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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大作战——爸爸的铜火锅

年味大作战——爸爸的铜火锅

作者: 柳上听黄鹂 | 来源:发表于2017-02-03 19:16 被阅读387次

    爸爸年轻时候,是风流倜傥的男子,多才多艺,会唱京剧,扮样板戏《沙家浜》里的郭建光、《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扮相英俊,会拉二胡,写得一手好字,一到过年,就龙飞凤舞大批给单位写对联,是单位文体活动的活跃分子。他的专业是工民建,那时候没有电脑,所有的设计图都是手绘,即使后来做了领导,他也未曾离开他热爱的专业,成天不是趴在桌上绘图,就是在建筑工地上检查工作,又时常出差,因此在他工作的几十年里,在家里待的时间很少,在我们的幼年,他除了拿钱回家,尽量淘换到更多那个年代所缺乏的食物,似乎并不懂得如何疼爱我们。

    大姐、二姐老大了才从老家来到爸爸身边生活,似乎总与爸爸隔了一层,对这样的爸爸自然颇多微词。

    直到退休之后,父亲陡然对儿女生出依恋来,大概年纪大了,心肠也变得柔软起来。那时候我们兄弟姐妹皆已成家,他是喜欢热闹的人,成天盼着儿女来家,来了切切地问吃问喝,让我们都大跌眼镜,觉得与从前的爸爸判若两人。

    母亲性格暴躁,又爱唠叨,若无儿女孙辈在家,俩人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合,就吵起架来,所以除了跟退休的老人们打牌下棋,儿女回家就成了父亲最开心的事,尤其过年时候,我们成堆地回去,爸爸高兴得很。

    我们这里的风俗,是初一女儿不能回娘家,初二才能回去。我们家只得弟弟一个男丁,却有三个姐妹,因此热闹要数初二。

    初二这天,因为人多,爸爸于做饭外行,却急于要做点什么,就总会为我们点起一只大肚的铜火锅。我家所用的铜火锅,其实应该叫做暖锅。我看文献,说暖锅有两种,一种是“兜底式”,上面是一只有盖的铜盆,下面是一只装酒精或木炭的小炉子,《老残游记》里曾经写到过;另一种就是我家用的这种,叫做“穿心式”,从底下伸上来一根放木炭加热的橄榄形炉筒,锅就套在炉筒的四周。

    提前一天,爸爸就会把各种需要发泡的木耳、香菇、腐竹、海参、海带等等按照道听途说来的法子,用不同方法不同温度的水泡上。初二早晨,爸爸起得绝早,站在楼道口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红红的碎屑象是铺在地上的红毯,迎接我们回家。从前他是没有这些讲究,但他现在讲究起来,觉得这样才喜庆吉祥。

    不需母亲动手,他把冻在冰箱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厨房里被他摆得满满荡荡。要洗的要焯的他象当年画图纸一样一丝不苟,比母亲还要细心。母亲有时笑骂他,老了见了儿女倒这么贱,他浑不在意呵呵笑着,手下不停。

    看着我们快要来了的时节,爸爸就开始在楼道里点火锅。用报纸引燃木炭,拿一把扇子扇着风,或趴下身去,对着灶下的木炭吹气,呛得眼泪直流,火点起来后,烟跑得差不多了,才端在桌上,开始装锅。

    在这圆环形的锅里,爸爸先放上一点高汤,然后以海带、海参、香菇、干贝等打底,上面分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每样材料各占一段,鱼丸、肉丸、豆腐、豆腐皮、炖好的肉方切成的薄片、白菜、红薯片、宽粉、金针、木耳……凡是家里有的菜蔬禽肉,都可以往里放,一个圆环形的大锅就被这些食材切割填满成一块一块凸起的小丘,复又联合成一个隆起的圆环了,填好了锅,就可以缓缓地套上盖子。

    为了使炭火更旺,爸爸还预备了一段临时“烟囱”,需要的时候在炉筒上一套,抽劲更大,锅不一会儿就开了。

    有了这个真材实料的大火锅,待到我们进门,简单弄几个菜就可以上桌开饭了。这时候各种材料,在高汤咕嘟嘟的响声里,既各自为政又互相融合,混合的香味从缝隙里冒出来,我鼻子很灵,能从这混合的香气里闻得出十好几种食材的味道,他们就都说我不愧是狗鼻子(我属狗),这也不知是骂我还是夸我呢,反正我很得意。开得大了,有汤水溢出,不时刺啦一声刺啦一声,这时就要赶紧掀起盖子,根据食材的成熟程度开吃了。

