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六年,我的世界将不再有你。
当这地球没有花,你不爱我,自有他。
深夜十二点,马赛克的旋转吊灯映在漆黑的落地玻璃窗里面。我写着你,想着你。你是我的世界里,一场来了又走的传奇。
五光十色的华丽,隔着我无法穿越的距离。
其实我多想问问你,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
【一、范冰冰和范跑跑两字之差】
其实,洛洛跟我的关系,胜过你和我之间,他是我第一个亲吻过的男生,尽管我只是吻了他的脸,可他还是很开心,他说他喜欢我,很喜欢很喜欢,他愿意把他人生里面最重要的东西拱手送给我。
那件东西就是你。
洛洛说,亦薰姐姐,我把我的老豆送给你好不好?他这个人虽然脾气臭了点,老爱板着脸,但是他心地很善良,不抽烟,不喝酒,会扛米,会拖地,会做番茄炒蛋。而且,他还是富二代哟!
鬼灵精洛洛只有九岁。
但是我觉得他严重早熟。他说,要是你不要我老豆,那你就考虑一下我吧,你只比我大十岁,我长啊长啊的,很快就能到你那个年纪了。而且我一定长得比你高,因为亦薰姐姐你是个小矮个。
哼!敢说我是小矮个!我伸手去捏他白胖的小脸,呵他的痒,乐得他在地毯上打滚,然后你就进来了。
你眉头一皱,我就知道你要骂我。
你总是骂我。我在你家的羊毛地毯上打翻了一袋薯片,你骂我。我把你最心爱的玻璃花瓶撞碎了,你也骂我。我有一天按开关,一按全屋的保险丝就烧了,你还是骂我。今天你就把眼睛一瞪,说,傅亦薰,你是来教洛洛拉小提琴的,收费那么贵,一小时就三百,你敬业点行么?
你总是喊我的全名,傅亦薰,每一个字都咬得脆脆的,我喜欢被你喊着。甚至喜欢被你凶着。我想,你每凶我一次,对我的印象就会加深一层,慢慢的,你会越来越记得我,习惯我的存在。
也许有一天,你解雇了我,你还会不习惯。
空荡荡的房间,你可能会想起我。
我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很卑微,总觉得,对我来讲,爱或不爱,都不会存在圆满这种结局。
我不敢奢求被你宠爱。
我只希望被你记得。
我在艺校读书,学声乐。半个月前,我做了一块小纸牌,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专业和特长,站在书城外面,像等待被认领的宠物。当时在场的二十来个人,都是在校学生,只有我一个是学声乐的。
我记得那天你穿着卡其色的大衣,呵着手,脖子缩在围巾里面,冻得发红的鼻尖,像马戏团里的小丑。我忍不住好笑,我一笑你就皱起眉头问我,笑什么?你会拉小提琴吗?我骄傲地瞪着你说,我会!
你给了我名片和家庭住址,你说,明天你带小提琴来我家面试,合格的话我就请你。然后你还特别强调,要是拉得不好,别指望我会补偿你来回的车费。哼,我见过嚣张的,可是没见过嚣张成你那样的。你一转身,我就在背后踩你的影子,我踩踩踩,踩死你这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可能是我踩得太投入了,一脚下去,脚底一滑,轰的一下就摔在雪地里。
周围的人都在笑我。
我嘿嘿地挠着头爬起来,笑什么,没看见过摔跤也能摔得这么有型的美女啊?然后我发现你也回头在看我。所有的人都没把我的摔跤当回事,可是你却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这么毛毛躁躁的,真的会拉小提琴?
事实证明,我不仅会拉小提琴,而且还拉得很好。最重要的是,洛洛他喜欢我。他一看见我就夸我,说这个美女长得像范冰冰,然后拍拍他的小胸脯说,跟美女学琴,我会更有动力的!
我从来没见过像洛洛那么贫嘴的小孩,但他夸得我高兴,我就冲过去捧着他的小脸亲了一口,帅哥,有眼光,我欣赏你!洛洛立刻拽着你的袖子,老豆老豆,就请她吧,这姐姐可上道了。
我顿时嘴巴张得老大,他是你老豆?你是他儿子?
