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那个周公子又来了。”凝墨从晒着药草的簸箕里拿起一根川芎放在嘴里叼着,一屁股坐在竹椅里,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人恨不得一脚把他踢翻。
“你还知道我是你主人。”我捣药的手顿了一下,假意嗔怪凝墨一句,便继续开始做手上的活计。
这已经是周公子第四次来雅阁找我了,目的是让我为他做媒迎娶河滨那位经常采荇的姑娘。这个活儿接不得,他应当比我更清楚,只是不知怎地非要难为我这么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芣苢姑娘,在下未经通报擅自来访,失礼了。”青衫玉冠,手执折扇,长身玉立,面容清俊,风度翩翩,温润儒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留下的印象。然而此刻,他在我心中不过是一个痴情又不自量力的少年。
他看上的那位姑娘名曰绿绮,生于一户平常人家,早些日子被卫侯家的公子看中,意欲收做小妾。
卫侯是这个地方最有权力的人,而他不过是一介白面书生,这桩事,啧。
“周公子客气了,只是公子托我办的事情芣苢实在无能为力,还是请回吧。”我没有抬头,继续捣药。
“芣苢姑娘想必是会错了意,在下此次前来并非仍是为了请姑娘说媒。”他的语气仍是不疾不徐,温文尔雅。
“哦?莫非公子又有其它的事情需要雅阁相助?”我抬起头看向他,仍未放下手中的杵。
“正是。”
“公子不妨说来听听。”我和他对视了一阵,又重新低下头捣药。
“在下前几日收到一封家书,说是母亲病重,要连夜赶往京城探望母亲,此去一行,怕是要耽搁两三个月,还请芣苢姑娘替我好生照看一下绿绮。”
我有些疑惑,根据凝墨的调查,这位周公子并无家人,何处冒出来的母亲和家书?
“公子希望我如何照看绿绮姑娘?”压下心里的疑虑,我问道。
他停顿了一下,似在思考,片刻答道:“只要不让她进入卫侯的府门,姑娘便是帮了在下的大忙。”
我愣了愣,放下手中的药,抬起头认真盯着他。
他既对自己如此有信心,就说明定然有和卫侯之子相争的本事,根脉查不出来的话,不是没有,便是太过巨大。
竹椅“吱呀”了一声,凝墨起身站在我身后,显然,他对此也很诧异。
“公子倘若真有把握做成此事,雅阁定当全力以赴,为公子牵得红线。”
他轻声笑了笑,随即继续说道:“事成之后,答应姑娘的酒方和茼茹定将一并送到。”
“凝墨,去取木牌和红线,这单生意,我们雅阁接了。”我回头朝仍叼着川芎草的凝墨吩咐。
凝墨眼中闪过犹疑,随即掩了去,转身向书房走。
“公子请坐吧。”我不动声色地挥了挥袖口,召来一阵轻风,将竹椅上的灰尘吹落,显然,他并未发现。
“芣苢姑娘就不好奇在下为何敢同卫侯家的少爷抢人?”待他坐下,向后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问道,哪还有谦谦书生的样子,分明是位久弄权术的王者。
“公子既然都如此说了,定是有抢人的实力和筹码。”我向前几步将簸箕里的草药翻了翻,几只黑色的小虫藏在底下,爬来爬去,被阳光照得有些慌张。
“那你就不好奇我是谁?”他从竹椅上坐起,走到我身后。
我将小虫一只一只地抓起来再扔在地上,漫不经心地说:“公子一直不肯吐露真实身份定有自己的理由,芣苢即便好奇也只能在心里暗自臆测罢了,怎敢咄咄相问?”
