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壹
大统十七年七月,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我是宇文家的嫡长嫡孙,承蒙皇恩在西郊有了第一座属于我自己的院子,赐名昱院。
从宇文府搬去的那天,恰逢府里新进了一批下人,那会正是清晨,几缕阳光穿透屋檐,在我脚边撒下几片树叶的剪影,我在那一堆迷茫又不知所措的脸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祖父前来送我出门,见我身后还藏着未喝完的酒壶,不禁神色一凛,眸光暗淡下来,良久后说道:“如今一切安定,那个人,你趁早忘得一干二净。”
我毕恭毕敬目送祖父离去,却依旧捧着酒壶不稳当地踩着台阶往外走,七月的石榴花谢了一地,残败不堪地落在肮脏的泥土里,我讥讽地饮下一口,苦笑着上了马。
世人皆以为宇文家权大势大,历任皇帝登基,哪一位不曾厚待过宇文家?可那又如何,身为嫡长嫡孙又如何?我所爱的,在风云变幻的朝堂上犹如蚂蚁一般任人捏踩而死。我所珍惜的,在塞外的风沙里拼杀夺地却被一道旨意当场逼死。
每个人都觉得我理当感谢朝堂,俯身跪地叩谢皇恩。可只有我,最明白我。
我的心,在双亲和嫣儿死去的那一刻,已经随之而去。
贰
五月,南方的梅雨季节总是下的不干净,我伏案读着嫣儿写来的信,她是当朝右使的掌上明珠,我与她已定下了婚事,就在今年九月,嫁衣还是一起去选定的布料,绣的并蒂莲花,绣法极精细,每一根金丝线都仿佛鲜活一般,灼热地覆在整个衣身上。
出事那天,外间的雨下的极大,我本欲焚了香小憩会,却见苏平慌张地跑来,他未撑伞,全淋湿了,整个人像在发抖一般,满目惊恐地向我说着:“少爷,余嫣姑娘在殿上……..被……被杀了……”
我不知是否出现了幻听,只觉得当场失了心神,宽大的衣袖裹住我发白的手,我只问了句:“祖父在哪?”
苏平低下头,半晌没有回答。
我只觉天昏地暗,连伞都没撑,踉跄着直奔出府,四个轿夫跟在我身后,满大街地喊我名字,往日从宇文府到宫殿总觉得十分短,那日走来却极长,长到我眼泪都铺不满。
赶至殿内时,一行人正抬着一个被白布覆着的人出来,我跌坐在地,狼狈不堪地命令他们停下,雨声愈发大了,敲打在角楼上,震人心神。
我没了站起来的力气,只在地上慢慢挪动着,终于距离只有一手之隔时,殿内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祖父。他被人搀扶着,一身紫袍神色平静,瞧见我这般没出息的样子,眸光微闪,气愤着转身离去,似乎我丢了宇文家十分大的面子。
我抬着手想去掀开那白布,可终是下不了决心。直到苏平追来,他扶着我,灰色长袍上沾满脏泥,我蓦然想起上个月在塞外看到的飞沙,掺和着无尽的鲜血,历历在目,夺人心魄。
那时,我亲眼看到双亲在圣旨到来时,满面血痕,不可置信。这边疆耗了一生奋力拼打下的地方,眨眼间就要他们舍弃,他们自是万分不愿。
第二天,整个驻地被朝堂的人包围,我被祖父特意派来的人护着,毫发无损,却在众多血泊里一眼瞧见了死不瞑目的双亲。
不过短短两月,我已没了双亲和爱人。这世间,于我而言,这宇文家,于我而言,不过是这五月的雨,湿重的令人作呕。
嫣儿下葬那日,我把火红的嫁衣烧了干净,看着黑烟袅袅,突然就想也随着这黑气一同去了算了,苏平舍命救下我,每日监守,生怕我有一点想轻生的念头。