没错啊。你们异口同声。
洛洛戳了戳我的手背,美女,不要灰心,我不是我老豆亲生的,是他领养的,我老豆今年只有二十六岁,单身,未婚。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小鬼头,说什么呢你!然后我再看你,你已经转身往楼下走了,一边走一边说,以后你每周来两次,我按你的出价,以小时付酬劳,没问题的话,跟我来签张协议。说完,还很淡地补了一句,洛洛,范冰冰和范跑跑两字之差,你以后不要再说错了。
【二、请想起我如绿草】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呢?大概就是那次,你牵我的手,就把我傻乎乎的灵魂也一起牵走了吧。
那次,我们去给洛洛开家长会。
所有的同学都知道洛洛有一个神奇的老豆——因为这个老豆年轻过了头——洛洛说,你们不知道吗,我老豆就是那传说中长生不老的吸血鬼啊——切!全班同学都说他吹牛。然后每次开家长会,出现的总是你一个人,别的孩子都是父母双双出席,所以洛洛经常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那次他就问我,亦薰姐姐你能不能假扮苏太,跟我老豆一起去开会啊?
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像是这位成熟稳重的苏子朗大律师的太太呢?可是你竟然打量了我好一会儿,严肃认真地说,底子在那里,可以去化化妆,装扮一下还是能行的。
我真想把小提琴直接砸你脑袋上。什么叫做底子在那里,你是在侮辱我吧,以我这种底子,怎么扮都不会老!——结果呢?家长会当天,当我跟你并肩坐在一起,旁边有个中年美妇就对我说,以前总是看苏先生一个人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你,苏太你跟苏先生真是很般配呢。
那个时候,我也很想把小提琴砸她的脑袋上。
家长会结束的时候,我一走出教室门口就听见有人喊我,傅亦薰?我觉得那声音挺耳熟的,回头一看,我们的系主任竟然也在开会的行列!这个晚婚晚育的秃顶男人向来就不喜欢我,他那圆溜溜的眼珠子一瞪,眼神利得像刀子似的。傅亦薰,真是你?你什么时候做了人家的家长了?
嘿嘿嘿嘿,李主任好,李主任好!我鞠了个躬,转身想跑,他竟然还拉着我不放,傅亦薰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就是在那个时候,你牵住了我的手,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转头说,李主任是吗?我是亦薰的男朋友,她是陪我和洛洛来的。说完,你还特别补充,我跟洛洛的妈妈是离了婚的。
你就那样拯救了我,几句话,堵得我的秃顶主任哑口无言。后来的我,经常回忆起你当时的昂首挺胸,气宇轩昂。我越来越不想把小提琴砸你脑袋上了,我还有点想拉小提琴给你听,因为你从来没有夸奖过我,即便是在你决定聘请我的时候,你也只是点点头,说,还行吧,就你了。
我想得到你的赞美。
我想,那会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
洛洛说你喜欢陈奕迅,所以我特地学着用小提琴拉《当这地球没有花》,我问你拉得怎么样,你只说了两个字,难听。我不高兴,故意跑调地乱唱:噢噢噢,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噢噢噢,如浮云陪伴天马,共演一个童话。
我明明看见你忍不住要笑了,可是把眼睛一瞪,还是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你唱的这是什么鬼歌,闭嘴行吗?
我真的闭了嘴,可是你一转身我又开始猪嚎似的唱。
但你始终没有听出来,那里面藏着我的真心话。我空着双臂,为你而留座,只希望你想起我如绿草。
当这地球没有花。
洛洛生日的那天,你送了他一把小提琴。琴行的老板把琴包得五光十色的,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亲自送到你家门口。我认得她,她叫谢微蓝。她的琴行离我们学校很近,我的琴也是从她那里买的。
她对我有点印象,热情地跟我打了招呼,说,原来你也认识子朗?她喊你子朗,顺溜得像滑着丝绸似的。
我瞬间有一种被疏离的感觉,觉得自己好像是这里最多余的一个。
洛洛从我背后钻出来,看了微蓝一眼,哗地就撕开了琴盒的包装,一边撕一边说,微蓝阿姨,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需要这些花哨的包装。然后又对我说,亦薰姐姐,你看这就是老豆给我的生日礼物,我老豆是不是很好啊?
