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师父,那人已经在门口站了一天一夜了。”刚从溪边打水归来的小和尚一边搓着冻红的双手,一边对着佛像前合眼静坐的大和尚嘟囔,“这天寒地冻的,她若是再这样下去,非得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大和尚听罢,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起身就要往屋里走。小和尚见大和尚这副不管不顾的态度,顿时有些急了,上前几步就抓住了大和尚的袍子,心直口快地说了一句:“师父,您总教我们心怀善念,普度苍生,却为何对那样一个可怜人无动于衷?”
“半慈。”大和尚声音低沉,似有威严之色。
小和尚从未见过慈眉善目的方丈发火,吓得心中一凛,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方丈的袍子。冬风吹得更紧了,大和尚袈裟上有淡淡的禅香飘进了小和尚的鼻子。
“她生来与血结缘,与命为敌。”
2.
“姑娘,您还是请回吧。”小和尚的心可真善,后半夜突然惊醒,想起庙门外的人许是还在门口挨着冻,赶紧拿了件夹棉的袍子出来,“这夜里可比不得白日里,小心别冻着了。”
大概是站了太久的缘故,她挪动的动作有些僵硬困难,饶是这样依旧不减分毫优雅:“多谢小师傅。”
“姑娘姓甚名谁,找我师父究竟有何事呢?”
“阿钺。”女子接过袍子,嘴唇泛白,哆嗦了一下才继续小声地吐出几个字,然而却避左右而言他,“我明日再来。”
“诶诶!”小和尚无奈地叫住准备离开的姑娘,“您可别来了,师父他不会见您的。”
“为何。”女子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门前的小和尚,目光幽深如古潭,让人摸不透眼底的情绪。
“这……”方丈白日里说的话,此时在小和尚嘴边打了个转儿,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师父这几日静修,不见任何人的。”
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扯了个谎。
“小师傅,麻烦替我转告方丈。”女子微微低头,态度谦卑,言语在漫天的大雪中显得有些柔软,和她脸上冷然疏离的表情全然不同,“虽然死在叶零刀下的人不计其数,但阿钺愿意用任何代价请求方丈为他超度。”
小和尚一时有些迷糊,听着她口中的叶零,这断然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恶魔,怎的就值得姑娘这般用心呢?
小和尚满心疑惑,却不知该不该开口,正当犹豫之时,只见这女子似是知晓了他心中所想,她拢紧披在身上的袍子,语气坚定:“他值得。”
3.
前朝宰相卫大人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人是叶零和他的刀。
战败而归的秦将军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人是叶零和他的刀。
东县人人爱戴的清官柳大人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人是叶零和他的刀。
京城红玉阁的风尘女小蝶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人是叶零和他的刀。
欺侮街市百姓的恶霸蔡老四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人是叶零和他的刀。
城根儿下挑担卖菜的张老头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人是叶零和他的刀。
叶零的刀是他最爱惜的宝物,每日都要反复擦拭保养好几遍,他甚至给这爱刀取了个名字。邻里街坊都笑他痴傻,爱刀竟到了如此地步,俸禄本就不多,光在刀上就花去了大半。还有妇人牵着孩子,却打死也不肯从他门前经过,愣是怕那冲天的血气带坏了自己单纯的孩子。
他一辈子都在杀人,送了无数人走到黄泉路上,临终前却只有自己的爱刀陪在自己身边。临死前,他对着床边的刀笑了一句:“我这辈子没爱过谁,却对这把刀宝贝得紧。”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他快要燃尽的生命,“杀那些为非作歹之人时,我心里痛快!但让我把刀举向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时,分明就是要我忍着剜心的痛去拿带血的钱!”
“我这辈子见了太多的血,怕是已经作了太多的孽,作孽的灵魂肯定会沉重得无法超度……”叶零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然后抚向身旁的刀,最后一次叫了它的名字,“阿钺。”
4.
“师父,弟子不明白。”小和尚跪坐在大和尚面前,偷偷瞧着佛像前合掌诵经的女子。
大和尚睁开一只眼睛,用敲木鱼的小棒槌轻轻地叩了一下他光溜溜的脑袋:“涤恶存善向如来,往生路上莲花开。”
“唔……”小和尚使劲回味着这句话。
木鱼声在佛堂里回荡,雪早就停了多时,再过几日便要破冰开春了。
“阿弥陀佛。”
“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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