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此文系【简村夜话】专题推荐，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昨日天气预报说要有雨夹雪，可是等了一天，只有几片雪花落下。虽稍有失望，可也引发了一些向往。

                                                      ————题记

            想起前些日子的一个周末，和几个朋友小聚，驾车去离城几十里远的山村客栈。山虽不高，却层层叠叠蔓延开去，像一道天然的屏障环抱着几个村落，一座客栈。山风吹来，虽有寒意，却不刺骨。近处，农田里的小麦绿油油的，因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雨，泥土还潮湿，有着盎然之意。山脚下有个池塘，池塘里的水清澈平静，可以看见池底的水草，游鱼。最美的是芦花，一大朵一大朵地直立于干枯的苇杆上，浅褐、灰白，在风里飘摇，它傲然而独立，立于田野风物之上；它又丰实柔软，似乎想用花絮捂暖冬季。看着它，让你既感温暖亲近又感沉郁苍凉。山脊上的枯草在风中摇曳，枯树清瘦，万物苍然，自有冬天的况味。这家客栈就在池塘边，在芦花丛旁。客栈有几间草房和一间玻璃小屋，玻璃小屋四周通体透明，风景尽在眼前。我想，能在此处造一座玻璃房的人，定有些诗意和情趣的。屋子里有个小火炉，炉子里燃着木柴，空气里散发着木柴特有的香气，炉火很旺，室内暖暖的。我坐在小屋里，静静地看着外面层叠苍茫的小山，看着在风里飘摇的芦花和一池静水，内心如此的安静、祥和。

      几个朋友说，若此时外面正下雪该有多好！雪花飞舞，村庄、池塘、小山、麦田、芦花，或被白雪覆盖，或让白雪与山水风物互相衬托，我们就住在一幅写意画里面了。听寒风与枯草细语，听雪落下的声音，在小屋里三两好友小聚，围着火炉，温着小酒，浅酌几杯，想必自有一番情趣吧。我们交谈着古人“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怡然自乐，向往一场雪事的盛大和美好。

  一场大雪，让人想起那座临水的小屋与《红楼梦》里的芦雪庭有诸多相似之处。芦雪庭也是依山傍水，四周芦苇掩映，开窗临水。不过，《红楼梦》的“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章节中所描写的情景，正是大观园姹紫嫣红时，诸多妙人齐聚，更多的是热闹、富贵、繁华。故事里说，宝玉和黛玉二人踏雪去稻香村和众人商量一起赏雪集诗社，黛玉穿着掐金掐云红香羊皮小靴，外面罩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薛宝钗穿着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斗篷；宝琴穿的是金翠辉煌的凫靥裘；其他众姊妹都是一色的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李纨依然素衣，穿着青哆罗呢对襟褂子。光看她们的穿着就明丽生辉、美不胜收了。寒雪中有红梅方为圆满，宝玉去芦雪庭路过妙玉栊翠庵门前，见有十多株红梅花开得如胭脂一般，寒香扑鼻，映着雪色，好不有趣。第二天，仍大雪纷飞，这可乐了众人。芦雪庭内早已烧暖了炕，炉火正旺，屋里暖意融融。宝玉和湘云商量着，大家围着火炉烤鹿肉吃才有趣。宝钗笑湘云，湘云却说：“我吃这个方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在大雪天里围炉吃烤肉，在湘云的眼里才是“真名士自风流”，她说，“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如此看来，湘云倒是虽生在云端，却是接地气的。在芦雪庭众人赏雪作的诗，通篇精彩绝伦，透过文字，似乎听到那时的软声欢笑，看到了那日的白雪胭脂。白雪红梅，寒风芦花，只是青山依旧，几度夕阳，如今佳人无踪迹，惟留一场梦。尽管豪门繁华，浮云一梦，但聚散留痕，曹雪芹笔下的芦雪庭，留给芸芸众生一个有趣的冰雪世界。好在后人会触景生情，遇见山野河川，会遥想陈年的绮丽繁华，赏雪、吃酒、作诗，应景之趣仍在，情趣在，“情”便不老，“趣”仍鲜活。

寒雪中的孤寂和偶遇也是有趣的。大雪接连下了三天，这天夜晚时分，张岱按捺不住赏雪的心情，他拥着毳衣围着炉火，独往湖心亭去赏雪。他被眼前山水天地间浑然一白的景象震撼了吧，那寒夜中的苍茫孤寂，定会引发他心底“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伤感吧。好在夜晚去湖心亭赏雪的不止他一人，在这白雪世界中遇到一对和他一样有趣的人。当小舟靠近亭子时，他看到在亭子里有两人铺毡对坐，童子煮的酒正在火炉上沸腾。此时此地的相遇，不必多言，自是满心欣喜的，所谓英雄不问来处，相知不必多言，一切情趣相投、心意相通都在酒中，都在悄然飘落的雪花里。他饮完三大杯酒后告别，独自离开。渡船人看他们如此，实在不解，说：“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人居于孤岛中虽可自得其乐，但若遇到志趣相投的人岂不更美哉！渡船人虽不解张岱夜晚赏雪的喜乐，却也知他的“痴”。

古人的生活，给我们留下一幅长长的美好画卷。读读文字足以让人心神向往。

今天，千百年前的雪又飘落下来，触景生情，睹物思人，那些说好的雪中情趣呢？在无声的雪花里，在无恙的山河里，在古人的音容笑貌里，还是在一行行文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