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公，快醒醒，Smith先生来了，我们抓紧过去吧！”当王晓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肖林一下子从那场可怕的车祸中惊醒过来，脑袋里一片混沌。此时，映入他眼帘的居然又是那个身材窈窕、盘着发髻、穿着一身职业装的高管妻子王晓，肖林赶紧又把眼睛闭上，然后再睁开，对，确实还是她，还真不是那个肖林已下定决心要和她离婚，那个体态臃肿、把头发染成棕红色、爱唠叨的中年妇女模样的妻子王晓。
“哎！这是怎么回事？我这又是在哪里？怎么又睡着了呢？”
满腹狐疑的肖林挣扎着想把头抬起来，他用那两只发麻的手臂支撑着面前的办公桌，努力想把趴着的身子坐正，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肖林此刻做起来非常艰难，他的每个关节都酸痛不已，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丝力气，就如同身体真的被那辆红色的大集卡碾压过一般。
而在王晓看来，此时的肖林，看上去特别滑稽，他像一个木偶似的，一点一节地活动着，动作之慢，就如同是一个生了锈或还剩一点残余电量的机器人。
“老公，你怎么了？”看肖林的神色和举止明显异样，尤其是脸上的表情，一脸懵懂、茫然、无助、却又带着几分喜悦和庆幸，王晓也跟着紧张起来，赶紧走上前，扶着肖林的肩头，关切地问道。
“没… 没事！怕是…梦魇住了… 我 … 缓一下就好了！”肖林非常庆幸他又回来了，回到了这个他才适应半天的新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依然是肖总，是这个家族企业的创始人，而不是那个连他自己都看不起的失败者。
电话里绝望哭泣的妹妹，等不及拍张全家福已病危离去的母亲，高速公路上惨烈的车祸，以及那个满身赘肉，又爱浓妆艳抹，追求新潮的妻子王晓，还有他那又胖又蠢、通宵达旦偷着打游戏的儿子小宝，偷鸡不成、亏得一塌糊涂的股票，所有这些让肖林糟心、绝望的一切，对这个世界的肖林而言，那都全是一个梦，一个异常可怕的噩梦。想到这些都将不复存在，肖林忍不住想笑，同时也感叹这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
在王晓的帮助下，他再次努力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但他的腿仍像是粉碎了、骨折了一样，完全支撑不起他那稍许发福的身体，再一次，他又瘫坐在老板椅上。
“你慢慢起，不急，我先去和Smith总裁打个招呼，不能让他们在会议室等太久。你现在这个样子，见不见Smith也没关系，等下我马上让姚师傅过来照顾你！”看肖林确实是睡醒了，且神志清醒，但貌似一时半会行动还不利索，王晓也就决定不等肖林，她主要是怕Smith他们在办公室里等着急，不礼貌。于是她匆忙交代完这些话，又风风火火地踩着高跟鞋“咔咔咔”地快步走出办公室，朝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02、
虽然梦中所有发生的一切，此刻仍还在像过电影一般，每一帧或动或静的画面在肖林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又不停地消散，梦中的场景和遭遇与眼前肖林所看到的世界不断冲撞，又互相撕扯，但肖林仍坚信，眼前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对此，他深信不疑。
此时，摆在肖林面前的是一张L型暗红色、又宽又大的办公桌，桌子上摆着一台已合上的黑色笔记本电脑，一部电话，左边的桌角上有一盆君子兰，一束明媚的阳光如同一个淘气的精灵，正悄悄从办公室的窗户口爬进来，它的脚踩在窗前那呼呼转动的小石磨上，汩汩流动的清水正从石磨下的小孔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而这个精灵的头刚好够得着那盆君子兰。
