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写作征文]一沐春风菜花黄－怀念母亲

[谈写作征文]一沐春风菜花黄－怀念母亲

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
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
—《菜花》清 乾隆

四月，汉中盆地最好的季节已经来临。

春风过处，吹开了成片的油菜花，它们悄然覆盖了田野和山坡，仿佛为大地披着一条金黄灿烂的毯子，勾勒出妖娆动人的曲线。桃花、杏花、樱花们也不甘示弱，趁着露脸的阳光，张开了或白或粉的花朵，像一张张欣喜的笑脸。成片的装点在山腰里，河岸边，又给这金黄色的毯子上，不经意的绣上了装饰用的花朵。

家乡汉中是油菜的主要种植区。在田野里疯玩的孩子们，油菜田就是最好的捉迷藏的地方。钻进去之后，从外面绝对看不到。钻出来之后，头上衣服上会落一层黄黄的花粉。那时从母亲口里，就知道油菜的用途很多。嫩苗是爽口的时令蔬菜；杆可以做燃料；籽可以用来榨油。近年来，油菜花也成为了春天赏花的重头戏。汉中还成为了全国最著名的几个赏花景区之一，到了春天，各大赏花节接连上阵，全国各地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

往年这时，母亲一定会打电话给我汇报这盛况。电话那头的她像个孩子一样兴奋：“油菜花全开了呀！咱家房前屋后的田里，都铺满了。你有时间就回来看看！”我知道，她是想我了。

因为工作忙，为人母后又多了一个丢不下的小家伙，我不是每年都能回去看她。在可以安排出时间回乡赏花的日子里，陪着母亲一起在田间小路上散步，看着漫山遍野的菜花，嗅着春日里甜丝丝的气味，再帮母亲拍几张“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从中笑”的美照，真是最美好的时光。

今年春天里，我没有接到母亲的电话；今后的春天里，我再也不能接到电话了。母亲离开我，已经一年了。

去年这时，也是一般的春花绚烂。在那样美好春光里，母亲终究没能抵抗住病魔的侵袭，溘然长逝于奉献了一生的医院里。那一季，曾经看惯了的秀丽山水，旖旎春光，在我的眼中全体失色。从五彩斑斓褪色成一部单调悲伤的黑白影片。如今，再看到这满眼的金黄，掩盖许久的悲伤心事猛然被掀开。从前的点点滴滴都涌起，在我来不及难过的心里。

母亲是妇产科医生。六十年代下乡做过赤脚医生，七十年代响应国家号召，投身于热火朝天的三线厂建设。母亲这辈子接生的婴儿无数。她以前常开玩笑说，不但是厂里，连周围四里八乡的孩子出生，第一眼就看到的人就是她，多神圣的职业啊。母亲身上有着那个时代的劳动者最典型的热忱和敬业。而这份职业的辛苦只有家属才知道。

产妇发作经常在半夜，发作起来就是通宵工作。如果几个产妇同时有反应，医生护士们常常忙十几个小时都无法休息。即使母亲不值夜班，也常常会有危急情况要赶去处理。没有电话的年代，半夜会有人来敲门；后来家里装了电话，吵醒我的就是突兀响起的铃声。常常是于迷迷糊糊中，听母亲低声说话，披衣起床，匆匆出门。再回家，就是第二天了。医生家的孩子也久经熏陶，我小小年纪就知道大出血，宫外孕，急产这些专业术语。每次听到，就意味着又是母亲的一个不眠之夜。

母亲对待病人十分的耐心和关怀。很多病人到医院来就是排长队也要找她。平时出门，路上总有认识不认识的人打招呼，热情的还会迎上来，拉着手跟她说半天家常。如果去菜场。碰到看过病的老乡在摆摊卖菜，总会被硬塞进一大把豆角，一堆西红柿，或者一条鱼。“老乡种点菜不容易，不要不要。”母亲总会在菜场跟她们推搡半天。次数多了，母亲就不大去买菜，经常让父亲去，还嘱咐万一被认出，要躲的快些。

母亲辛勤一生，离不开她的医院和病人们。到了年纪退休后，本来该安享晚年，可医院缺人，母亲又返聘回医院看起了门诊。病人每天都很多，常常一天下来一口水都喝不到。家人担心她的身体，劝她放慢点节奏，上午看不了的，可以下午接着看啊。母亲总是说，“病人们大老远来一次不容易，特别是周边村里的老乡。我少喝点水少跑厕所，就可以多看几个人。”

母亲有一颗悲悯的医者之心。作为那个年代的妇产科医生，除了接生新生儿的欣喜，还看尽了许多的世态炎凉。生育政策的严格执行使得医生不得不为超生的孕妇做引产手术。每次母亲都纠结着心肠，常常会念叨，“真是很作孽。孩子有时候还是活的。” 我那时小，还不是很明白她的感慨。到长大后自己做了母亲，才深深的理解她的纠结。莫言的小说《蛙》中，对于特殊年代里种种做法有着入木三分的描写。母亲不同，她没有小说中医生的冷酷，她的心里始终是柔软又善感的。

她一定觉得，平安出世的孩子嘹亮的哭声，是世界上最美妙动人的声音。而每个出生的孩子，当降生后第一眼就看到母亲脸上如花般绚烂的笑容时，也一定会对这个崭新的世界充满憧憬和期待吧。

在最深的记忆中，母亲的形象都是她辛勤工作的样子。穿着白大褂，在消毒水味道弥漫的病房间穿梭，在彻夜亮灯的手术室里忙碌，在人满为患的门诊科室里问诊……

对待病人如春风一般温暖，对待工作全心全意，常怀一颗悲悯的心，是母亲一贯的作风，也是她教育子女做人的原则。那个年代的父母，工作忙，子女多，资源少，没有教育著作可读，没有很多时间陪伴，也不会交流育儿经。最好的教养方式，就是“以身作则”。

母亲用一生为我塑造的榜样，正如这“一沐春风千顷黄”的菜花。肆意开放时可妆点大地，花落之后仍有纯朴无私的付出。直到被晒干，被燃烧，被碾压成油，才是它最终的使命达成。

又是一年菜花黄。细细看去，每一朵隐在金黄花海中，仰脸微笑的花朵，依稀都是母亲的淳淳教诲，又仿佛蕴含着母亲的殷殷期待。要坚强，勇敢，有爱，努力的生活，方不辜负母亲给予的这个鲜活生命。我记住了，并将带着母亲的厚爱和期许一路前行。

怀念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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