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眼见许伟栋时,凭我当时二年级的直觉,我就感觉他肯定不是个好学生。比我们高出半头,而且在黑板上写字怎么会那么丑!校服穿的也松松垮垮的,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连红领巾都不戴是二年级少先队员应该有的样子么?
果不其然,尽管班主任老师委婉的说明了他插班到了我们班,但是我从细细嗦嗦的杂言中,知道了他是个留级生。
二年级那时候的我,留级生几乎是等同于现在高三的我眼中的被开除学生。也约等于校园中的小混混。出于人类本能的自我保护心态,我一直到搬家前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这么说,是因为我搬到了他家楼下。我二楼,他七楼。低头不见抬头见,于是每次我都低头当作不见,但每次他都从三楼就往下扒头看,大大的眼睛盯着我,然后大喊:"Hi!"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心里想的就是:"这真的是留级留下来的么?还会说Hi!"然后点个头就快步走开,因为妈妈说了,不要和坏孩子玩。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三年级,因为三年级时,我从小的玩伴转学了。我们俩用现在的话来说真的就是异性闺蜜,我爸妈没空,就让我去他们家吃饭,连他奶奶爷爷都认识我,我们俩一起游泳,一起做作业,甚至还一起睡过觉。但是他就那么突然转学了,走之前他妈还说以后还是好朋友,常联系!可这对于三年级成长中的我来说,简直就是天塌了。我开始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玩网上的4399小游戏。这种情况也没持续多长时间,因为没过多久许伟栋就趴在楼梯上说:"Hi,等会儿我,一起走!"
那时候我已经抛下了对他身份的戒备心,因为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是个小话唠,也是个小百科。十分钟的路上经常他嘴巴停不下来叨叨,其实我也挺能说的,只不过当时装深沉装不熟。总是听他在耳边没完没了的说,说他家里有个哥哥上高中还有个姐姐,说他爸爸走了一直没回来,说他总觉得零用钱不够花,说他最近看了什么书,说他去网吧玩了什么游戏。现在想想,他还真是敞亮啊。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好学生,所以在第一批少先队员出门领红领巾时,我和不到十个被看作是坏学生的坐在教室里,我哭了个稀里哗啦,当然许伟栋也没进入名单,可那是正常的啊!他跑过来,坐在我旁边,安慰我说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真正的少先队员都是第二批才进的,你没发现第二批人比第一批人少很多么!"
我还是没有停止哭泣,原因很简单"嘤嘤嘤。。那为什么我和你们留下来了。"
他突然就不说话了,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定格,很奇妙,我也突然不哭了,只是眼睛一直流泪,但是那并不是哭。
许伟栋唰的就跑到讲台上,用他丑到无与伦比的黑板字,在黑板上写下了"谁戴(还专门换红粉笔画了个红领巾)谁就是SB。"然后潇洒的走了下来,迎接除了我之外所有人的掌声,再走到窗前,看操场上他们的"册封仪式"。
放学后,我刚收拾好书包在找他就看见他嗖的蹿出了教室,我没打算追他,也追不上他,他比我们大一岁的优势很好的体现在了他的速度上,也只有在运动会的时候,班主任老师才会提到他的名字。
我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就被蒙住了眼睛,一瞬间还以为被绑架了,扯下来布一看,是我朝思暮想的,红领巾。
扭头一看,他一脸皮皮的笑,揶揄我说:"我就告诉你没什么了不起的吧,学校门口一块五一条!丝的才一块钱。"
我很没出息的就拿过来系脖子上了,看着他空荡荡的脖领,我问道:"你怎么不给自己买?"他还是一脸皮皮的笑着说:"哥才不稀罕呢!我才不要和别人都一样呢!"我笃定我看到了他眼神的飘忽。但管他呢,反正我也是戴红领巾的人了,从那一天起,虽然我们阶级属性不一样,但我已经把他当成了我的哥们!我的朋友!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许果冻,当然是为了还击他给我起得名字谐音,可他的名字实在难改,索性就叫许果冻算了。
从此以后每天早上我都会仰着脖子对七楼大喊:"许果冻!许果冻!"之后就会看见窗户被打开,他露出一个脑袋,眼睛亮亮的,精神的回我一句:"等会儿!"