那盆君子兰看上去半死不活，换句话说，它看上去非常疲惫，没有一点精气神，如此刻的肖林一般，左右两侧对称的最底下的两三片叶子已经完全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靠在扇形的花盆边沿上，上面的那几片带条纹的叶子也明显失水卷曲着，东倒西歪，在阳光的照射下，死气沉沉的灰暗绿色看上去异常沉闷。而在办公桌的右手边，则是一个金蟾造型的摆件，除此之外，桌子上再无一物。
越过办公桌，稍远处，是一套会客用的U型黑色转角皮沙发，摆放朝向与办公桌一致，在沙发围起来的实木地板上，有一块方格花纹深蓝色的地毯，上面是玻璃茶几，茶几上配备一套和办公桌同样暗红色的茶海，茶海上有一套紫砂壶茶具，茶几的边角上放置着一套透明的玻璃电热水壶和几罐好茶，在沙发的背后靠墙角的位置，是一棵长势同样颓废的发财树。
看到这里，肖林可以完全肯定，这里就是老板王宇的办公室，尤其对那盆半死不活的君子兰，他私下已经不止一次为了这盆可怜的君子兰的命运而感叹、焦虑，甚至有好几回，趁着王宇不在办公室的时候，他都差一点没控制住内心的冲动，要偷偷溜进去，给这盆在生命线上挣扎的君子兰浇上那么一点点水，但他终究还是没敢造次。
在老板王宇的眼里，肖林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失败者，对于失败者提出的任何建议和意见，王宇只有一个答案，不行！就拿这盆君子兰来说，王宇也绝不会接受肖林提出要给它浇水的提议，那猪头老板王宇只会说：君子兰要干养，肉质根怕水，浇不得！
因噎废食！肖林愤慨、气愤，甚至在私下咒骂王宇是个典型的花卉凶手，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因为肖林私底下的抗议而得到根本的改变。他肖林，依旧在众人眼里，包括在他妻子王晓和儿子小宝眼里，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对于失败者是没人会在意他的任何想法。
肖林想站起来，亲手去给君子兰浇点水，但他依旧还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仿佛在那个发生车祸的噩梦里，某个无形的东西把他体内所有的能量都抽走了，目前，他也还只能窝在老板椅里，老老实实地呆着，尽管身子还不能活动，但他的脑子转得飞快，快速琢磨梦中那些经历，以及品味他人生这一刻的重大转变。
03、
不容否认，这间办公室现在是肖林的了，对于这个事实，肖林在早上司机小姚把他领上楼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他惊讶、感叹过，但也很快就适应了这个角色的转变。
肖林还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不仅仅是这间办公室，就算整个公司，包括王宇家的别墅、司机小姚、保姆张妈，这些原本属于老板王宇的一切，现在都归他肖林了，而且他们也都像对前老板王宇一样，全部都忠心耿耿、全心全意为他肖林和妻子王晓服务。
当然，这些还都不是肖林最高兴的、最开心的事，在这个新世界里，让肖林最乐意看到的天大的惊喜，还是发生在妻子王晓和儿子小宝身上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觉醒来，妻子王晓又变回到和肖林初恋时的外貌，素静，高雅，大气，从她身上看不到一丝柴米油盐的俗气，而且她还是一个掌管着公司整个业务，精明而又能干的女强人，此时的她正在会议室里和来自C国X公司的Smith先生会谈，谈有关儿子小宝去C国留学的具体流程和相关细节，和梦里那个天天泡发廊做头发，爱在肖林面前，家长里短，喋喋不休、抱怨不断，体态严重变形，浑身赘肉的中年妇女形象的王晓有着云泥之别。
早上从保姆张妈的嘴里听说了儿子的变化，以及妻子王晓告诉他，小宝马上就要出国去留学，肖林一时半刻都无法想象，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力量能让一个整天痴迷游戏的孩子，转化成一个钢琴八级、出类拔萃的邻家好少年。
在肖林的记忆里，对儿子小宝的印象，一直还停留在他和儿子小宝互殴的那一幕，当他在又一次抓住儿子通宵达旦玩游戏之后，失去理智的肖林把儿子的手机、IPad全都摔碎在儿子面前，儿子发了狂似的冲过来对肖林挥动拳头的画面就深深烙印在肖林的脑海里，同时定格的还有儿子那崩溃的表情和想要杀人似的、凶恶的眼神。