    每次吃火锅,我都会想起朱自清写冬天他们家吃白水煮豆腐,说“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爸爸的铜火锅码得东西太多,有时至于连汤都不见,但热腾腾的情形相仿佛。

    又无端想起白居易那首耳熟能详的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个小火炉是用来烫酒,我们的火锅是用来煮食。三个姑爷,有时弟弟也留在家里,陪着爸爸喝几杯烈酒,此时他高兴得象个孩子,我们让他安心喝酒,不用起来动手,他却执意一会儿起来加炭,一会儿起来加汤。

    我们姐妹在锅里挑吃东西,你给她夹一片肉,她给你夹一筷子粉丝,吃得有一角露出汤来,还可以煮任何自己想吃的东西。有时还在碗里加上自己喜欢的调料,吃着吃着就吃多了,最后都是一边嚷着减肥,一边又把别人夹在碗里的东西吃掉,滋味如何都可以不论,单是在腾腾的热气里围炉而坐,开怀大吃就是一件乐事。

    在那些年里,大年初二伺弄这个铜火锅,成了爸爸的寄托,成为他表达爱意的方式和仪式。有时候爸爸喝得高兴,话就多了,他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引得大姐、二姐抢白他,数落他对家的粗疏与忽略,连他费劲张罗的火锅也不领情起来,她们一边吃着,一边吵爸爸说明年不许弄了,她们宁愿吃炒菜。

    07年家里经过一次大的装修之后,大姐、二姐嫌火锅烧木炭熏黑了吊顶,坚决不让爸爸点火锅了,任他如何抗议也无用,爸爸为此十分懊恼,甚至后悔掏钱装修了房子。

    此后好几年,初二那天,爸爸都有些讪讪的,怏怏的,不知自己该干啥,依旧泡发了一盆一盆的木耳、海带、干贝等,全是做火锅的路数,又被母亲、大姐、二姐一顿数落,每到这时,我都觉得爸爸很可怜,却无可安慰。

    直到去年冬天,弟弟请吃饭,特意去一家专卖铜火锅的店里,那个大铜火锅除了盖子上雕着二龙戏珠的图案,与我家的铜火锅一般无二,弟弟说怀念当初一家人围炉而坐的光景。那天屡次填火填水填菜,吃得热火朝天,爸爸趁机提出他今年要把火锅拿出来,反正房子已经装修了十年,早已黑了。大姐二姐一听当初勒令他卖破烂的铜火锅他还偷偷藏着,对他又是一顿批评教育,坚决不同意,说爸爸老了,等着吃就行了,干嘛瞎折腾,想吃了到饭店来吃一次就完了。爸爸被一顿呵责,很不开心。

    大姐、二姐都是老师,不由自主就要批评教育别人。虽然她们是好意,我却觉得不能以自己喜欢、应该以别人需要的方式去爱别人,对于父母是随顺,对于儿女是放手,而不是硬要老去的父母按照自己所思所想去生活。

    一看有我和弟弟支持,老爸回了家就翻东倒西,把藏了多年的铜火锅搬了出来,也不顾姐姐们的反对,好一段时间,他一边看电视,一边把那个有点生锈的铜火锅左擦右拭,居然把盖子擦拭得光亮如铜镜。

    今年大年初二回娘家,刚一走到楼道口,就闻到了木炭的烟味,上去一看,八十岁的老父正撅着屁股在楼道里吹风点火,两个姐姐在家里吵他:“不让弄不让弄你又弄上了……”爸爸任她们说,乐呵呵地跑进跑出,脸上带着木炭灰,可笑得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我说姐姐们:“成事不说、遂事不谏,你们说爸爸固执,你们这不是固执是什么?爸爸就象一棵生长百年的老歪脖树,你们还想现在生生把它拗直了怎么滴?有钱难买乐意,爸爸乐意,你们就随他去吧!”

    爸爸高兴地答腔:“就是就是!”

    过大年,一家人团团坐,吃火锅,多么相宜!我觉得火锅是最国粹的吃法,也是最极致的团圆,每一种食材都染上了别的东西的味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就象骨肉相连的一家人,爸爸的铜火锅,饱含着拳拳父爱,也许不是最美的味道,却是团圆的味道,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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