后来,我沉迷喝酒,什么酒烈喝什么,什么酒伤身喝什么,什么酒能让人早点死喝什么。起初,祖父时时派人来监督我,凡是见了酒壶酒杯通通砸的稀碎,可后面,他再怎么砸,我依旧有喝不完的酒,他便渐渐消停了,也懒得理我。
坊间对我的传闻,也从骁勇善战意气风发的边疆少将变成了寻死觅活苟延残喘的宇文败类。
我不在乎,我恨不得他们说的更厉害些,厉害到祖父放弃我这个宇文家的嫡长嫡孙,厉害到每一句话都变成匕首,深深刺入我的胸膛。
可什么都没有,我所爱所珍惜的人离去后,我依旧好好地活在这个肮脏的世上,忍受无尽地煎熬。
叁
西郊这边,比宇文府安静多了。我每日躲在屋里,临窗而坐,边喝酒,边发呆。苏平怕我多想,在窗边找人布置了一处小花园,有芭蕉玉兰,有池塘木桥。瞧着,到挺有几分鲜活样。
但我仍懒得出门,那把上过战场的剑就挂在床头,我却连看一眼都嫌弃万分。随着日头烈了起来,屋内也渐渐地如同蒸炉一般,我在苏平百般劝说下,终于出了门,坐在花园的凉亭内,看着旁边假山流下的水,汇集到池塘里,再看到鱼儿吃食,直从破晓到暮霭。
大统十七年九月九晚,今日是我与嫣儿成婚的日子,我实在睡不着,熄了灯走至花园处,衬着月色出神。
亭内依稀坐着一个人,我脚步轻,直到走近了那人才发觉,素净的月光下,我看清了她的面貌,正是出府那日,宇文府新进的一位下人。
她有些忐忑,低着头站在那,仿佛做了什么错事,嗫嚅道:“少爷,我...我不是故意闯到这儿来的,只是...…只是睡不着想四处走走,没想到...…没想到会走到这儿来…...”
她不光面貌像嫣儿,声音也像极了,我听着旁边的瀑布声,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股暖意,仿佛长期漂泊的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一般。
我站在那,背着手,低声安慰她:“没事,你若喜欢,以后可以经常来。”
“真的...…吗?”
我颔首,她似乎感激的哭了,连连冲我鞠躬弯腰,我本能地想去扶她,可手刚伸出,理智告诉我,她并不是余嫣,那手又慢慢缩回。
临走前,她怯怯地问了句:“少爷,您可是睡不好?”
我背对着她,闭着眼,感受她的声音,好久才回道:“是。”慢慢地,我察觉有人走到了我跟前,往我手里塞了什么,那一瞬间的柔软在我心尖轻轻划了一下,十分温暖。
她快速地回到我身后,向我解释:“少爷,方才给您的是我家传的熏香包,您只需放在枕头下,不过一刻钟,便能安稳入睡。”
我用掌心摩挲着这熏香包,早已干涩的眼眶不知何时竟已湿润,我如今竟是这般可怜样了吗,真是可笑。
后面,她便真的经常来这边走动,有时是深夜,有时是傍晚,我早早告知苏平,让他屏退这边的守卫,任她四处游览。
日子久了,前院的总管舔着笑来问我,是否要纳她为妾,收在身边也省得每日走来走去。我靠在椅背上,透过半开的窗子,瞧着她正站在木桥上,喂着鱼食。
屋里熏香袅袅,我支开了总管,走去她身边,外间下着蒙蒙细雨,她本未撑伞,可一见我来,却很快地把伞打开,举在我头上。
她没有名字,听苏平说,是被人贩子倒卖进来的,这几年旧朝新皇交替,天下到处乱成一锅粥,无数平民百姓家妻离子散,像她这样被卖进大户人家的姑娘太多了。
我站在她身边,低头看那池子里游来游去的红色金鱼,忽然开口道:“叫你嫣儿,如何?”