时至今日，肖林只要一想起，依然还会胆战心惊，心底一片冰凉，肖林并不惧怕儿子的拳头，而是从心底涌起一种无法名状的悲哀，悲哀并痛惜这个孩子彻底毁了，彻底毁灭在游戏的虚拟世界里。
而这些往昔，种种不堪，仿佛都在肖林一觉醒来之后，都改变了，而且都变好了，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一定是他肖林真的在那场车祸之中，已经死去了。
但眼前的现实告诉肖林，他依然还活着，不光活着，还活成了自己想要的、光鲜、成功的模样，他之前曾经许下的那些在妻子王晓看来非常可笑的愿望，都已梦想成真。
04
虽然肖林已在早上上班的路上，从来接他的专职司机小姚的口中得知，他窃取了昔日老板王宇的人生，而且也知道王宇他现在过得非常不好，来自经济、婚姻、孩子教育的压力，此刻正如一座座大山压在他的肩上，让他喘不过气来，甚至在公司里，他也只是苟延残喘，担任着一个最不起眼，也最不受待见的工程师，前途、命运就像眼前这盆快要死去的君子兰一般。
不知道是出于内心的愧疚，还是对过去自己的怜悯，肖林此刻非常想见一见这个窘迫不堪的王宇，看看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才能让日子过得恓惶的王宇活得更轻松一些，至于办公室里那个能帮儿子小宝办留学的C国X公司Smith总裁，肖林倒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咚咚咚”，几声轻叩办公室大门的声音传来，把肖林的思绪给收了回来，来人是早上送他来公司的司机小姚，小姚受王晓的命令来照顾肖林，甚至提出要送他去医院。
“没什么事，被梦魇住了罢了！对了，麻烦你把王宇给我叫过来吧，我刚好有点事要找他，另外，你和王总说一声，Smith先生那边我就不过去了！”对眼前这位之前一直跟自己称兄道弟的司机小姚，肖林知道用不着客气，省得像早上谈话那样让他难堪，直截了当地给他下达命令才是小姚最乐意接受的。
“好的，肖总！”小姚像奉了圣旨一般，转身快速离去。
“我跟王宇又能聊点什么呢？难道我要告诉他，我把他的人生给偷了？” 此时，肖林居然有点怵王宇。
肖林也相信，就算他跟王宇坦白，王宇也打死不会相信，就像早上小姚不相信他曾经是王宇的专职司机，而且还一直跟肖林称兄道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相信没有人会信。
05、
肖林的担心确实是多余的，此时的王宇在老板肖林面前，就像是只待宰的羔羊，此刻，他正忐忑不安地站在肖林那暗红色的办公桌前，胆战心惊地等待着肖林的指示或是一顿狂风骤雨似的责骂。
“坐吧！”肖林把手挥了一下，他是要让王宇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但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温和地对王宇说：“不，咱们还是去沙发上坐吧！我呢，叫你过来，也没啥大事，就想跟你随便聊聊家常，虽说咱俩是亲戚，但自从你来到我们公司这十几年，我也一直在忙，都没时间好好关心过你！”
看着正忙着把拖开的椅子又回归到原位，而显得局促不安的王宇，肖林之所以要一口气说出这么一大堆话，主要是因为他非常清楚此时王宇的内心世界，肖林甚至还可以把王宇此刻内心里的所有疑问和想法都背出来。肖林深深知道，如果他不把这次谈话的目的给王宇提前说清楚、说透，王宇一定又要以为是他做错了什么事，甚至他会猜度，老板这次叫他来，是不是真的要让他卷铺盖滚蛋走人了！
“好的，肖总！”等把椅子小心归位之后，王宇才敢转身朝沙发慢慢走去。
肖林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王宇的眼神，就在王宇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又在那盆半死不活的君子兰上盯了几秒钟，但这次王宇什么也没说。
“这盆君子兰是该浇点水了！小王，你说是不是？”肖林把王宇强压在舌头下面，愣是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替王宇说了出来。
“是的，叶子都干卷了，是该浇点水。”王宇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老板肖林今天能看穿他的心思。