微蓝的眼神厉了厉,说,洛洛,我跟她年纪差不了几岁,你怎么喊她姐姐,喊我就是阿姨啊?洛洛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台词,说,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不懂就不要问嘛。
我看得出洛洛不喜欢微蓝,后来我问他,他说他有一次在店里看见客人多给了微蓝一百块钱,微蓝没吭声,悄悄地就把钱收起来了。他说,老师教育我们要诚实,我不喜欢那个不诚实的谢微蓝。
他说,我觉得亦薰姐姐你就是个诚实的人。
哦?是吗?
嗯,因为你从来不会骗我。
我一想,得意地点了点头,那是当然的,我从来不骗小孩子。他立刻就笑得很狗腿,嘿嘿嘿,那你告诉我,你喜欢我老豆吗?
【三、永远是太昂贵的誓言】
人家都说,小孩子的智慧是无穷的,我上了一次当,以为自己吃一堑长一智,谁知道还是老被洛洛算计。他变着法子来问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老豆啊?我捏着他的鼻子,说那你怎么不问你老豆喜不喜欢我啊?
我问了啊,他说可喜欢可喜欢了!
真的?
我眼睛一放光,就把自己给出卖了。洛洛高兴得拍起手来,噢好嘢,原来亦薰姐姐暗恋我老豆!
幸亏当时你不在家,我追着他绕屋子跑了三圈,才堵住了他的嘴。喂,小孩子不懂不许瞎说。洛洛冲我抛了个媚眼,放心啦,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严刑拷打我也不说,革命党人是流泪不流血的!
哈哈!你这个小反动派,是流血不流泪!
那天,你打电话回来,说事务所有事抽不开身,希望我晚点再走,多陪洛洛一阵。洛洛苦着脸问我,亦薰姐姐,我饿了,你会做饭吗?保证做得好吃吗?我敲了敲他的头,能煮熟就不错了。
他拉着我的手,咱们出去吃吧?
我难得慷慨一回,行,姐姐带你去吃大餐,你想吃什么?
他说,烤鱿鱼!老豆每次都不让我吃,他真的是个暴君!于是,我就领着在你的统治之下的小刁民去吃烤鱿鱼了。我们吃得满嘴都是油,一身的烧烤和海鲜味。回到家里,洛洛往沙发上一躺,就开始捂着肚子喊疼。那个时候正好你也回来了,凌厉的眼神一扫,我就知道我又闯祸了。
洛洛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海鲜,导致食物中毒,幸亏抢救得及时他才没事。可是你暴跳如雷,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看得我心虚。呃,不要凶嘛,洛洛不是没事了吗?顶多我下次注意点。
你冷笑一声,哼,下次?没有下次了。傅亦薰,你以后不用再到我家来了,洛洛不需要你这种老师。你最好现在就走!走!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我多想听你说永远啊。永远是太昂贵的誓言。
可是,你却说的是永远不想见到我,我顿时觉得,你是在拿刀把我的胸口挖开,剖心剖肺,把我掏得支离破碎。我鼻子一红,眼泪哗哗地往下掉,你却冷笑着转过身去说,哼,哭吧,你哭瞎了也没用!
我拖着我支离破碎的身体走出急诊室,每走一步,都觉得胃里像翻滚着硫酸似的,头越来越重,有一种晕眩的刺痛感。
你只知道洛洛中毒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吃了跟他一样的食物?只是我吃得比较少,而且抵抗力更强一些,所以发作得晚,症状也比较轻微。我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医院门口,背靠着花台,像刺猬似的缩着。
我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凄凉过。
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忽然心里一慌,趴着花台呕吐起来。你走过来扶我,递给我干净的手帕。
走,起来。你冷冰冰地说。
我哭着推开你,不用你管!我这是活该,自作自受!