她脸唰的一下红透了,举着伞的手也有些发抖,片刻后轻声回道:“多谢少爷赐名。”
“方才总管来找我,你以前干的都是前院收拾的小活,日后只在我院子伺候就好。”
她眉眼温和,笑着点头,我不敢对视她,生怕心里那龌龊的想法被她发现,只待了一会便匆匆离去。
肆
立秋后,暑气更盛。苏平从北城带来了祛暑的冰粉,可整个昱院无人会做这北方的小吃,愣是把一大箱子冰粉干干地放在角落里吃灰。有一天嫣儿到我的院里来喂鱼,偶然见到,笑着问我能否用冰粉做东西,我见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下一惊,却又隐隐带着不可言说的怜惜,点头应允。
她和嫣儿不同,总是透出几分怯生的气场来,即使是哭了也带着三四分的笑意,仿佛生怕别人嫌弃她,赶她走。我看她在厨房忙活了好一天,满头大汗,理智告诉我不能多见她,可眼睛总控制不住去瞧,瞧着瞧着便想起嫣儿,便觉得她做的那些活太累,便心疼。
我唤来苏平,让他喊了几个厨娘过来帮她做,赶在晚饭前,总算是把一箱冰粉全做了干净。那透明软糯的粉一块块地盛在碗里,撒上桂花和蜜饯,加一些冰块,吃起来特别香甜又解暑。
屋子里有苏平在,我端着碗想当面夸一夸她,又开不了口,便多吃了几碗,以作褒奖。她似乎察觉出我的意图,在晚饭时多备了一碗消食的药,看着我喝下,才笑眯眯地出门。
深夜总会有蚊虫,苏平买了最好的驱蚊香依旧不好用,她不知从哪冒出来,卷起袖子就蹲在我房外,成夜地吸引着蚊虫,我看她手腕经常满是红包,她却从未在我面前提过一字。我让苏平去问她,可需要什么,她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说。
日子有时过得慢,有时过得快。我渐渐地不再去想嫣儿,渐渐地在面对她时,只是单纯的面对她。
寒冬至,迎新年。满院都挂着红灯笼,到处都是喜庆气,我坐在凉亭内,披着薄披风,看着她前前后后在我的房间内外挂满挡帘和软布,帘上还系了丹桂,换做苏平来忙,我总是闭目养神,不去看他。
可如今换成她来,眼睛总是忍不住去望,望着她踩着凳子清扫挂帘,望着她纤纤细腰盈盈一握,望着她眼尾有浓浓的欣喜和雀跃,我心下一痛,忽地想起有些被我遗忘的嫣儿,颓然地回了房,锁上门。
晚上,我正襟危坐在床边,没有宽衣解带,外面掌着灯,如同白昼,灯光渗透进房内,听着远处隐隐的烟火声和人群嬉笑声,我仿若死人一般,没任何动静。
忽地,门外有人轻轻在敲,伴随着我熟悉的声音,在我心里泛起点点涟漪。
“少爷,我备了一些点心,这是北城那边的小吃,您要尝尝吗?”
我本该一声不吭,装作早就入睡了的。可偏偏,我从床上起身,去掌了灯,开了门,请了她进房。
她一身鹅黄色长裙,披着白色披风进来,我低头扫了一眼,见她双手冻得发红,忙把门关紧,又去里间书桌上取了暖手炉来,递给她。
她起初不敢接,在我说了几遍后才慢慢伸出手来握着,托盘里摆着好几碟小吃,有萝卜丝饼,有仙人酥和桂花圆子酿。
我看着那个仙人酥,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曾在哪吃过。待我坐下后,请她也坐,外间刮起风来,吹得门外挂帘当当响,她坐不安稳,帮我布好筷后,起身去外面忙活了好半天,才又冻得瑟瑟发抖进来。果然,这次再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
屋内或许太过安静,我往日从不让任何人进来,哪怕是苏平,进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可今晚,我不知哪根筋想错了,竟大胆请了她进来。
烛光摇曳,我安静地吃了一些后便不再动筷,她面带困窘有些生怯,见我不吃了便打算端着托盘出去。我喊住她,从怀里掏出一枚圆润的坠子来,送与她:“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不知这个坠子作为新年贺礼,你是否喜欢?”
她似乎很激动,豆大的泪珠簇簇地往下掉,我有些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她顿了会,终还是接过,握在手心里,冲我鞠了躬,给我祝贺:“嫣儿多谢少爷,祝少爷新年万福。”
我目送她出门,在深夜的风中看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才关了门。
伍
近日夜里入梦,总会想起嫣儿,可每及记起,却又都是与她共度的日子。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似乎觉得自己犯了极大的错,不可饶恕的错。
昱院挂满了红绸灯笼,我披着厚衣出门,在凉亭内坐定。远处的木桥溪水,潺潺动听,我从怀中摸出那枚坠子来,其实身为宇文家,这样的物件并不名贵,也无什么收藏价值。
但我坐在那,反复摩挲坠子柔滑的表面,却将这不知名的小物件看之甚重。
我如今是怎么了?我不得而知。
陆
今年的雪比往年的都大,我披着厚披风站在池塘边喂鱼,直待到肩头满是积雪,才等到苏平姗姗而来。
他脸色很难看,长剑在握,眉头紧锁着冲我回复我之前让他调查的一些事。
这一会儿的功夫,雪竟渐渐停了,开始下起雨来,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我微抬头看了看,伸出手冲他幽幽道:“苏平,你信报应吗?”