“行啊，小王，你对花草很在行啊！”
“没有，我就是随便瞎说说，平时在家喜欢养些花草，只是对这些植物的习性稍微了解一些！就比如这盆君子兰，现在休眠期结束了，生长期不怕水，有了水它才能正常生长，但浇水时也要注意，不能灌大水，一旦困水积水，肉质根就要烂了…”
说到这些熟烂于心的养花常识，王宇如数家珍，神情也比刚进门时轻松多了，话匣子一打开，滔滔不绝起来，待他注意到肖林盯着自己，立马刹车，把眼皮垂下来，视线落在自己的那双垂放下来的手上。
“受教了！会养花好啊，既能美化生活环境，又能陶冶情操。”肖林也在沙发上挨着王宇坐下来，开始煮茶，边有意无意地顺着王宇的话题往下接，他在看到王宇说到这些花草的时候，王宇的眼睛里居然有一种光在闪烁，肖林知道，那是一种被老板认可且被肯定的自信在发光。
肖林示意王宇去给君子兰浇水，而他继续拿过那套紫砂壶沏茶，继续和王宇闲聊：“家中老人孩子都还好吧？”
“都…不太好！”王宇停下手中的水壶，如实回答，刚泛起点光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甚至有些悲伤的神情瞬间从眼角窜出来，爬上额头，紧锁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肖林没说话，他比王宇更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待王宇小心翼翼给君子兰浇完水又回到沙发上之后，他默默地给王宇倒了杯茶，然后拿起放到刻意远离自己坐着的王宇的面前。
“谢谢肖总！… 我妈…她身体不太好，严重脑梗，还有血栓，最近越来越严重… 妹妹在家帮忙照顾着，我和妹妹约好了，等十一国庆节我想…回趟老家…去看她。”
“一家人都回去？”
“是的… 一家人都要回的… 准备一起回家拍个全家福，我都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拍照的机会了…”说到这里，王宇的眼角有些湿润，但他强忍住心头的酸楚，没在肖林面前掉眼泪，假装低头，拿起茶杯，小心地喝上一小口。
“哥，你们到哪了？妈快不行了！”妹妹的哭喊声突然在肖林的脑海中响起，肖林心一震，拿着茶杯的手也忍不住哆嗦起来。此时，王宇还沉浸在属于他的悲伤中，竟没有留意到肖林这点情绪上的变化。
“哦，那你就趁国庆多休几天吧，在老家好好陪陪老人家，工作上的事，你不用担心，到时可以申请两周居家办公！”肖林调整了他的心情，用手摸了一下脸，把以前他最希望老板王宇能给他说的话给说了出来，然后，又无比感慨地对王宇说：“家庭才应该是第一位的，至于工作么，应该放第二位，我也知道，现在我们很多人都弄颠倒了。你想啊，如果没有家，那工作又能有什么意思呢？！”
“肖总… 太感谢你了！”王宇非常意外，不敢相信似的，看着肖林。他从来没想到过，一贯习惯要求员工以厂为家的老板肖林，今天居然对自己说出如此重情重义的话来。
“不用谢我，应该怪我平时对你照顾不周，你看你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也都是才听说，是我失职了！对了，你孩子还痴迷打游戏么？”
“是的，这孩子网瘾大，戒不了，读书成绩也一塌糊涂，还不服我们管教，不怕肖总你笑话，他还跟我动过手。哎！”王宇本不想在肖林面前提这些家丑，但看肖林提到这一点，想来肖林对自己的情况已了如指掌，觉得再隐瞒也显得不真诚，自然就不免多说几句，就当是在宣泄一下内心的苦闷。
“你啊，也不用太悲观！小孩子嘛，还没定型，每个小孩子都会有一段时间的逆反期，过了，就好了。我家孩子也一样，但咱们做家长的也要试着去理解他，不要动不动就拿家长的威严去要求孩子。青春期孩子的脾气就像根弹簧，你压得越紧，他回弹的力度就越大，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另外，孩子大了，该有他自己的空间和时间，咱们做家长的，适当引导引导，就成了，不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如果你们真有精力没处使，个人建议你们还可以考虑再要个孩子，国家不是放开三胎政策了么？你们年纪又不大。”