每天下午四点半放学,我家没人就来我家打游戏,他家没人就去他家打游戏,他家没游戏就从我家拷游戏。要是停电了或者两家都有人,那我们就在小区里玩游戏。在他家,我见到了他亲哥,隔壁中学的校草,到现在我只记得他说过两句话
"带朋友来玩啊?""别动我游戏存档。"
那时候我每天都要看点播台里的灌篮高手,他哥,就是那个我心中的流川枫。用现在的话来说又帅又高冷,当时四年级的我已经有了喜欢的概念。于是我趁许果冻打CS的时候,偷偷拽下了他哥挂在衣架上衬衫上的纽扣留作纪念。但从此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再没再见到过他哥了。
他拉着我一起看书,我说这些都是课外书,看多了不好,但还是被他拉进了充满未解之谜的世界。他拉着我去小区门口影碟店租盘,我俩把小鬼当家看了十多遍!我们一起去新开的第一家滑冰场,一起买了最潮的风火轮。他一学就会了,还会十分拉风的漂移,可我怎么求他教我他都不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成绩就那么差,学这些倒挺快的。
五年级的期末考试前一天,那天下了这辈子到现在遇到最大的暴雨,夏天的下午三点半,我俩挤在一群同学里面,谁也不敢贸贸然冲出去,因为下的不仅有雨,还有小冰雹。呆了半个小时雨还是不停,他说:"咱们冲出去吧,大不了到家洗个澡,这种雨下的多爽。"我还没答应他就拉着我冲出去了。冰雹已经没有了,但雨却更大了,打到头顶还真沉的似冰雹一样。我俩走在三点半的人行道上,乌云遮住了整个世界,我只能看清前面的红绿灯和旁边的他。
他大声的冲我喊:"你看!天黑的和八点了一样。你害怕么?"
我说:"我才不害怕,天晴了会有彩虹一会儿出来看!"
我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在天黑的像八点一样的下午三点半走回了家。我开门前还对他说:"记得天晴了,叫我出来看彩虹!"
第二天,天才放晴,早上我照旧对着楼上大喊许果冻,可是半天没人答应,因为期末考试,我就作罢自己去了学校。昨天的冰雹,还砸死了一只小麻雀,要让许果冻看着了,肯定会把它想摸像样的埋了的。考完试我也没有找到他,他成绩差的已经不敢来考试了?
考完试就意味着放了暑假,我又冲着楼上大喊许果冻,可是没人应了。我爬到七楼咚咚的敲着他家门,可是没人应啊。
那时候我们也都有了QQ,但我一直自信觉得网络再快也快不过我的嗓门,自然也就没有加他,而我们也没有什么手机。一开始我每隔两三天就上楼敲敲他家门,后来一个礼拜才敲一次,再后来就不去了。
就这样,我自己在家里打了一个暑假的游戏。
开学以后,不出意料他也没有出现,班主任老师一句解释也没有,甚至同学们,都没有什么好奇。我怀疑他们都是知道的,只有我蒙在鼓里。
我没有像三年级时那样崩溃和伤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很平静地接受了那个事实。就这样,他和他哥哥一样,从我身边的世界消失了。
六年级的时候,我才听说了他的去向,令人差异的很,他回老家挖煤去了。其实我到现在也并不怎么相信这个消息,但从那是关于他走后的唯一讯息。
后来,在一群杂物中我翻出了自己的小宝盒,打开一看里面那颗纽扣静静的躺在纸巾上。我把它拿出来放到了我家门口。然后就搬家走了。
慢慢的我才明白他是不会看到的,因为他不会回来了。这个领悟花了我很长时间。
因为我那儿时朋友在三年级转学后我俩初中就偶遇过一次,相视无言,尴尬的笑笑寒暄几句就约好下次出来再聚。因为他哥哥可能不会发现丢失了一颗纽扣,也不记得我这个人。就如同他这个丢失的朋友,跑起来风一般的朋友,授予我第一条红领巾的朋友,去网吧从来不叫我的朋友!。。。。。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吧。
后来在电影院看到韩寒的后会无期时,最后一句话说告别的时候要用力一点,因为难保这就是最后一面,最后一句话。可我真的也不知道,这就是我们生命中的最后一面,最后一句话啊!
慢慢长大,会发现有些人就那么从生活中消失了,或许是最后一面,或许不是,如果不是,可能再见时互相都如同失忆。他们就像踏上我列车的旅客,可能他买错站就没打招呼提前下车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一起看过沿途的风景。
许果冻,现在想想,你真的还挺帅的。有机会,一起看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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