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的报复

作者: 有故事的牛魔王 | 来源:发表于2017-12-25 17:29 被阅读62次

    1

    高丽星期天带7岁的儿子放放去上数学补习班,课间休息的时候,她正在隔壁教室玩手机,放放被一个男孩儿打了,跑到她跟前哭,脸上三道指甲抓出来的血印子,疼得她心里好像被抓了三道血印子一样。

    高丽问是谁打的,放放指着一个瘦成竹竿样儿的男孩儿,她正要问为什么打,上课铃就响了,老师敲着黑板喊,上课了,上课了!几十个孩子像小鸟归巢一样扑棱棱飞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放放一边擦眼泪一边慢腾腾往角落里的座位上走,好像不小心手碰到了脸上的伤,疼得嘴巴咧起来吸凉气。

    高丽气坏了,谁家的小混蛋这么没教养,打起架来跟泼妇似的抓脸?一团火轰一下烧到她的心窝里,继而烧到头上,她三步两步冲到那个浑小子座位前,气势汹汹地指着他脑门儿嚷,“是你打我儿子的吗?你为什么打我儿子?为什么?!”

    正在讲课的年轻小伙子愣住了,全班鸦雀无声,小男孩儿被突然闯进来的陌生女人吓住了,哇的哭起来,这时,又一个女人风一样地闯进来,抓住高丽的羽绒服,“你是谁啊?凭什么嚷我儿子?这么多孩子正在上课,你知道你这样会给孩子造成多么严重的心理阴影吗?真是个泼妇!”

    女人又高又瘦,声音又尖又锐,像刀片一样割高丽的心,我是个泼妇?活到三十好几,只有人说我懦弱,还从来没人说过我泼辣,你儿子打了人你还这么凶,真是没天理了!怪不得孩子这么没教养,有狼妈护着呢!好吧,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泼妇的厉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高丽伸手就朝女人的脸上抓去。然而,她错误判断了敌我形势,以致做出了错误的战术选择。女人比她高多半个头,又比她瘦,动如脱兔,高丽还没反应过来呢,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一摸脸上已然是三道血印子,跟儿子脸上的一模一样,还往外冒血珠呢!

    高丽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她是个矮小丰腴的体形,行动不够敏捷,老公也总嫌她干活儿磨蹭不麻利,今天本来想帮儿子出头的,没想到却反敌人给拿住了,越想越窝囊,竟蹲地上哭起来了。

    女人停住了手,却并不罢休,高音喇叭继续高频发射,声色俱厉,“你哭什么哭?你在这么多孩子面前吼我儿子,给我儿子造成多么大的心理伤害!我今天跟你没完!”

    高丽悲愤交加。

    2

    没一会儿,警察来了,“谁报的警?”

    数学老师慢吞吞地说,“是我,两个家长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

    “孩子们正在上课,她冲到教室,吼我儿子,我一说她,她还动手要打我!”女人不等高丽开口,抢先说道。

    高丽坐在凳子上,双肘无力地撑在课桌上,愤怒地看着这个矫情无耻的女人,“我说不过你,我也打不过你,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警察皱皱眉,问老师,“谁先动的手?”

    年轻的数学老师微微笑了一下,“我也没看清楚。”

    女人一边哭一边说,“她,她先动的手还不承认。”

    高丽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确实是她先动的手,她向来懦弱,今天要不是心疼儿子气坏了,怎么会这么冲动?可她哪会想到,这个女人这么泼辣?刚才她手忙脚乱,这会儿定睛看那女人,比自己高比自己瘦,身材苗条气势凌人,整个屋子里就听见她一个人尖利的声音,警察皱着眉头,几次打断她。

    “这是?孙娟,怎么回事?”一个男人走进来。

    “你死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才来?让我们娘俩受人欺负!”女人看见男人,恨恨道。

    “堵车,开不动我也没办法。”男人有点不耐烦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高丽紧紧地盯着男人,心怦怦直跳,他认出自己了吗?她下意识地整了整黑色的羽绒服,今天应该穿大衣的,羽绒服太臃肿了,自己本来就有点胖;也没化妆,刚刚哭过,眼睛一定都是肿的吧?她总是一哭眼睛就会肿得很难看;还有脸上的血道子,半天没怎么疼,这会儿怎么倒觉得疼起来了,不会破了相吧?她伸手想去捂,却又把手放了下来,这可是你老婆给我抓的,你看着办吧!

