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轻歌 北方蒙尘
尹飞燕正慵懒的自一张锦缎流苏的大床上缓缓起身。
自从五天前来到这个神秘的地方，她已经彻底放弃了逃走的打算。这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孤岛，周围不见任何的陆地和船只，除非背生双翅，否则是万万没有办法逃出去的。更何况，还要带上那两个小家伙，谢玄和蒋雪翎。两个小家伙倒也不吵闹，无所事事便开始研究围棋。谢玄出身江南名门，叔父谢安更是此道高手，谢玄年纪虽小，已颇有名家风范；蒋雪翎虽也是将门之后，然北方连年战乱，自然很难有时间细细研究，所知也就皮毛罢了。不知道是谢玄有意想让，还是小丫头天生悟性，连日来两人竟杀的难舍难分，互有胜负。
尹飞燕方一起床，便隐约听到隔壁房中传来断断续续的落子之声。
“看来，他们的兴致倒是很高呢。”
尹飞燕叹了口气，不由得想起柳轻歌。
“那家伙，此时一定心急如焚到处寻找我们吧？”
“在早晨被人遗忘的风里，
我的小鱼你醒了吗？
昨夜你曾经说，
愿夜幕永不开启。
你的香腮边轻轻滑落的，
是你的泪，还是我的泪？
初吻吻别的那个季节，
不是已经哭过了吗？
我的指尖还记忆着，
你慌乱的心跳。
温柔的体香里，
那一缕长发飘飘。”
奇异的歌声，美妙的爱情，令人心驰神往。
尹飞燕却大惊失色，豁然转身，便见一人不知何时落入房中。那人金袍金带，头戴朱玉冠，面容白皙，几近透明。剑眉斜飞入鬓，两鬓长髯垂落，负手而立。宝蓝色的眼睛充满笑意，却透露出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势。
这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较之柳轻歌那种少年人的英气勃发，更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沉稳和威仪。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或许是女人的第六感，尹飞燕的内心竟莫名生出一种恐惧，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在恐惧什么？
是那首情诗？还是眼前的金袍人？
她用手拢了拢耳边的秀发，忽然笑了，原本有些昏暗的房间仿佛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不论什么时候，微笑都是最好的武器，尤其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金袍人眼中的笑意更浓，却故意叹了一口气，道：“传闻东晋桓温破蜀，得李势之女，国色天香，纳之为妾。桓温原配南康公主生性悍妒，闻之拔刀往李所，因欲斫之。见李女在窗梳头，姿貌端丽，徐徐结发，敛手向主，神色闲正，辞甚凄婉。公主于是掷刀前抱之，曰：‘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初始我尚且不信，今日见到姑娘，方知传言不假。”
尹飞燕娇笑连连：“你一向都是这么讨女孩子欢心的么？”
金袍人正色道：“若世间女子都如千面魔女这般，最开心的，应该是当今帝王了。”
尹飞燕不解，道：“这又是什么原因？”
金袍人微微一笑道：“我见犹怜，何况老奴？后宫佳丽三千，妃子之间不再吃醋争宠，最开心的不应该是帝王么？”
尹飞燕也叹了口气，道：“你这般花言巧语，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上当受骗，我倒是替她们感到悲哀。你既已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是谁呢？”
金袍人道：“你又不愿意嫁给我，又何必定要知道我是谁呢？”
尹飞燕幽幽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呢？”
金袍人缓缓坐了下来，微微一笑道：“楼兰国的公主，怎么能轻易嫁人呢？”
尹飞燕瞪大眼睛，仿佛听见了世上最可笑的玩笑，指着金袍人，吃吃道：“你，你，你说我是楼兰国的公主？”
金袍人不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尹飞燕缓缓转身，自顾自言自语道：“这人一定是疯了。”
她虽然极力控制，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转过身的一刹那，笑靥如花已变得苍白如纸。身后金袍人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中的恶魔，每字每句都如钉子般一点点刺入心脏，残忍而冷酷，令人恐惧颤抖。
