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很胖,我很瘦。
别误会,我说的是20年前。
20年后,我成功的在脂肪含量上超过了她,却没有半点成就感。
宁愿回到20年前,被她指着鼻子捂着肚子翘着辫子没头没脑一阵嘲笑,我用袖子蹭蹭鼻涕,再蹭到她的新裙子上。
夕阳下,一通鬼哭狼嚎。
我和桃子订的是娃娃亲。
别说你不信,连我都TM不信。
现如今戒指都拴不住两个人的心,娃娃亲,哈哈,我想笑。
但当我嬉皮笑脸坐在老妈腿上,双手掰着她的脸半开玩笑地求证时。
我慌了。
老妈一脸肃穆,和我以前考了倒数几名通知她开家长会时的表情一毛一样。
我真的慌了。
我说,额滴亲娘,快告诉我是假的。
老妈平淡地说,真的。
我说,这月零花钱我不要了,外加洗两星期的碗。
老妈说,好,但真的是真的。
我要炸了。
这意味着,在我还光着身子在老妈肚子里撒欢游泳的时候,我,和另外一个子宫里的桃子,成了夫妻。
乖乖,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连这些条条框框都这么不讲理。
桃子比我大一天。
就大一天。
或许老妈再使点劲儿,再多吃几斤话梅,我就不至于日后被桃子无休止地嘲笑。
没错,她竟然敢嘲笑我。
她一个女生竟然敢嘲笑我。
这让我在男生面前无地自容。
桃子说:女生怎么了,没有女生就没有你。
我吸了吸鼻涕:啥意思?
桃子说:你妈是女生不?
我说:是啊。
桃子说:你妈生的你不?
我说:是啊。
桃子说:没有你妈就没有你不?
我说:是啊。
桃子得意地把辫子甩在我鼻子上:所以我比你厉害。
我把嘴一绷:我不服。
桃子说:反正我比你大。
我说:就大一天。
桃子说:一天也比你大。你得管我叫姐。
我说:就不叫,就不叫。
我哭了,用力扯了桃子辫子一下,几根碎发攥在手里。
桃子也哭了,疼哭的。
她的嗓子比我的尖,比我的亮,一时间震天动地。
我竟然忘了哭,看着她发呆。
一会儿招来了家长,看到这副情景,我知道自己跳进臭水沟子也洗不清了。
我被我妈拎起来就打,绝望回头的一刹那,我看见桃子不怀好意地一笑。
从此知道了女生不好惹。
上学后,我继承了雄性好玩,好吃,好打架,就是不好学习的优良品质,叫家长是家常便饭。
我不觉得有什么错,甚至还特别过瘾,那时候古惑仔正风行一时,我特别时髦的用圆珠笔在胳膊上画了一条特别像毛毛虫的龙,上学下学,招摇过市。
见人就问:喂,像龙吗?
他要说不像,我就暴打他一顿。
他要说像,我依然暴打他一顿,因为他竟然敢说谎。
所有人对我望而生畏,避之不及。
直到桃子成了我同桌。
你也许会遇见那么一个人,在阳光大好的午后,在细沙磨脚的海滩,在操场尽头的拐角。
她普普通通,她简简单单,她清纯美好,送来微笑。
你收敛了戾气,膨胀了自信,连衬衫的口袋也像样地别起了一支钢笔。
桃子似乎并不算这个人。
可我的的确确不再惹是生非。
我怕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脸红。
我试过匪里匪气地学着小混混的口气和动作刁难桃子,想让她知难而退,尽快调换位置。
我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景都模拟了一遍,却独独没想到她会一言不发。
我说:小妞,陪大爷聊会天呗。
桃子唰唰唰写作业。
我说:你是不是很怕我?
桃子唰唰唰写作业。
我说:哈哈哈,你一定很怕我。
桃子唰唰唰写作业。
当时我都要尴尬死了好么,连踩在凳子上的脚都麻了,桃子你倒是快说句话啊……
桃子依然对我置之不理,这种感觉就好比你自我陶醉的唱了一首歌,评委却呼呼大睡一样,完全被忽略好不好!
正当我骑虎难下时,桃子轻飘飘说了一句话:策策,晚上来我家吃饭,你妈妈也在。
那时那刻那秒,我体会到了人生第一次晴天霹雳,真的是晴天,霹雳。伴随的症状还有手心脚心出汗,脸色刷白,双腿发抖,怎么回事,还有点尿急……
从此,我只服桃子一个人。
而且还留下了后遗症:每次跟她说话,必须先上厕所……
桃子跟其他女生一样,也跳绳,也爱泰迪熊,也画三八线。
第三个尤其让我苦不堪言。
每次我不小心过界,桃子就用削尖的铅笔在我胳膊上扎出一个黑点,日积月累,竟然也扎出了一条黑色的毛毛虫。
其他男生也学着桃子的样子想在我胳膊上留下他们的“作品”,却被桃子一顿臭骂,悻悻离去。
小时候女生比男生发育的快,似乎一个暑假的时间,桃子就已经高我一个头了。
桃子始终把我当成弟弟,她摸了摸我的锅盖头说:你的胳膊除了我谁也不让扎,谁要是欺负你,我就揍他。
从此我以有个桃子姐姐为荣。
并爱上了吃桃子。
那时候毛还没长全,班里却早已火急火燎地成了几对鸳鸯。
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当属邻班二胖穿着偷他爸的手表,领带,皮鞋,举着一束太阳花单膝跪地向二丫表白的轰动事件。
更牛逼的是,二丫还答应了。
不出意料,第二天,两人纷纷被各自家长领回去。
二丫被一顿臭骂,二胖被一顿毒打。
我当时早熟,觉得二胖太傻逼,转头看去,却发现桃子早已双手握拳,感动的泪花滚滚。
我很男人的把手搭在桃子的肩膀上,说:没事,将来我娶你当老婆。
桃子却问了一个让我想撞墙自杀的问题:老婆是什么?