苏平立在一边,低着头半天不语。我收回手拍拍上面的雨水,看了看他,转身回了房。
这雨越下越大,眼瞅着有盛夏梅雨季节的汹涌澎拜之势,我这几日身体不大好,也没什么胃口,便只呆在屋里想事情,她端着熬好的鱼粥进来,笑着给我盛了一小碗,又帮我修补了几件衣物,整理书桌。
我微微歪着头看她,眉眼低垂,温和端庄,渐渐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了。这与她刚进来时怯生地气场完全不同,我低头喝了一口,放下碗,脸色难看地低咳了一声。
果然,她本在里间理书架,听我咳了一声当即奔出来,紧张地抚顺我的背,劝慰着:“少爷,是不是这屋里不够暖?要不我去再添一些炭来,顺便取几件貂绒褥子来给您换上,对了,披风,您这边披风够保暖吗?要不要我多取几件来?”
她仿若这个院子的女主人一样,自然地照顾着我,我轻蹙眉头,身子往旁边微微侧了一些,尴尬地笑了笑,说:“不用了,只是今天胃口不好,没什么。”
她又去倒了杯热茶过来,递与我,仿佛我不喝她不肯走的架势。我低垂着头接过,忍着烫,几口全饮下,朝她客气地笑着:“多谢你了,我想休息会,你先出去吧。”
她这次倒十分听话,收起碗碟托盘,麻利地出了门。我透过微微打开的窗见她走的远了,便唤了苏平进来。
“苏府那边的人,你绑在哪儿了?带过来。”
苏平办事一向快狠准,他没多会便带着一个灰色长袍的中年男人进来,那人被蒙着眼,脸上多处伤痕,一看便是苏平的杰作,我望着他,冷冷地没一丝笑意,男人眼上的布条被取下,他猛地睁开眼,等看到是我时,惊吓地扭动着身体,连连点头致歉:“宇文少爷,和我无关啊,和我无关啊!”
我脸色难看,却还是冲他微笑着说:“苏大福,我什么话还没说,你怕什么。”
苏大福锁着身子,胆怯地看着一旁站着的苏平,乌泱泱地哭天喊地起来:“我...我只是一个苏府的管家,什么事也不知道啊,宇文少爷,您行行好,放我走把,我保证马上就离开这儿,走得远远的,求求您了!”
他说着说着哭得愈发厉害,我冲苏平示了意,他不知从哪弄来的一块脏布裹成一个团,狠狠地塞在苏大福的嘴里。
我如今安静惯了,这么吵,实在令人难受。
“你也不用对我求饶,事实如何,你只管说出来,若真与你无瓜葛,自然最好。”
久经沙场的我都明白,对待犯人千万不要软弱,他若是硬,你比他更硬更强更不要命,那就足够了。
我让苏平重新给我倒了杯茶来,方才她倒的那一杯,把我舌头烫了,现下还发麻。我接过苏平端过来的茶杯,不冷不热刚刚好。
看见苏大福不再乱动,我微笑着说:“我等下问你一些话,若是你都照实说,我便让苏平完整地把你送回去,还有,你最好不要再吵,我如今性子急,吵到我了,指不定就把你在院子里随便杀了也不可知。”
苏平取下苏大福嘴里的脏布,我看着他面上的泪水,配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委实好笑。
“余家姑娘在去年五月因何被招上殿?”
我本以为他明白我的意思,看着他也是一个怕死的人,没想到我第一个问题,他就打算瞎蒙乱答。
“宇文少爷,我……我只知道那日余家姑娘和我家姑娘在后院看手工,不知为何余家姑娘会去殿上啊!”
我握紧茶杯,冷目凝视着他:“你不知?”
