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精读《传习录》读书国学与传统文化
《传习录》第5条:“知行的本体”与“知行合一”

《传习录》第5条:“知行的本体”与“知行合一”

作者: 037c26111bb7 | 来源:发表于2018-10-05 10:58 被阅读39次

    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与宗贤、惟贤往复辩论,未能决,以问于先生。先生曰:“试举看”。爱曰:“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

    《大学》“诚意”章曰:“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朱子注曰:“此言小人阴为不善,而阳欲掩之,则是 非不知善之当为与恶之当去也,但不能实用其力以至此耳”。朱子认为,君子知善而为善,知恶而去恶,小人也知道善之当为、恶之当去,但不能著实用力去为善去恶。君子能诚其意,行则自慊(qie)于心,自慊属于“知”,“诚于中,形于外”为“行”,可谓知行合一。小人能“知”而不能“行”,知行割裂为二,则是“自欺”。同理,人人都知道,为人子应该孝,为人弟应该悌,但现实中却不能行孝行悌,“知与行分明是两件”,知行不能合一,究其根本,也是“自欺”。

    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复那本体,不是着你只恁(nèn)的便罢”。

     阳明先生从“知行的本体”的高度说“真知”,真知必然涵摄“行”,知而不行,则此知”非真知。阳明把知行不能合一,归结为此心“被私欲隔断”,表现为“间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君子能诚其意,“克其私,去其蔽,以复其心体之同然”,克私去蔽,复那知行的本体,则知、行自然合一。

    “知行合一”是阳明先生立言宗旨。领会“知行合一”的内涵,须注意“知行的本体”这个非常重要的提法。从“知行的本体”上说“知”,“知”即“性”;从“知行的本体”上说“行”,“行”即“道”。从“知行的本体”上言“知行合一”,则是知行本来不贰,《中庸》首章所谓“率性之谓道”,而不是分别有一个“知”与一个“行”,从外面去合二为一。

    阳明先生为什么要提出“知行合一”这个命题,用意何在?阳明曰:“不可外心以求仁,不可外心以求义,独可外心以求理乎?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于吾心,此圣门知行合一之教”。可见,阳明提出“知行合一”,即是在阐发“心即理”,“心外无理”,所谓“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复那本体”,目的是为孔门之“学”补偏救弊,纠正先儒格物之学务外而遗内的倾向。。

    孔子为“学”区分以下三个层次:“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中庸》20章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知”“行”而说“生知安行”、“学知利行”与“困知勉行”。阳明所谓“知行的本体”,对应《中庸》最高境界的“生知安行”,生而知之即安而行之。其次为“知行合一”,其境界与“学知利行”相当,“知”为学而知之,“行”为利而行之。

    《中庸》以“生知安行”为参照说“学知利行”,阳明提出“知行合一”,其实是立“知行的本体”,来说“知行合一”之功夫。阳明先生曰:“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失却知行本体,故有合一并进之说”。复得“知行的本体”,就不必再说“知行合一”或“知行并进”。“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复那本体”,“知行合一”非阳明先生凿空杜撰,圣贤教人知行合一,通过做“知行合一”功夫,复其“知行的本体”。

    故《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

    《大学》“诚意”章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通过“毋自欺”来说“诚意”功夫,“毋自欺”即自慊(qie)于心。“自慊”作为心性上的功夫,难以言表,《大学》又通过“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来解说“自慊”。分别以“好色”“恶臭”比喻善恶,好好色为行善,恶恶臭为去恶。

    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孟子曰:“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这个“如”或“犹”字吃紧,只是取“德性”与“食色”之间的某种近似义。孔子告诉子路:“由,知德者鲜矣”。《学记》曰:“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常人不知修学之乐,不知成德之乐,而食色为人之本能,圣贤立教化民,不得已以食、色为中介来解说修学进德与诚意正心功夫。

    阳明先生曰:“《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这同样只是阳明先生方便设教,决不能把“知”理解为感觉层面的觉知,或概念层面的知晓,不能把“行”局限为耳目四肢之行为以及喜好厌恶等情感层面的心理活动。如此“知”与“行”均是“被私欲隔断”,是无法合一的,即使能合一,说个知行合一,也无实际意义。应从“知行的本体”这个高度去领会“知行合一”,此“知”非“见闻之知”,而是“德性之知”;“行”为性德之行,所谓“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知行合一”为阳明先生立言宗旨,目的是针对先儒之学支离决裂而因病用药,要为儒家学问功夫立一个根本。

    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谓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却是何等紧切着实的工夫!如今苦苦定要说知行做两个,是甚么意?某要说做一个,是甚么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说一个两个,亦有甚用?” 