于是那天下午,我们都在讨论老婆是什么的问题,经过一番激烈而漫长的讨论,最终得出结论是:桃子不喜欢我这个型号的。
这让我为此伤心很久。
自从老师残酷棒打了二胖二丫这对鸳鸯后,班里的恋爱气氛不减反增,并且陆陆续续有女生在发现抽屉或者书页间的情书后发出惊喜的尖叫,随即又立刻捂嘴,朝不远处一个紧张又期待的脸庞会心一笑。
桃子也没逃过这一“劫”。
虽然我觉得桃子并不算漂亮,但她发育姣好的身材却成了班里无数男生簇拥追捧的对象。
胖丁是第一个下手的。
一个人如其名,肥得像猪的小鬼。
他爹是杀猪的,所以他每天上学衣服上都能闻到一股猪屎味。
我抱着看戏的态度等着胖丁被桃子一顿臭骂然后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可是并没有。
但桃子的抽屉里每天都会多出一根棒棒糖或者一根用棉布包好的雪糕。
没有拒绝,没有臭骂,甚至连桃子的抱怨都没有。
我开始慌了。
佯装生气的样子找到桃子,义愤填膺地要帮桃子揍胖丁一顿。
桃子急了说:你揍他干嘛?
我说:我看他不顺眼。
桃子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说:我一直就这样。
桃子说: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我直切正题:你喜欢胖丁这种型号的?
桃子说:我又没说。
我说: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桃子说:我的白马王子是吴奇隆,我的梦想就是嫁给他。
我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那时候吴奇隆的确很白,小虎队的磁带也能卖到几十块钱的天价。
我以为从桃子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就这样吧,不说破,不红脸,点到为止,即使尴尬也刚刚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事实并非如此。
桃子不但没有拒绝胖丁,竟然偶尔还能看见他们愉快地交谈。
看到胖丁在桃子面前手舞足蹈、扮相夸张的样子,我心里难受极了,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嘴巴里塞满松果的松鼠,小心翼翼,舍不得吃掉,现在却被别人一把夺去,失去了整个世界。
我开始不理桃子。
桃子用胖丁送给她的棒棒糖给我吃,也被我一把打掉。
渐渐地,我和桃子开始远离。
渐渐地,我再也不吃桃子。
渐渐地,我上了初中,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开始工作。
渐渐地,没了桃子的消息。
上初中后我开始住校,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每次回去我都会在桃子家门口逗留许久,想制造一场偶遇,跟她聊聊天。
就是简单的聊聊天而已。
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是见不到桃子,甚至我认为她是故意在躲着我,直到有一天我妈无意中说出了真相:桃子家已经搬走了。
哦,搬走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心里一个东西被悄悄地放下了,似乎这成了我过往遗憾的一个创可贴,虽然还隐隐作痛,但总会痊愈,至少表面上是这个样子。
我觉得我和桃子这辈子也不会再见面了,但是事情往往不会表现的那么绝对。
也许命运就是喜欢拿人寻开心。
也许伤疤的存在就是为了提醒你曾经痛过。
在一个发了工资的午后,在一个商场,一个玩具柜台,一个导购员灿烂的笑容铺垫下。
我还是遇见了桃子,和她两个又哭又闹,吵着买泰迪熊的孩子。
桃子正在满头大汗地用各种理由劝说她的孩子放弃“乱花钱”的想法,我不动声色,悄悄付了款。
桃子认出了我,我却早已认出了她。
我抱着两个泰迪熊分别送给两个孩子。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一个肉嘟嘟,一个笑眯眯。
我率先打破沉默:桃子……姐。
桃子愣了一下说:好久不见哈。
我说:是啊。
桃子硬是要留我去他家吃饭,我没拒绝。
桃子家普普通通,却弥漫着一股羊屎味。
我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
迎面走来一个肥胖汉子解答了我心中的疑惑。
是胖丁。
命运还真是有意思啊。
晚上吃饭的时候,胖丁端进来一大盘羊肉串,热腾腾的气弥漫了整间屋子。
胖丁说,他现在就是干这个的,摆烧烤摊。挣得不多,但能养活桃子和孩子。
说完扭过头去和桃子对视了一眼,两人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开玩笑说:那你爸呢?
胖丁笑着说:改杀羊了。
哈哈哈哈,我们都笑了。
我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掉了块肉。
于是不断地喝啤酒,一瓶,两瓶,三瓶……
想填满这个空洞,却愈发觉得无能为力。
胖丁也喝多了,醉醺醺地搂着我的肩膀说:不好意思,兄弟,抢了你的媳妇。
我嘿嘿一笑,说,扯什么蛋呢,小时候的事情谁当真呢。
那晚的酒,我喝着特别的咸,摸摸脸颊,早已湿漉漉一片。
桃子执意送我回去,可我连去哪都不知道。
如今我已经高出桃子一头了,我借着醉意想像她当年摸我脑袋一样摸她,手伸到半空,又缩到了自己的脑后。
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我抬起头,点点星光闪耀,生活总还是会回归美好。
也许你会遇见那么一个人,在阳光大好的午后,在细沙磨脚的海滩,在操场尽头的拐角。
她普普通通,她简简单单,她清纯美好,送来微笑。
你收敛了戾气,膨胀了自信,连衬衫的口袋也像样地别起了一支钢笔。
桃子。
桃子。
桃子。
我喊你的名字,你听得见吗?
愿你安好,
愿你幸福,
愿你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歌曲:【关忆北-宋冬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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