你二话不说,竟然把我抱了起来,抱回去扔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医生给我打针输液,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中间醒了好几次,每一次都会看见你,一个模糊的轮廓,像剪纸似的贴在窗边。
如果不是洛洛一个劲地撒娇说情,你大概是真的要跟我一刀两断了。你说,傅亦薰,我继续雇佣你,不是代表我认同你,只是因为洛洛喜欢你,你以后如果再出什么差错,我一定不会像这次这么客气!
洛洛说得对,你就是个暴君。
只不过你这个暴君特别容易心软,每次你骂过我,都会让洛洛拿水果来给我吃,算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次我中毒吧,你也没有扔下我,一边照顾洛洛,一边还要照顾我。我躺在病床上装可怜,哎哟,头晕,恶心,吃不下东西,都没力气了,就想吃十字大街王婆家的芝麻糊,要命咯,要命咯!
你瞪着我,想了半天,说,好好呆着,我去买。
我心里高兴得跟中奖了似的,你一走我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后来你买了芝麻糊回来,我正在跟洛洛玩跳棋,听见你在门外跟护士打招呼,我立刻躺回床上装死,结果我一慌,脑袋就撞到了床头。
你推门进来,问,什么声音,咚的一下?
我疼得要死,拿被子捂着头,眼泪花都快出来了。洛洛给你甩眼色,说,外星人撞击地球咯。你好像明白过来,有点忍俊不禁。我从被子缝里看见你的笑容,隐忍的,淡淡的,但是,却那么好看。
后来还有一次,你在厨房做饭,被锅里的油溅到,隔老远我就看到你疼得歪眉咧嘴的,一会儿甩手一会儿跳脚,姿势还挺活泼的。可是我一走进厨房,你立刻就若无其事地板起了脸。
我故意伸手在你面前比划,哎哟,疼啊。
你拿锅铲指着我,出去。
我冲你做了个鬼脸,大摇大摆走到卧室翻出药箱给你。喏,自己涂吧,我不看,我什么都不知道!
哼,死要面子。
后来我逐渐明白,你不是死要面子,你只是太习惯把自己隐藏起来了。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看见轻松的、毫无防备的你,那就是洛洛。我多希望我能成为第二个走进你心里的人。
可是,有一天我忽然醒觉,也许那个荣幸的人会是微蓝,又或者别的任何人,但总归不会是我。
【四、就算你的世界沦陷】
洛洛哭着来学校找我的那天,正好是周六。人很少,我穿着睡衣去校门口买鸡腿,一个小不点走到我旁边,拽了拽我的衣角。亦薰姐姐,哇!呜呜呜!我……我要离家出走,我再也不回去了。
我一看,洛洛的衣服脏兮兮的,好像沾了蜂蜜果汁之类的东西,还有油,口袋边上连肉丝都挂了两根。我摸着他的头,洛洛,你这是怎么了?他说,谢微蓝欺负我,她趁我老豆不在,就虐待儿童。她知道我讨厌她,就想趁机整我,玛丽隔壁呀,她如果做了我后妈,我这辈子就完了。
呸,小孩子不准说粗话。我拉着洛洛回寝室,找了件衬衣给他换上。他扁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亦薰姐姐,不要告诉我老豆我在这里好不好,让他着急一下,让他知道谢微蓝那个巫婆有多讨厌。
我被洛洛说动心了,心思里的小邪恶也冒了出来,还真的没有给你通风报讯。傍晚过后室友们陆续回来了,看见洛洛,挨个都来捏他的脸,亦薰,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将来会成为一代泡妞高手的洛洛啊?
我表情一囧,别在小孩子面前这么说呀!
谁知道洛洛头一抬,嘴一撅,安啦,我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呢,我老豆教育我,不能随随便便接近女生,我就算是帅哥,也要用情专一的哦。
寝室里多了一个洛洛,好久没有那么热闹过。第二天早上我不慌不忙地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洛洛在我这里,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你当然又把我骂了一通,说我不分轻重,害你担心得一整晚都在城里疯找。
你的眼底都是焦灼疲惫,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糟糟的。有时候我觉得,你对洛洛过分紧张了,好像你所有的精神寄托都在他的身上。你说,傅亦薰,我警告过你的,没有下一次了,你被解雇了。
我不服气,说,洛洛受委屈,你不给他讨回来,我帮你照顾他,你还要责备我?