“肖总你说得非常对！我们现在也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要求他了，再说我也没那精力，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也怕管教多了，他再干出什么蠢事来，真心是怕了他了，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成，至于肖总你说的二胎，哎！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想都不敢想。生得起，也养不起啊！”王宇无奈苦笑。
“没事！儿孙自有儿孙福！”
“是的，谢谢肖总！”
“跟我客气啥啊，如果是我碰到你现在这个情况，估计，我也会崩溃的。”
肖林心想，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已经崩溃很久了，也早就不想活了，但生活仍然要求我们活着，日子还得继续向前。今天站在上帝的视觉上，肖林跟王宇聊天，就像是自己在跟自己对话，看着眼前的王宇，肖林知道王宇的生活有多艰难，内心有多痛苦，面对愁容锁面、唯唯诺诺、毫无自信的王宇，肖林甚至想张开手臂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
但他没有这样做，只是又拿起那把紫砂壶，给王宇又倒了一杯茶，他知道，王宇此刻还有一个心愿，一个有关公司新组建的外事业务部的愿望。
“你也知道，C国X公司和我们做的海外业务越做越大，我和王总也商量了，准备把那个外事业务部交给你来打理，让你做这个部门的经理，你看，有困难么？”
“肖总，这恐怕不合适，我口语不好，一见到外国人我紧张，写写画画我还行。我…”
“这不是什么大事，这十几年来，我们知道你对公司流程很熟悉，业务根基也很扎实，你完全能胜任这份新工作！口语不好，主要还是你接触老外少了，有时间和他们多交流交流就没事了，语言嘛，重在交流，多听多说，就习惯了！学语言不能胆小，要胆大脸皮厚，说错了也没问题，大不了再重新说几遍，你看那些来中国的老外，哪个说中国话说得好了？我们有笑话过他们么？你啊，还是要学会放下包袱，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肖林不容王宇争辩，直接三言两语把这事给拍板钉钉，趁王宇还没开口，他接着说：“今天刚好X公司的总裁Smith带队过来交流，你等会也去会议室跟他们见个面，先建立起基本的联系，方便以后业务顺利开展。”
今天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要不就是在做梦，王宇怎么也没料到，这天大的好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到他的头上，说实话，他确实对这个新部门经理的职位觊觎了很久，也很想毛遂自荐，但他不敢，他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不着边际、有关升职加薪的梦想罢了。
“好了，其他我也没啥多聊的，我再多啰嗦两句，夫妻之间，贵在相互理解，我记得有句俗话叫疑心容易生暗鬼，和你太太之间要多沟通多交流，至于股票么，我建议你也尽早收手，能不炒就不要炒了，不管到哪一天，散户永远都斗不过那些实力雄厚的庄家！”
肖林这席话，就如同一阵春风，吹进王宇的心头，挠在他内心最痒痒处，今天感觉格外入耳、舒服，多年来累积在心头的郁闷、憋屈仿佛这些所有的不快一下子全都给吹散了，赶跑了。
等王宇一走，肖林重重地舒了口气，静静地靠在沙发上， 仔细回味刚才对王宇做的一切安排，心情也和王宇一样，大好起来。
但对于见不见Smith，肖林依然毫不犹豫选择了不见，因为他还有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处理。
06、
“哥！你咋有空打电话来了？我和妈在逛街呢，刚和妈聊到你，妈说你公司里忙，没时间，让我不要骚扰你。你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电话那头接电话的妹妹听上去心情特别好，叽叽喳喳像个小鸟似的在电话里说个不停，跟先前在电话里边哭边喊的妹妹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人。