苏大福怯怯地点点头,试图以声泪俱下地哭泣来打动我的心,可未等我发话,苏平已长剑出鞘,登时削了他左手的五个指头,鲜血直流,蹦到了我面前的桌布上,点点如红梅,带着隐隐的腥气。
我往后靠了靠,再次笑着看他:“还不知?”
苏大福许是太疼,半晌没有任何声音,不过一会的功夫,他脸上全是汗水,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他恍惚地看着我,低声回:“宇文少爷,我……我真的..….”
他话还没说话,我已打断了他,“听说你今年女儿准备嫁人?还有你那在城里开店的儿子,刚刚给你们苏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是吗?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知道呢?”
苏大福本来迷离的眼神,忽然间清醒过来,他忍着痛,抿着嘴,沉思了好半天,终是开了口。
“那日,殿上请的是我家姑娘,苏烟。可谁知,在出门前被老爷告知,进殿就意味着要去和亲,给边疆那些茹毛饮血的异族人和亲。老爷自然不愿,我家姑娘当时便闹破了天,叫嚷着要去死。”
“夫人想着,余家就在附近,请余家姑娘来府,明面上以女红针织为由头,暗地里却捆在了后院,和我家姑娘换了衣服打扮,悄悄送进了殿里来的轿子。我家姑娘本是不愿,可夫人当时没别的办法,只得把她打晕了锁在房里,后来,老爷去了殿里,说那余家姑娘以早有婚约为由,当朝拒绝了皇上的旨意,被赐毒酒一杯。”
“我家姑娘,您也见过。去年年初骑马会,您和余家姑娘上场时,我家姑娘就在您边上,她对您一见倾心,再不能忘。得知余家姑娘死于殿内时,她居然大着胆子求老爷找名医给她换一副样貌,又去做了假的身契,混进宇文府的下人里。”
苏大福泪眼朦胧,他抬头看着我,似乎很为他家那位苏烟姑娘可怜,“宇文少爷,我知道您对余家姑娘心有所属,此生不渝。可如今人已去了,我家姑娘为了您甘愿改头换面,进了这昱院,哪怕是当个下人,也甘愿陪在您身边。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家姑娘,这件事与她并无干系,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慢慢把握紧的茶杯松开,听完他的话,我这才想起新年那夜,她端来的仙人酥为何看着眼熟,那正是骑马会上,苏家带来的独制糕点,别的地方是做不出也买不到的。
我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居然还能保持冷静地与他交谈:“你说,让我可怜她,那谁又能可怜余家姑娘呢?”
我似乎想起那日大雨,殿外的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台阶上,我面对着被白布覆着的嫣儿,不敢掀开去看她,嗓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许久未练剑持枪,今日审完了苏大福,竟觉得比练功还累几分,整个人疲惫不堪,我让苏平把苏大福送至郊外荒地里,随他自生自灭。
元宵节当天,晋城又是一场大雨,我裹着厚披风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那辆苏家的马车,咯吱咯吱地朝着城外驶去。
苏平站在一旁,有些不安地看着我。他总是大惊小怪,以为我得知真相后,会万念俱灰,再次轻生。可我这次没有,我只是感觉深深地倦怠,低声看着这大雨说道:“祖父总觉得一再退让便是好,于是舍弃了自己长子长媳的命换来我的一世安稳,可又如何?当今朝上,有谁会觉得宇文家为皇效恩?不过个个都在背后骂一些难听的脏话来,面上还藏着带刀的笑,想想尽是令人恶心。”
城外有一条护城河,那辆马车沿着河边慢慢走着,我透过雨幕去看,隐隐见马车停下,不多时从里面被拽下一对中年夫妇,一旁的人往他们两人嘴里倒着东西,没多会,那对男女便歪倒在地,没了生息。
我微叹了口气,心里也不痛快,回到昱院后,刚进房,便见我屋内正中间直挺挺地挂着一个人,是她,苏烟。
苏平没说话,他抽出剑砍断了白布,试探了她的鼻息,已无生还迹象。我有些恍惚,又或许是太过疲倦,微微踉跄着步子坐在一边的椅上,看着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她,心下一痛,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大统十八年九月九,边疆少将宇文顷战死沙场,身中十箭,胸前隐有圆润坠子一枚,新皇厚葬,同年半赦天下,追封宇文顷为护国大将军。
古风沐沐作者 :天竺少女,泡在火锅里的养生天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