你指着洛洛说,委屈,你问问他,说实话没有?明明就是他想整别人,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要恶人先告状。我挺胸叉腰瞪着你,洛洛,大声点,告诉你老豆,到底是谁欺负谁了?
洛洛躲在我背后,没有吭声。
我瞬间就意识到,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完蛋了。
你没有再姑息我,这年暑假,我失去了我很在意的一份工作。或者说,是我最在意的一份工作。
我又举起了那张牌子,站在一堆求家教工作的大学生里面,等待新的认领。可是我的新雇主全家都很极品。我的女学生偷了家里的钱,被大人发现,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说她是冤枉的,说钱是我偷的。我百口莫辩,气得摔门就走。她妈妈一状告到了学校里,那个秃顶的系主任咬着我不放,非要我赔钱道歉。
我们从学校里面吵到学校外面,见面就吵。有一次你和洛洛碰巧经过,秃顶主任一眼就认出了你,喂喂喂,正好,你是她男朋友,我来问你,作为一个成年人,你说,这事能就这么算了吗?你臭着脸看了我一眼,转身对主任说,您放心吧,我会跟她好好谈的,一定给主任一个满意的交代。
那时候虽然你的表情很傲慢,可是我觉得你浑身都是担当,就好像在对人宣布,我是你的,我的事情,你会负责到底。我傻傻地望着你,主任一走我就笑得花枝招展。嘿,苏大律师,你要怎么帮我啊?
帮你?我没想过。
啊?你不是说会给主任一个交代的。
我是说你会给他一个交代,跟我有什么关系?
哼,你这个嘴硬心软的家伙,后来还是出面帮我摆平了这件事情。对方的小女孩被你唬得眼睛都哭肿了,一个劲地说她再也不敢说谎,再也不敢偷钱了。我高兴得大唱东方红太阳升你是我的大救星。
为了感谢你,我还特意邀请你来参加我们学生工会和有机农场联合举办的健康蔬菜试食会。
可是你没有去。
我拎着一袋无公害西红柿去你家找你,你颓废地坐在客厅里,没有开灯,黑暗中只有烟头的火光,明明灭灭。
为什么不去?我问,洛洛呢,我给他带了他最喜欢吃的西红柿。
你说,他睡了。
我觉得气氛不对,你说话的声音也不对,我拍了拍顶灯的开关。不许开灯!你大吼。我吓得多按了一下,灯又灭了。就在明亮交替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了你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
你告诉我,洛洛的亲生父母找来了,他们要把他接走。虽然你再不愿意,但是从法律上讲,你没有强留洛洛的资格。可你不想失去洛洛。你不能失去他。这几年他对你到底有多重要,我想我能明白。
黑暗里,我看见洛洛的身影,慢慢地靠着二楼走廊的栏杆坐下,抱成小小的一团,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两只手抓着栏杆,脸从栏杆圆柱的缝隙里透出来。
他在看着你。
屋子里瞬间充满了一种压抑的、难以言说的低沉。我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你,脸贴着你的背。苏子朗,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起。就算你的世界沦陷了,也还有一个我,陪着你,一起沦陷。
苏子朗,我爱你。
【五、你不爱我自有他】
我的表白并不合时宜。而且,就算有了我的表白,你的困境也没有解除半分。你反而跟我说,傅亦薰,我就当你是在安慰我,那天你说了什么,都忘记吧。可是,你以为爱上一个人说忘就能忘的吗?
你说,我决定带洛洛走。
去哪里?
到国外去,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你疯了吗?你自己都是个律师,你知道你这样做,他们如果追究起来,你会有很大麻烦的!
如果幸运,我是可以逃掉的。你说。
可是,那样的话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就没有了,什么都得重新开始,你是要洛洛跟着你吃苦吗?背井离乡,你难道打算永远都躲躲藏藏的,永远不回来了?你回答我,是的,我不回来了。
我明明心痛得要死,还想故意掩饰,问你说,那微蓝呢?