    知行合一既然为阳明先生立言宗旨,不能把“知行合一”当做一个命题看,不能以文害辞,以辞害志。“某要说做一个,是甚么意”?唯有以意逆志,体察阳明先生提出知行合一之深意,领会立言宗旨,才算是真正懂得了知行合一。

    子贡多学而识,在闻见上用功;颜子却在心地上用功,其心三月不违仁。孔子点拨子贡:“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非也,予一以贯之”。“学”落在知见上,向外袭取、支离决裂,与孔门为己之学、一贯之道相背离。

    阳明先生从“知行的本体”上说“知行合一”,“合一”即是“一贯”。阳明曰:“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谓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却是何等紧切着实的工夫”。真“知”,必然落实为“行”,此“知”即是良知,“行”则为良知之流行发用。“知”合于“行”,其实是让“知”回归良知本体,此“知”不假于见闻,才是孔门为己成德之学。

    《传习录》第3条,阳明曰:“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这段文字既是在阐发“心即理”,也是在阐述“知行合一”。不能去父亲身上求个孝的理,“孝”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在自家心性上著实切己用省察克治功夫,既是“行”,也是“知”。明明德功夫到至精至一处,此心纯乎天理,即是良知,即是复得“知行的本体”。阳明曰:“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从良知本体流行发用开来,没有私意隔断,见父自然知孝行孝,行孝之“行”合于良知,“行”就是“道”了,如阳明曰:“若无有物欲牵蔽,但循着良知发用流行将去,即无不是道”;“若解向里寻求,见得自己心体,即无时无处不是此道”。

    《中庸》首章先说天命之性与率性之道,后面再说大本之中与达道之和,中间却说一段“慎独”功夫,独者,性也,中也,通过“慎独”功夫而复其性。“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避免“知”向外落在见闻上,让“知”合于“性”,则有率性之道、达道之和。所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正是在说“知行合一”。

    阳明先生曰:“正心,复其体也;修身,著其用也”。《大学》八条目之格致诚正,由功夫而复其本体;从正心到修齐治平,则是由心体起用。“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心不在焉”,不是思想不集中,而是从正面阐述正心功夫;“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更不是要闭塞视听。此心不向外落在视听上,而是向心体上自反,复其良知本体,让修齐治平从良知本体上流行发用开来,修齐治平才是弘道事业。《传习录》317条,阳明先生曰:“故欲修身在于体当自家心体,当令廓然大公,无有些子不正处。主宰一正,则发窍于目,自无非礼之视;发窍于耳,自无非礼之听”。“心不在焉”,乃是“体当自家心体,当令廓然大公”,此为德性之知。“主宰一正,则发窍于目,自无非礼之视;发窍于耳,自无非礼之听”,也是在说“知行合一”。

    爱曰:“古人说知行做两个,亦是要人见个分晓,一行做知的功夫,一行做行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先生曰:“此却失了古人宗旨也。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维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所以必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若见得这个意时,即一言而足”。

    常人之“行”其实是“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维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如孔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知是行的主意”,“知者行之始”,正是针对常人之冥行妄作而因病用药。还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如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对于这一类人就要说“行是知的功夫”“行是知之成”。

    从“知行的本体”上说“知行合一”,则“知行合一”与“生知安行”相对应,生知与安行不贰。其次是知行并进、交养互发,从“学知利行”上说“知行合一”,如阳明先生曰:“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而“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仅仅是为了分别对治冥行妄作、悬空思索而因病用药,属于“知行合一”的一个具体应用。“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故不能因此而认定知先而行后。既然知行合一,有时对症用药须说“知是行之始”, 有时则须说“行是知之始”。

    《传习录》65条,有学生问:“知至然后可以言诚意,今天理人欲知之未尽,如何用得克己工夫?”一般认为,唯有知善知恶,才能为善去恶,“知至”然后才能做诚意功夫,“今天理人欲知之未尽,如何用得克己工夫”?这虽然契合“知是行的主意”,“知者行之始”,却背离了“知行合一”之立言宗旨。阳明先生答曰:“人若真实切己用功不已,则于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见一日,私欲之细微亦日见一日。若不用克己工夫,终日只是说话而已,天理终不自见,私欲亦终不自见”。“真实切己用功”属“行”, “天理之精微日见一日,私欲之细微亦日见一日”,为“知”,正所谓“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

    “今人却就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以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来已非一日矣。某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对病的药。又不是某凿空杜撰,知行本体原是如此。今若知得宗旨时,即说两个亦不妨,亦只是一个;若不会宗旨,便说一个,亦济得甚事?只是闲说话。 

    如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先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如此割裂知行,先知后行,其实是把“知”落在见闻之末与博学多识上,“从册子上钻研,名物上考索,形迹上比拟,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此“知”务外而遗内,非德性之知,“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阳明先生主张“知行合一”,从“知行合一”高度说“知”,由“博”反“约”,由外向内,破私解弊,修学功夫落实在“存天理,去人欲”上。

    阳明先生提出知行合一,非立异好奇、凿空杜撰,与孔子以“一以贯之”点拨子贡以及孟子批判告子“义外之说”,其义,一也。“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连用两个“明”字,后一个“明”字,暗示着光明为自家性德本具,同时意味着前一个“明”字,须向内用功夫,不假外求。前一个“明”作动词,为修学功夫,属于“行”,后一个“明”为本体,属于“知”,《大学》格物功夫即是两个“明”字逐渐合一的过程,此正是“知行合一”,只是没有把这个命题给点出说破而已。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传习录》第5条:“知行的本体”与“知行合一”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duxqa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