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楼中百花争艳,一朵朵娇滴滴的花,一个个比花还娇的人,平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这一日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将园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押进大堂,园子的管事丽娘走到二人身边,侧身向着其中穿戴更贵重的姑娘,扯下她胸前的老银鎏金点翠老玛瑙福桃如意压襟,放在眼前细细打量,挑着眉悠悠开口:“来了这儿,可就不是什么大小姐了!你以前的名字也不能用了,春兰还是玉兰,挑一个吧!”
小姑娘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便随意看向另外的地方,说到:“花都落尽了,萋萋吧!”
丽娘绕到小姑娘眼前,一脸凶相:“萋萋?惨惨戚戚,真够晦气的!还想不想接客了?”
小姑娘直直看着她,不做声。
“是谁允许你这样跟她说话的?”门口乍然想起低沉浑厚之音,宋玉一身墨色长褂走向丽娘。
丽娘立刻俯身低头,柔声柔语:“大将军恕罪,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宋玉目光冷冽:“滚!”
“是!”丽娘随即往后退。
“等等!”又二字。
顺着宋玉的眼神,丽娘颤抖着双手,矮着身子将那压襟递上前。宋玉拿过压襟,看了一眼后握紧在手中。
先前的小姑娘仔仔细细看着这一幕,不屑地笑笑。
宋玉将握着压襟的手收到身后,转身盯住那小姑娘:“想当年你父亲一句‘不配’,我浴血沙场十数年,如今再看看,他的女儿可配得上我?”
小姑娘仰头大笑,忽而又觉得自己失了体面,故收住笑声,冷冷地看向他:“你不配。”
“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不配!”
小姑娘重复一边,抬足上楼。
宋玉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臂:“站住!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大学士府的尊贵小姐吗?”
小姑娘回头,娇媚一笑:“是阿,我现在不过是这青楼一妓女,大将军赖着我做什么?”
“妓女”二字,异常刺耳。
宋玉嘴角微微抽搐:“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
手被她挣脱。
“宋玉,即使我父亲觉得你配,我阿姐也觉你配,但我齐月,自始至终都不觉得你配。”
宋玉心头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小姑娘不禁苦笑:“你以为我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攀龙附凤,趋炎附势?若真是那样,又如何会有如今这般光景?”
齐家?儒学世家,名门望族,祖上数代人皆名扬天下。如今,牵涉忤逆犯上的大罪,举家被株连,男丁发配女辈归入贱籍。
宋玉回过神:“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对方不语,又再问一遍,“我问你,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小姑娘靠近他一步,慢慢环住他的腰,踮起脚在他耳边说:“相思成疾,药石无医。”
宋玉回过神时,那小姑娘已经走到了二楼走廊的拐角处,收在身后手里的压襟,亦离他远去。
许久。
宋玉转身离开,在门口见到丽娘,丢下一句:“若让任何人碰她一根手指头,我就拆了你的春华楼!”
丽娘跪倒在远去的身影后,念叨着:“是是是,奴婢记着了,奴婢一定好好照看萋萋姑娘!”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长安城中春华楼,有一位叫萋萋的姑娘,不卖身亦不卖艺,只因,无人敢问津。
某年某月某日。
丽娘大老远看到门口有两位贵客,即刻穿过众人,一路小跑地迎过去:“呦,二位爷这边请!”一边招呼着一边侧脸喊,“快,把牡丹,紫薇她们给二位爷叫过来!”
打头的男子挥挥手:“不要她们。有新人吗?没接过客的。”
丽娘一副为难的表情:“哎呦,这,近日里还真是没有。”
男子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是嘛!”
丽娘抬手拍拍脑袋,利索地把银子顺走:“您瞧瞧我这脑子,倒确实有这么一位,可是吧,这位姑娘不接客。”
男子皱皱眉头:“哦?还有不接客的姑娘?”
丽娘笑而不语。
同行男子儒雅一笑,开口:“不接客便当是会友吧!”
先前的男子立刻附和:“对对对,会友,会友。”
丽娘再露为难之意:“那,那,奴婢去问问萋萋姑娘?”
打头的男子又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塞给她:“快去快去。”
丽娘拿过银子,眉飞色舞:“快带二位公子去雅阁凉快凉快,这八月的天儿热得很呢!”交代完便往后院跑,边跑边把银子往衣服里塞。
至后院的竹风阁前,丽娘停下来稍作喘息,才又拾步上阶,轻扣房门,屋内问到:“谁呀?”
“姑娘,是我,丽娘!外边儿有位公子,想与姑娘您以文会友,您看?”
门吱嘎一声打开,出来的是跟着齐月一起来到这春华楼的小丫头。小丫头倚在门框上,双手交叉放于胸前:“我家姑娘不接客,你不记得了?”
丽娘笑笑:“哪能啊?没忘没忘。这不是吟个诗下个棋而已嘛!”说着往屋里探头,“萋萋姑娘,您看您能不能移步去一趟?”
齐月一身红衣,腰间挂着那只压襟,款步走至门口:“这长安城中,居然还有人不怕他的吗?有意思,便去瞧瞧吧!”
丽娘笑着摆手:“嗳,姑娘请。”
至雅阁,齐月缓缓福了福身子:“萋萋见过二位公子。”
先前打头的男子站在门口,伸手欲去扶齐月,瞥见身后的公子双目呆滞地看着齐月,便收了手,咳嗽两声。身后的公子回过神,连忙说:“萋萋姑娘不必多礼!”又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走到齐月身前,让到一边,伸手向着桌前,“萋萋姑娘请!”