你说,我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我不喜欢她。除了洛洛,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让我挂心的人了,我到哪里都是一样,我何必一定要回来?你很认真地看着我,这句话,像是故意在说给我听。
那天晚上,洛洛来学校找我。他问了我很多问题,包括那天我跟你的谈话,他其实都听见了。他问我,如果老豆带我走了,他会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每天出门都要戴帽子,不敢拿出身份证,只能睡天桥底?
我摸着他的头说没那么严重啦,你老豆又不是杀人犯。只不过呢,他的生活会比现在艰难很多。
到底会艰难成什么样呢,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很怕你真的会因此惹上什么麻烦,我把我的担忧都如实告诉了洛洛。我没有想到,就是因为我说的那番话,洛洛自己联系上了他的亲生父母,表示愿意跟他们,他不想你为了他失去现在拥有的东西。法庭于是最终把洛洛判给了他的亲生父母。
顺理成章,我成了罪魁祸首。
你责怪我,恨我,你说如果不是我乱嚼舌根子,事情不会发展成这样。你把洛洛的小提琴砸在我脚边,用一种虚弱至荒芜的声音说,傅亦薰,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了?你以为我不带洛洛走,你就能有机会继续接近我?我不会喜欢你,从前没有过,现在,将来,也永远不会。
我已经数不清楚,这是你第几次骂我,对我发脾气,说决绝痛心的话了。但每一次,我都赖着你。我就像一只屡次要被你遗弃的宠物,就算你扔我到海角天边,我也会凭着内心强大的执念回到你身旁。
可是,这一次,我迷路了。
你的世界再也容不下我。这年冬天,你离开了。你甚至比洛洛早一步离开这座城市。洛洛哭着问我,为什么啊,是不是老豆恨我,他不想给我送行,不想见我最后一面了?我抱着他说,不是,因为老豆太爱你,他没有勇气看着你从他眼前消失,所以他先走一步。他不是不爱你,而是太爱你。
洛洛说,亦薰姐姐,虽然老豆不肯告诉我们他去了哪里,但是,我知道每年的七月九号是老豆老豆的祭日,他一定会回来的。我的新爸爸妈妈答应我,也让我回来,我就可以跟老豆见面了。到时候你也来,好不好,我也想见到你。
我一个劲地点头,哽咽得连一个好字都说不出来了。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在盼着七月九号。
我只要知道你依旧是平安健康的,就算只能远远地看你一眼也好。
第一年,你没有出现。
第二年,第三年,依然没有。
到第四年,七月十号那天,我在百货公司外面看见了一个人,很像你。我跟着他走,跟进墓园,原来那个人真的是你,苏子朗。我问墓园的管理员,他说你其实每年都有来,来两次,九号,你就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窥视着我们,十号,你拜祭你的父亲,在他的墓前放一束雏菊。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洛洛。
我希望他第五年可以见到你。你们重逢的那一幕,必然有我梦寐以求的温暖。我想,如果你知道,你的秘密是我告诉洛洛的,你一定会像上次那样,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混蛋苏子朗,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骂我了,因为你们的第五年,我不会出现。我很快就要跟我的未婚夫去香港了。
我的左手无名指,已经戴上了他送我的戒指。
六年了,从我遇见你,爱上你,失去你,到现在,整整六年。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种求而不得的爱情,会把一个人折磨六年之久。就算我现在写着你,想着你,也还是会哭,会心痛,但我必须勇敢地跟他走。
六年了,我一个人,太孤独。后来遇见了他。
他不像你,甚至跟你截然相反。他的喜怒哀乐都不掩饰,心思单纯得一看就明白。他温柔和善,乐观开朗,也从来不会对我凶。很多人都说,他一定会是个好丈夫,他们觉得我遇见他,就是我毕生的荣耀。
可是谁又知道,对我来讲,我毕生的荣耀不过就是获得你的一声赞美,而如此卑微的理想,却永远不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所以,我必须走了。
下一个六年,我的世界将不再有你。当这地球没有花,你不爱我,自有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