“妹啊，你把电话给妈，我想跟妈说几句话！” 肖林知道，所有的一切在这个世界里都已经发生改变，知道母亲一定身体很好，但他还是想妈了，他想真真切切再听听妈妈的声音。
“肖林啊，我和小妹在逛街呢，她啊，又给我买了好多东西，吃的穿的都买遍了，家里你们先前买的好多新衣服我还没有穿过呢！现在又买…”听着妈妈非常快乐的声音，肖林也非常高兴，但一想到妻子王晓和儿子小宝都不愿回家去看望一下病重的母亲，都不愿帮母亲圆一个拍张全家福的临终心愿时，他又忍不住鼻头一酸，眼泪就又在眼眶里打转，幸好母亲此时看不见他，否则又要心疼他了。
“没事的，妈，不浪费，慢慢穿呗。小妹要给你买任何东西，你就说好，省得小妹又要闹不开心了。”肖林强忍住心头的酸楚，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几乎哽咽的声音强行压回去，大声地笑着说。
“好，就你这个当哥的会宠着她、惯着她。对了，有件事妈忘了跟你说了，肖林啊，你们国庆节就不要回来了，我听你大姨说十一堵车很厉害，而且交通事故也多，很不安全，我啊，你们就放心吧，我现在身体好着呢。”
“哥，你看妈多偏心，就知道心疼你，处处为你着想！”妹妹她故意装出来的酸溜溜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好的，知道了，妈！ 妹啊，那你陪妈继续逛街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公司里还有点事要忙！”
“老公，你咋没去医院？”就在肖林挂断电话，坐在老板椅上感叹命运这个东西的时候，王晓又一脸担忧地又走了进来，她听了小姚的话，但确实也分身乏术，直等到会谈结束，就匆匆忙忙跑过来了。
“没啥事，用不着去医院。 Smith那边谈好了？ ”
“嗯，小宝留学的事都谈妥了，一切顺利，你就放心吧！不过，和他们公司的业务，总要我跟他们对接，确实有点累！”王晓走过来，看肖林没事，就靠在肖林的身上撒娇、诉苦。
“王宇怎么样？我看他可以！”
“王宇… 哦，我知道他，你那个远房亲戚？个人能力一般，公司里很多人对他的抱怨还挺多。对了，小姚好像也跟我提过几次这个人，说他现在很糟糕，儿子不服管教，老婆在外面养汉子，炒股票还亏了钱，一家人挤在三十平的小房子里… ”
“他可以的！刚才我跟他聊了半天，觉得他还行，咱们得多给他点机会…”肖林感觉王晓就是在说他，赶紧打断王晓。
“既然有你肖总大力推荐，那就他喽，咱家的事，你做主！”
王晓摸摸肖林的脸颊，又俯下身，把那张素净的脸贴过来，鬓角散落的那一缕碎发如春风一般亲吻上肖林的脸，一股电流瞬间传遍肖林的全身，多少年了，肖林都快忘记了这种亲热的滋味，那是他们第一次相爱亲吻时的感觉，肖林铭心刻骨。
07、
坐在缓缓行驶的奥迪车上，肖林透过车窗又一次看到了那一栋栋红砖黛瓦的别墅群，在这个别墅群里，其中就有那么一栋是他肖林现在的家，那是一个三十平米蜗居无法相提并论的家，在这个新家里除了有大餐厅、大厨房、大卧室，大衣橱，还有一位像妈妈一样，爱追着撵着肖林让他吃早餐的保姆张妈，还有一屋子的儿子参加比赛得来的奖章、奖状和奖杯。
此刻，肖林倒是非常渴望小姚能再开快些，好让他早些能看到他的宝贝儿子，那个钢琴八级、即将出国留学的好少年。
嘀嘀~小姚在大门口按了两下喇叭，张妈赶紧跑过来帮忙开大门，等车停好，肖林不等小姚走过来开门，就直接拉开车门跳下车，往屋里跑去。
然而，他在客厅、卧室、书房，把楼上楼下都搜寻遍了，也愣是没看见儿子小宝的影子。
“张妈！张妈！”肖林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管家的保姆张妈可以问，于是就站在客厅里大呼小叫起来。
“肖总！”正忙着把小姚递给她的肖林的办公包给收拾到衣柜里的张妈，忙不迭的从楼上跑下来，她不知道肖林这边又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疑惑。
“张妈，小宝呢？”
“小宝让王总接走了， 王总说晚上要让小宝见个外国人，她让我都不用给她和小宝准备晚餐。肖总，你晚上想吃点什么，我立马给你去做！”
“这小姚开车也太慢了，水平不行，还整天在背后说三道四，他知道个屁啊！”没能见到儿子小宝，肖林有点失望，但想起王晓有跟他说过，小姚在她跟前编排过几次王宇的不是，肖林就非常恼火，他把心中这团无名之火，发到了小姚的身上。
一脸茫然的张妈不明白肖林这是怎么了。哎，有钱人的世界，她也不懂，她也只是个保姆。