“传说在中土万里之西的地方，有一个繁荣的部落。那里土地肥沃，河水清澈，人们丰衣足食。更重要的是，那里遍地都是黄金和玉石，多到人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部落首领深知这些财富迟早会引来其他部落的觊觎和掠夺，为部落带来灾难，便命人秘密将这些黄金和玉石埋藏起来，埋藏的地点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黄金和玉石的消息不久就传到了很远的地方，北方的野蛮土族蜂拥而至。他们为了黄金不惜翻越终年积雪的大山，前来攻打部落。部落中的人根本抵挡不住这些凶狠的野蛮人，首领也被杀死，其他人不是被杀，就是四处逃亡。混乱之中，首领卫队中的一个年轻人拼死保护公主逃了出去，在逃亡的过程中，两个年轻人很快相爱了。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年轻人决定牺牲自己，在一起度过了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美妙的夜晚之后，年轻人留下了一首情诗，假意投靠野蛮人，以带领他们寻找宝藏为借口，将野蛮人全部引入到了沙漠的陷阱中同归于尽。年轻人就是当初秘密埋藏宝藏的其中人之一，他留给公主的那首情诗，就是寻找宝藏的重要提示。公主根据情诗的提示，很快就找到了宝藏。她只取出了宝藏的十分之一，就带领剩下的族人建立起了强大的国家——楼兰国。由于知道宝藏埋藏地点的人都被杀死，公主成了唯一的知情人，为了避免后世的国王贪图财宝不思进取，也为了楼兰国遭受灾难能够东山再起，公主便立下了一条重要的规矩：历代楼兰公主都必须熟练吟唱这首情诗，而其中只有一位公主才能知晓其真正的秘密。上一代公主将秘密传给下一代之后，便不能嫁人，只能出家为尼，直至老死。”
于此同时，长史府的密室，柳轻歌再次见到了楼兰王。会面的只有三个人，除了他们二人，便只有荀灌娘。
气氛有些凝重。
令柳轻歌吃惊的是，攻击土城时那个处变不惊，指挥若定的楼兰王，短短两日竟变得如此虚弱和疲惫，宛若一具行将就木的枯骨。更出乎预料的是，这位远在西域的异国首领，却能讲一口流利的凉州话。
他为什么要约见柳轻歌？
楼兰王满脸悲伤之色，几乎让柳轻歌相信他将不久于人世。
“楼兰自中土先秦时代立国，距今已有五百余年，初始与中土并未有任何往来。后西汉张骞通西域，丝域之路兴起，楼兰逐步与当时的汉王朝有了接触。当时匈奴强盛，楼兰国小民弱，不得已在匈奴与汉王朝之间摇摆不定。元封三年，汉武帝命从票侯赵破奴及王恢率兵数万击姑师及楼兰，汉军攻破楼兰，俘楼兰王，楼兰降服于汉。匈奴闻楼兰降汉，遂发兵出击楼兰。楼兰不敢抵敌，只好分遣王子入质西汉与匈奴，向两面称臣。李广利征大宛时，楼兰受匈奴指使欲发兵袭取汉军后队，被汉军发觉。汉将正任文领兵从小道袭取楼兰，擒楼兰王。楼兰王诉苦说：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武帝体谅其处境，放他回国。自此，楼兰历代国王便开始了归顺汉王朝，内迁中土定居的系列努力。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历代汉王朝并没有接受这一建议，并不允许其内迁，仅仅是遣吏卒在伊循城屯田，镇抚其国。直至三国曹魏时期，事情方有了转机，时凉州平定，奈何羌人勇悍，屡屡兴兵作乱，当时的魏文帝曹丕便有意举楼兰人内迁凉州，借以遏制羌人反复。楼兰本已做好了举国内迁的准备，无奈文帝去世，司马氏篡位建晋，内迁一事再次被搁置下来。后三国归晋，不久八王之乱，永嘉之祸，胡人南侵，中土一片混乱，政权更迭，内迁一事更是遥遥无期。”
“楼兰国已经没办法继续等待下去。楼兰人赖以生存的孔雀河水源日益枯竭，大批牛羊植物死亡，风沙不断侵袭楼兰人的土地。不久一种可怕的瘟疫蔓延，原本五万人的楼兰国，短短几年之内便只剩下不足三万人，继续留在原地，便只能坐以待毙。万般无奈之下，楼兰国内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以国王为首的绝大部分人主张迁往更西边之地，归附强大的罗马帝国；以王弟休密驮为首的少部分人坚持往南迁徙，虽然那里土地贫瘠，并非久居之地，但可保持与中土接触，继续谋求内迁之机。两派相争不下，便决定将楼兰国一分为二，国民自主选择去向。”
“但是不管是西迁还是南迁，都需要大量的金钱财物。数百年来，楼兰一直处于强大势力的夹缝中委曲求全，为求自保生存，只有不断的大量进贡，国内早就一贫如洗，穷困潦倒，根本支撑不起庞大的迁徙费用。楼兰国所有人的命运便只能寄托在一个美丽的传说。传说楼兰人祖先埋藏了一个巨大的宝藏，而宝藏的秘密，只有楼兰历代的公主才能知晓。所以，楼兰王此次亲自东来，真正的目的便是寻找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伽罗公主。”
柳轻歌静静的听完，脸上的神情也是凝重至极。数万人的生死，只能寄托于一个美丽的传说，可以想象，那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助。即便传说是真的，那位伽罗公主又是何人？中原内乱不止，又如何寻找这样一位公主？
荀灌娘似看出了他的疑惑，轻轻道：“伽罗公主就是飞燕。”
柳轻歌顿觉手脚冰冷，内心的震撼实在无法用言语可以形容。他与尹飞燕相交多年，两人之间虽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从来不过问对方的身世。万万没想到，尹飞燕竟是身负数万人命运的楼兰公主。
如果尹飞燕是楼兰公主，而“天问”却掳走了她。
“天问”是否早已知晓其真实身份？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么他们的目的显然是那笔传说中的巨大宝藏。他们一旦得逞，楼兰国数万人的命运也将注定。
这一切实在太过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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