好的货物，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连连点头称赞：你们家的小姑娘真是聪明能干呢，将来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说完，心满意足地提着东西离开了。
小玉被这一夸，倒是有些害羞了，因为这是第一次被陌生人夸，显得更加可贵。想起妈妈对自己说的却是：农村家的姑娘，随便找个人家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天仙下凡。
在她的心里，古月哥哥就是这个“好人家”，她只想和古月哥哥永远在一起。想到这，小姑娘俊秀的脸上浮起一片绯红，她不由抓住古月的手，把脸靠在哥哥的手臂上。
古月妈笑眯眯地看着这可爱善良的小姑娘，心里是开心的，她有时真想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呢，可是小玉虽是人家的女儿，在心里却已被视为自家的闺女了。
笑眯眯地，老太太又心疼又略带嗔怪地道：
“婶婶知道玉伢懂事，可是咱不好出高价，大家都不容易呀。”
古月阴沉沉的拉着脸，冷冷批评道：
“四毛的东西你卖七毛，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奸商！”
小玉姑娘如花似玉的笑脸，一下子凝滞了，有些口吃地辩解：
“古月哥哥，为什么别人家可以卖七毛、八毛还有更多，咱家就不可以呢！而且咱家的货都是货真价实的，婶婶付出了多大的辛苦，况且人家也同意了嘛！”
古月甩开小玉的手，英俊的脸庞脸色难看得很，他自小受到的教育是，不拿别人的一针一线，不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想起爸爸曾经教育自己的：
做人，要有骨气！
咬着牙，古月一字一句的说：
“我们宁可穷，也绝不，绝不拿不该拿的东西！”
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小玉的泪水冲出了眼眶，看着亲爱的古月哥哥那满脸怒色，真是比死还难过，谁说她都可以不在乎，唯独古月哥哥不行。
古月妈妈意识到了不妙，说实在的，对小玉姑娘做的，刚开始也有些不赞同，可是看到来客心满意足地离开，想到小月这样做全是为了自己家，她又觉得小玉姑娘做的也未免不可。
她是一个坚韧不拔、再困苦也不会低头的老太太，一生之中没有拿过一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和自己的丈夫一样，诚心诚意、自立自足地过着贫寒的日子。
可是她也知道，许多农作物的价格已经提高了，农作物化肥、除草剂之类的也已涨价了，只有自家还在坚持着几年前的价格，这样下去，说真的，卖出的钱也就勉勉强强维持下一轮种植，但这终将让自家的生活越来越难以为继。
她看见太多左刘人纷纷提高了农产品价格，她也挣扎过，可是总是斗不过心里的那道戒律，一想起丈夫，总是放弃了提高价格的念头，或许就该这样穷下去吧，总不会饿死吧！
但是，古月因为学费的问题已经辍学了，家里唯一的希望就是古月啊！他不读书，将来还要在这个闭塞的山村守着一辈子吗？她隐隐约约地想过外面的世界，想过岗头镇，也大胆地想过雅戈湖对面的————那片传说中的富饶的陆京市！
她的潜意识里，对于祖宗古训“外人不可信”的说法持有怀疑，她相信，一个人只要堂堂正正处事，不欺人、不害人、不骗人，为什么就不可以出外呢？外人应该也是讲道理的吧！
这些念头也只是在心里偶尔浮现，作为一个女人，她不能够讲出来。
老太太挥手叫古月坐下，不要冲动。她站起来，抱住这让人疼爱的小姑娘，转脸对着古月，有些生气地：
“玉儿没有错，咱家庄稼早该涨价了，你看看现在还有谁家芋头是卖四毛的？连花生都涨到六毛了，再这样下去，你还要读书吗？王家后代还要生存下去吗？”
古月怔住了，看着妈妈疼爱地抱着小玉妹妹，对自己刚才的行为很是不满，有些想不明白，妈妈不也经常对自己说，做人要有骨气吗？为什么，妈妈忽然转变了呢？
这是为什么？
古月神情黯然地，吞吞吐吐的：
“妈妈，你难道忘记你对我说的话了吗？咱们做人要堂堂正正，就是穷，也要........”
“好啦！”老太太肃穆地，点头示意古月坐下来，这个孩子自小就教他这些道理，以至于都有些迂执了。“小玉姑娘做得对，她只是为了我们娘俩，你还要怎么样？你要怪就怪妈妈好了！”
妈妈的神色煞是庄严，古月从来没见妈妈这样，心想刚才确实对玉妹妹有些失礼，她冒着被她家里人的责怪的风险，跑出来帮自己家，我又凭什么怪人家呢？
古月没有吭声，一把坐到凳子上，耷拉着头。
人越来越多起来。
人们在长长的左刘人的集市里，东张西望，这里走、那儿看，寻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王古月？”一个细小的柔媚的带着疑问的声音忽然传来。
古月、古月妈妈、小玉姑娘不约而同地循着这声音看过去。
“杨小雪！”
古月不由得大吃一惊地，叫出声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