“喝粥吧！蚕豆菜粥！” 肖林冷静下来之后，突然又想到小时候母亲常爱给他和小妹做味道极为鲜美的蚕豆粥，每一次，他和小妹都要喝上好几碗，直吃到肚子滚圆，撑到胃疼，实在吃不下为止。
08、
张妈得了指令，去厨房忙碌去了，百无聊赖的肖林就像是个新来的客人似的，满屋子转悠，虽说张妈今早已经像个主人一样领着他，参观过这个豪华别墅的每一处地方，但肖林依然感到陌生，他还无法从习惯多年的三十几平米的蜗居环境中解脱出来，对于这栋别墅，肖林也只是在他刚投靠远房亲戚老板王宇时，王宇邀请他去家里做客时见过一次。
尤其对于那架崭新的钢琴，肖林表现出非常好奇，他尝试着用手指去轻轻按动那一排排黑白色的琴键，坐在钢琴面前的凳子上，肖林双手摆出弹琴的姿势，一串毫无韵律的杂音急促地从钢琴里跑出来。
“如果儿子小宝此刻在家就好了！”肖林是真的太想看到转变后的儿子小宝，他已经忍不住开始思念和憧憬起来，小宝又将会变成一个怎样优秀的孩子呢，个子还要比我高，比我胖么？肖林一直喜欢聪明的孩子，喜欢那种眼神带着精气神的孩子，而不是他脑海中那个看上去目光呆滞的小宝的模样，他相信，在这个新世界里，儿子小宝也会和他所盼望的那样吧！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肖林从凳子上跳起来，快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接通来电。
“老公…小宝他出事了…他从高架桥上跳下去了…他不喜欢我们的安排…他不要出国留学…”电话里妻子王晓无力地哭诉着，警车的鸣笛声也呜呜地从话筒里传过来。
“完了！”肖林的脑袋嗡嗡直叫，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可怕车祸现场，回到那个可怕的噩梦中。
眼前的钢琴如多米诺骨牌一样，也在他面前坍塌，化作一地废墟，随之倒塌的还有这栋别墅，包括从厨房里听到异响奔跑而来，还围着围裙，手上还拿着锅铲的张妈，在肖林的眼前出现一个飞速旋转的黑洞，把他眼前的一切都吸了进去，包括他自己，肖林在这个漩涡里挣扎，坠落。
09、
“醒了，醒了！妈，你快来，哥醒了！”肖林睁开眼，看到一脸兴奋的妹妹，还有急急忙忙从屋外走进来的母亲。
“我怎么啦？”肖林想抬起头，坐起身，但好像也动不了。
“别乱动！醒了就好，这死孩子，你想吓死妈妈吗？”母亲说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也不管脏不脏，撩起衣角就抹眼泪，然后快步走出门去找医生。
“哥，你在放学的路上，被一辆车撞了，伤到脑袋，医生说你会变成植物人，这辈子都醒不过来。”这是在肖林康复之后，和妹妹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的路上，妹妹告诉肖林的。
对于突然又重回到小学五年级，肖林无法得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知道在他脑海中见过的妻子王晓，儿子小宝，猪头老板王宇，司机小姚和保姆张妈，他们是否真的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如果没有，那么这些清晰的记忆又是谁给塞进肖林的脑子里去的呢？他无法得知，也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直到他长大成人之后，有一天，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洞的墙壁上，意外地看到这么一段话，才好像有点明白过来：“我多么希望我们眼前的苟且生活，那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我们还是那个拖着鼻涕读小学的小孩子，所有成人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那只不过是我们趴在课桌上，午睡时做过的一个梦！”
哦！原来如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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