“芣苢姑娘果然非寻常女子可比,在下佩服。”停顿片刻,他忽地笑了,说出这样一句话。
“主人。”凝墨将木牌和红线递给我,看向周公子:“周公子也当真非寻常之人,隐姓埋名如此之久竟无人发现,回京后可要代雅阁向周王问好。”
我的手还是在半空停留了一阵才缓过神,继续将红线拴在木牌上。
凝墨从不说没把握的话,看来我猜的没错,他竟真的是这周朝王子。
周公子也怔了怔,继而笑道:“看来雅阁真的不负盛名,能人辈出,我才说了个京城,就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看来这件事,我托付给你们算是找对人了。”
“公子过奖了,这是雅阁的木牌,三月后凭此找到雅阁,还您一个完完整整的绿绮姑娘。”我将系着红线的木牌递给他,字字铿锵。
“多谢,在下告辞。”
“主人,此人心机颇深,这单生意,怕是没那么简单。”凝墨难得摆出认真的神态,耳朵上夹着那根川芎,粉红的桃花眼水汪汪地一闪一闪,虽然身上裹着粗布麻衣,却仍旧掩不去自带的那股风流。
我将川芎从他耳边拔下,顺便砸了一下他的脑袋:“他这是来替他父王观察敌情的,顺便看上位女子,想带回去尝尝鲜。”
“看来这烽火狼烟,又要开始了。”他又跑回竹椅边上坐下,不咸不淡地说道。
“我们单管为宾客们办事换取药草,不问其它。烽火狼烟,尸横遍野,与雅阁何干。”
“你就非要救他么?”他端起茶盏喝水,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是,他必须活下来,这是我的夙愿。”我转身背对他,看向远处被云雾裹着的乔南山,又一次被汹涌而来的回忆席卷,丝毫不由挣扎。
那该是多遥远的事情了,大概千年不止吧,当我还是一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野草的时候,静静杵在原地,一呆就是几百年。
终于有一天,我真的等到一种声音可以排遣自己仿佛已经寥落了无数岁月的寂寞,慌乱无措到都不知该如何珍惜这样一种来自上天的款待。可终究……
“也不知道凌泫殿下现在在做什么,好久没见到他了。”凝墨突然放下茶盏,“叮!”地一声,将我从思绪中拉回。
“臭小子,你不过半滴从司命的命书里溜出来的墨水,倒也学会思念旁人了?”我擦擦眼角,转回身看向他,嘴角眼角都是笑。
“嘿,叫你几声主人,你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你这株车前子草!”他平日最忌讳别人戳穿他的真身,毕竟,偷偷从命书里溜出来,对于千年墨一族来说,可不是件光彩事。
“说过多少次了,我是仙草!仙草!不是什么车前子,虽然名字叫芣苢,不过是为了低调罢了!”我快走几步捏着他的耳朵将他从竹椅中提起,如此可气,若不是看他长得好看,早就一瓢若水毁了他了。
“你们又在胡闹。”背后传来一阵极为动听的声音,我紧忙住了手,回过头看向正踩着星辰月色,款款而来的天帝二子——凌泫。
“你怎么来了?”我脱口而出挂在嘴边的话,在他面前,我从来不必三思而行,因为我知道,无论自己想做什么,在做什么,他都会纵容我去做。
凝墨深深一揖:“凝墨见过凌泫殿下。”瞬间改了方才欠抽的模样,一脸认真。
我恨得牙根痒痒,朝他后脑勺狠狠拍了一下。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们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凌泫身周白光尚未隐去,踏着不沾地的步子往屋子里走,我跟在后面小跑,不忘吩咐凝墨:“天晚了,把药草收起来。”
“嘿嘿,凌泫殿下,这是我这段时间新发现的一种茶,清热解暑,而且味道清甜,一点苦味都没有。您尝尝。”凌泫向来不喜苦茶,天界的茶又大多是清苦的,所以我下来的这段日子总会时不时地到处找不苦的茶给他喝。他对此很是受用。
“嗯,确实不错。方才我问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凌泫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之后回味一番便又一饮而尽。喝完后,神色清明地看着我。
完了完了,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我憋了瘪嘴,只好如实回答:“刚刚接了第一单生意,之前光想着草药的事,竟把整理诗经的事情给…..给忘了。”说罢低下头,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草药?你要知道,若想救他,草药只为辅助,真正的重点还在诗经。”他用手指叩了叩桌面,目光仍旧平和。
他一直如此,无论我犯了什么错,他都这般平和,不动怒,也不会欣喜,让人很有挫败感。
“整理诗经和救他有什么干系?诗经不是天帝命你整理以传后世的么?”我一跃而起,惊讶地看着凌泫。只要听到有关救他的事情,我就会失控,无论什么场合,无论提起此事的是什么人。
“到时我自会与你细说,你去尽力整理便好。”他又给自己斟了杯茶,语气莫名地有些不对劲,可我又察觉不出他到底哪里不对劲。
“好,只要能救他,我一定尽力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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