    男人看着高丽,眼睛里有一点光亮了一下,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旋即又黯了下去,他扭头对警察说,“不好意思啊,警官,女人就是爱冲动,不是多大的事儿,给你们添麻烦了!”

    警察摆了摆手,“小孩子打架常有的事儿,家长参合反而对孩子影响不好,让孩子以后还怎么在一块儿玩?做家长的别光会指点孩子,也要检讨自己。”

    “是是是。”男人一脸羞愧,“给你们添麻烦了,没事儿了,您忙吧。”

    警察走了。孙娟撇了撇嘴,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去找儿子。男人把课桌上的废作业本拿过来,写了一串电话号码,撕下来塞给高丽,“给我打电话。”

    高丽看着他去追老婆孩子的背影,不争气地又哭了。

    3

    15年前,高丽和陆凯在一所学校念书,他们是老乡,陆凯比高丽高两级,一次郊游中,高丽崴了脚,捡了根树枝当拐杖拄着,一崴一崴落到了后面。陆凯注意到了,主动掉队陪着她,也不怎么说话,就是递个水啥的。

    那时候的高丽身材还是少女的娇小圆润,因为娇小更显得胸大,两只小兔子一样,白皙的脸因为运动粉扑扑的,汗珠儿挂在脑门上,阳光从树林里穿过来,被照得亮晶晶的。陆凯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她,“擦擦汗。”

    高丽红着脸接过来,干干净净的本白色棉布手帕上绣着小花,她心里暗暗惊讶,还有男孩子用手帕,而且还这么干净。“谢谢你。我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你。”她小声说,偷偷打量他,两道浓眉黑压压的,压得他整个人都沉甸甸的感觉,嘴角紧紧抿着,不苟言笑的样子。

    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默默地走过林子,听着松涛阵阵,偶尔有只小动物蹿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

    高丽借口还手帕约陆凯出来,在校园后面的树林走了好几圈,手帕却忘了还。路过一个小水洼,陆凯鼓足了勇气,伸手去拉她,她紧张地一趔趄,差点将陆凯撞倒,赶紧道歉,“对不起啊。”

    她后来像老牛反刍一样反复回忆和陆凯在一起的每个场景,好像总是这样尴尬的感觉,朦朦胧胧却又触不可及,友情以上爱情未满。

    有一回,俩人去看电影,陆凯买了糖炒栗子,用纸袋装着,黑暗中想递给她,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陆凯好像触电了一样,手一哆嗦又把栗子收了回来。放寒假回家,半夜里中途转车,在一个小旅馆住下,老板说只剩一个小房间了,高丽一颗心乱跳,慌里慌张洗漱完只脱了外套就钻进被窝,睡不着也不敢翻身,一边假睡一边听他有没有动静。陆凯却是老老实实靠在椅子上什么动静也没有。高丽放心之余又有一点点说不出的失落,就那样迷迷糊糊睡着了,早晨醒来,陆凯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金色的朝阳打到他的头发上,像给他镀了一层金边。

    当年他俩都太腼腆,好像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可那纸就是不会捅。白开水般的婚姻生活里,高丽甚至想过很多次,如果和陆凯走到了一起,会是什么样。当然很大可能更是淡极无味,可是,得不到的总是在骚动,人对于吃不到的葡萄,不但会想象它酸,更会想象它分外的甜。

    儿子睡觉后,高丽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来那张纸,在昏黄的台灯下,将它对折再对折,然后又一层层打开。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她拿过来打开微信,将陆凯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进去,然后点了添加新好友。

    那边很快通过,发来一条消息:你好吗?

    三个字好像蕴含了许许多多说不尽的意味,是最深沉的情义,15年就这样过去,再相见懵懂少年竟已人到中年,你已为人夫,我亦为人妻,高丽鼻子一酸,一颗泪掉到屏幕上,她轻轻地抹掉,认真地回复:算好吧。你呢?

    他的头像很快闪了:你也看到了,她是个很强势的女人。紧接着,发过来一个苦笑的表情。

    断了线的风筝又捡回来了,俩人聊了很久,高丽知道了这些年他的大概境况,他和老婆都是公务员,是别人介绍的,感情不浓不烈,当然,他的性子也浓烈不起来,老婆家里有点小背景,得益于丈人的提携,这些年,他在单位还算顺风顺水,去年刚提了副处。

    他关心地问她,脸上的伤要不要紧,还疼不疼。他老婆张扬跋扈的身影又在高丽眼前晃,那样的女人,哼,那样的女人,也配拥有他,她心里一动,缓缓地打出一行字:脸上不疼,心里疼。