齐月走到桌边,选择了那公子相对的位置坐下,抬手向着对面:“公子请!”
那公子回到原来的位子坐好。
门口的男子挥挥手,示意不要打扰二人,三人便都退了出去,最后出去的男子带上了门。
齐月为对方添了茶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公子说想与我以文会友,是想对诗还是想作词?”
“姑娘想做哪一个?”
“哪个都不想。”
齐月端着杯子起身,却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人直直一侧倒去,身侧的公子眼疾手快,瞬间将她抱在怀里,水打翻在齐月胸前,水杯应声落地。
门外的小丫头和丽娘紧张地预备破门而入,被身边的男子拉着远离了雅阁。
齐月离开那公子的怀里,背向他,用手绢擦拭衣服。
“公子可知,我是谁?”
“略知一二。”
“一二?公子可真是藏了七八分啊!”
“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公子此前,可曾见过我?”
“不曾。”
“可是我,却是见过公子的!”
齐月回过身子,那公子已经端坐在位子上。
“哦?这么说,姑娘知道我是谁?”
“虽说不上知道七八分,但我知公子志存高远,心怀天下。”
齐月重新落座,用手沾茶,在桌上写到“北辰”。那公子笑笑,举杯饮茶。
“姑娘既知我心之所向,可否作陪?”
齐月低眉浅笑:“公子可许我一世繁华?”
那公子微微扯开嘴角:“另附一世清明。”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翌日,宁恪王晏衡在大殿之上请求皇帝给他和春华楼的书寓萋萋赐婚,一闹二哭的,皇帝着实是拿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皇叔没有办法,便答应了他。
晏衡用十里红妆迎娶齐月,长安城鞭炮锣鼓之声响了一天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带着齐月离开了长安城。晏衡一走,皇帝可算是舒了心,这些年自己一直担心皇位会被皇叔抢回去,如今,他终于肯前往封地了,且是无召不得回京。
之所以说害怕皇位被晏衡抢回去,原是先皇用人向来唯贤不唯亲,就连继承皇位的人选,他也更中意德才兼备、文韬武略的亲弟弟,而非自己的一众儿子。可是身为嫡长子的晏澜,虽说才情不比这个小皇叔,在众皇子之中也是极为突出的,这不是说众皇子都资质平庸,在一位才情颇高的严父的教导之下,绝非如此!
数年前,先皇重病,猝然离世,有遗诏写明由嫡长子晏澜继承大统,朝堂间一时动荡不止,晏衡却站出来说这确实是先皇的意愿,平息了一场政治风波。之后的数年里,晏衡流连于市井酒肆,勾栏瓦舍,日渐颓唐,但晏澜心里从未轻松。
如今,终得尘埃落定。
又逢一年中秋佳节,正碰上宋玉大胜归朝,皇帝设宴于大殿之上,与众位大臣笙歌作乐。宋玉实在看不得皇帝在舞女间晃晃悠悠的模样,便多饮了几壶酒,竟第一次殿前失仪,言语冲撞了几位王侯,落了个闭门思过的惩罚。
就在这档口,敌军卷土重来,直逼国境,几位王侯撺掇皇帝御驾亲征以收揽军权,正是壮志未酬的晏澜如何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便是随即披上战甲,直奔国境。然,溃败被俘。
晏衡带着人救他回朝之时,他已精神衰弱,不似常人。朝中众臣力主晏衡承袭大统,晏衡顺势而为。登基不久,即为齐家翻案,立嫡妻齐月为后。封后大典之日,晏衡牵着齐月走上大殿,齐月一身华服,身下万人称臣,她看着人群中的宋玉,不屑一笑。
夜里,星光熠熠,齐月拉着晏衡至御花园里看星星,晏衡席地坐下,齐月也跟着坐下,头倚着晏衡的肩,手抓着腰间的压襟,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怎么了,想你姐姐了?”晏衡的声音,柔和温暖。
“阿姐是爱他的,至死,还想着托我将这压襟交还给他。”
“犹记得,第一次见你,便是你姐姐离世,你拿着它从禧王府跑出来,撞到我,还害的我摔了一跤,磕破了手掌!”想起往事,晏衡不自觉嘴角上扬,“这压襟应是有灵性的物件,才牵着不止一段缘分。”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所以,我应该把它还给宋玉吗?”
“嗯。还给他吧!这么多年,他一直未娶,足以说明他对你姐姐用情至深。”
“可他当年,不信我阿姐!”
“或许,他不过是不舍。他不舍心爱的女人转眼嫁作他人妇。”晏衡转身,将齐月搂进怀里,挑眉,“就像你,我舍不得你在春华楼那种地方,便违背皇兄之意,夺了这皇位。”
齐月用红红的眼睛白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大侄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晏衡笑笑:“皇家秘事,不可胡言!”
齐月终还是将那压襟交还给了宋玉,宋玉握着它,一步一步从皇后寝殿走出宫外,侍卫们都议论那日的大将军不知道怎么了,眼角红通通的,像是哭过。
晏澜被救回宫之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晏衡去看他,跟他说他父皇原本就是要把皇位留给他的,至于自己,不过是用来鞭策他的一个工具。晏澜嚎啕大哭,说自己弑父夺位枉为人枉为子。
北辰: 北极星,星天之枢,帝王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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