    那边好久没有回复,高丽看着手机,不急,她有耐心。十分钟后,手机震了一下,高丽拿起来,上面写着:明天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一丝得意的笑容出现在高丽的脸上,她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害羞腼腆的小姑娘了。

    4

    吃的牛排,陆凯细心地帮她切成小块儿,放到她盘子里。高丽拿叉子叉起来,送进嘴里,低着头小心地咀嚼,玫瑰色的嘴唇轻轻地蠕动。她知道他在看她,她今天精心地化了妆,白皙的脸丰满圆润,生动的大眼睛在餐厅温柔的灯光下顾盼生辉。

    陆凯举起红酒杯,“这顿饭算我替她给你道歉。”

    她嗔他一眼,似笑非笑,“这样啊?那我不吃了。”

    他给她那一眼看得耳朵发热,“怎么了?别呀!”

    她娇俏地一笑,眼波流转,“你请我,我才吃。”

    他赶紧点头,“我请你,我请你。”

    吃完饭,她问他,“回家吗?”他反问她,“你呢?”她瞟他一眼,“不回了。”他说道,“嗯,不回了。”

    开房,上楼,洗澡,上床,一气呵成,因为目的明确,动作就行云流水,痛快淋漓,她觉得痛快是因为解气,他觉得痛快也是因为解气,她的气是源于那个女人,他的气也是源于那个女人。

    完了又做了一次,这一次缠绵而舒缓,他的身体像流沙一样,将她一点点覆盖,她在他身下像花一样一点点盛开。外面风雨琳琅,房间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一切都像是金色的永生。

    完事儿,她问他,“你后悔吗?”他摇摇头,“15年前在泰山就该做了。”叹口气,又说道,“要是那时候做了,不知道咱们会不会走到一起。”

    气氛突然变得伤感起来,她躺在他怀里,轻轻抚着他胸膛,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觉,造化弄人,命运是怎样阴差阳错走到今天的,她也说不清。她向来是个懦弱的人,像芦苇一样听从命运的安排,只那天冲动了一回,没想到前尘往事就像蛇一样嗅着气味儿爬了过来。

    “你那时特别害羞,老爱低着头,我都搞不懂你的心思。”陆凯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她也不说话,窝在他怀里像只温顺的猫,只是有以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胸膛。他又说,“不过,你害羞的样子真挺好看的。”她叹口气,“那时真跟花儿一样啊!现在老喽!”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去郊游那回吗?你崴了脚。”

    “嗯,你还借手帕给我擦汗。对了,后来手帕也忘了还你。”

    他笑了,“我还以为你故意不还的呢。”

    她也笑了,“你那时真是特别体贴啊。”停了停,又问,“你对她是不是特别体贴?”

    她说的她当然是那个气势汹汹挠她的孙娟,他听出她口气里的酸醋味儿,笑道,“你看她,需要体贴吗?”高丽扑哧笑了,这一刻,心里再多委屈都化了,她觉得他跟自己是一国的,好像两个背着家长一起干坏事的小孩儿,心里充满了得意和成就感,她原谅了孙娟的骄狂,胜利者总是大度的嘛。

    “你老公对你好吗?”

    好吗?她想想,该回家回家,该做家务做家务,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儿,虽然总嫌她这个那个,可比起许多男人已经算不错了,“还行吧。”

    他拍拍她后背,“那就好。你知道人生最大的敌人是什么吗?是感情。咱们这个年龄伤不起,好好过日子吧。”

    高丽明白他的意思,那是一种真切的关心,也是一种委婉的暗示,她能理解,也感激他的清醒和坦诚,他在机关工作,又有现职,总会有各种顾虑和考量,毕竟不是青春年少的时候了,男到中年,不如狗。

    不止他,她也伤不起,寻常的稳稳的幸福看似唾手可得,其实却最脆弱,一不小心就风流云散。她想起曾在小说里里看过一段话:人生的很多妄想,也就是身上穿的芭蕉叶,它是锦缎衣的时候,就端端正正穿好了,不要多想,也不要瞎扯,一旦扯了,衣服就变成了芭蕉叶,最后甚至会变成逆转命运的金刚罩。

    就让往事随风吧,都随风。

    窗外,夜色阑珊,华灯初上,车河流光溢彩,她打开窗户,雨丝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转身温顺而潮湿地看了他一眼,他走过来紧紧地抱住她,那拥抱充满深情,不含情欲,他说,“好好的啊。”

    她用力地点点头,“嗯,好好的。你也是。”

    她裹紧大衣,走入漫天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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