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麻饼还是辍学了，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一般下定决心总需要个行为来证明这个决心的坚定程度：古代两家联盟，会把牲畜的血抹在嘴唇上以示诚意，这叫歃血为盟。搁在现在文明社会了，不用牲畜血，那就叫立flag。
不过小麻饼不认识flag这个词，他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但这些都不打紧，因为小麻饼下定决心的方式也很特别，一般孩子都想不到，或者是别人想到了也不敢用——那就是烧书。
应该有很多孩子在读书的时候都曾想过把书统统烧掉。说实话我也想过，尤其在我把笔头咬烂也做不出一道数学题目的时候，这种去找打火机的念头尤甚强烈。但不管我们这些孩子再怎么想烧掉书本，最后还是会因为种种原因而放弃实现这个伟大的计划。
可是现在小麻饼替我们实现了没人敢实施的想法，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他还代表了一种独特的英雄主义。
不过英雄之所以能被人称为英雄，还是因为他们承担了别人不想也不敢承担的东西。所以小麻饼在这之后承担的可想而知，但还没到我说那件事的时候。
01
现在说说烧书这个有历史意义的行动：
那天中午放学，小麻饼又成为全校最后一个出校门的。肚子被饿到干瘪，却还能呱呱叫，小麻饼越想这拳头捏得越紧，指节咔咔响甚至盖过了肚子响。
“他妈的，明明有两个人没交作业，教数学的那个老秃瓢凭什么只留我一个人补作业。”这是小麻饼走在路上念叨了一路的话。
“小麻饼放学了啊哈哈哈哈……”这是村里的人在路上遇见小麻饼后打招呼说的话。
要不总说招呼不能乱打，笑也不能随便就笑。若是接受笑声和招呼的对象正在气不顺处，还觉得你比他高兴，那么你的招呼和笑就容易变了味。
就像这句打招呼的话听在小麻饼耳朵里就成了嘲笑，怎么想怎么刺耳朵。于是小麻饼也没说话，提溜着书包一路晃晃悠悠回了家。
到了家，小麻饼还是没说话，满脑子都是村民的话和数学老师那个大秃瓢。
越想越憋屈。
拿眼瞥着随意扔在床上的书包，小麻饼心里突然就冒出个念头：老子一把火烧了你们可不就此没烦恼了。
说干就干。
小麻饼像抓落水小鸡似的拎起书包，大踏步走到锅灶跟前。
农村那时候还是灶台，烧的是柴火。小麻饼粗暴地拽出本书，急急就往灶膛里塞。
好事多磨这话的确不错，所以小麻饼革命的战火还没燃着呢，就被奶奶这个反革命军给发现了。
一项伟大的事业在受到阻挠之后，有很大可能会暂时萎掉，所以小麻饼就萎了。
书从灶膛里被掏出来，小麻饼的耳朵被提起来，奶奶的训斥声也响起来了，烧书事业1.0也以失败告终。
02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这句话是孙中山在革命时期提出的名言，放在当下也是应景得很。
当一把火被一盆冷水浇灭，再点燃总是需要时间。所以在这期间，小麻饼仍旧过着从前的生活——
每天按时去上学，上课的时候看看武侠一类的小说和小人书，要不就半梦半醒全然不知老师在说些什么。等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就又跟打了鸡血似的。
小麻饼上课的时候从来都提不起精神，总是一副抽了大烟的模样：眼皮子好似有千斤重，总是耷拉着，然后浑身绵软像是被抽了筋的病狗。
有一回小麻饼上课睡觉，哈喇子一拖有一尺长。老师看了只想起他早上吃的拉面好像也是这么长，越想越恶心，最后只能把他喊醒，叫他擦干口水。
“小麻饼，你看你把同桌的课本都弄湿了，你还要赔他本书呢。”老师的脸上挂着一种奇异的笑，小麻饼很不喜欢这种表情。
其实小麻饼根本就没把谁的课本弄湿，老师这么说就是为了当众跌他面子，好叫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这就是小麻饼当时揣测的老师心思。
那时候的小麻饼很有自己的思想：老师点我名就是看我不爽，当众捏造些根本没有的事也是看我不爽......这老师摧残祖国的花朵简直就是狗屎。
还有一点，小麻饼虽然只是一名初中生，却很懂得一些道理，就比如：当有人要说“我这都是为你好”的时候，那么这人就一定要说一些你最不想听到、又或者是听到了也绝不会按那人说的那样去做的事情。
小麻饼尤其讨厌这句“我都是为了你好”，他觉得这句话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人一个被操纵的理由，说这句话的人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老师喜欢这么说，所以被小麻饼归为“狗屎”一列。其实小麻饼的奶奶和爸妈都喜欢这么说，但因为他们都是家人，不能归为“狗屎”的行列，否则自己就也要变成狗屎了。这一点小麻饼倒是看得很清，但是关于那句“我都是为了你好”，小麻饼却是一棒子打死了所有情况，我倒不是很赞同。
现在的小麻饼坚持自己年轻的意见，不觉得有什么错，还觉得自己可以算得上一个有思想的、特立独行的人。可是在不很久的将来，当他顶着寒风在街上卖小麻饼的时候他就明白一切了。
03
上面说到小麻饼上课睡觉流口水。其实小麻饼在学校经常做一些不着调的事。
毛主席曾教导我们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句话该被奉为圭臬的，可总有那么些个例外。
小麻饼就是这么个例外，即使他也姓毛，可他只有“从不学习，天天向下”的觉悟。
这里倒是有好几条小麻饼“天天向下”的记录——
上课不听课，下课不写作业还只是入门级别的“向下”，真的不学好，得要是在班级捣蛋才能达到的。
夏天的时候天气热，加上小麻饼读书的那个时候农村的老师也都没什么讲究，所以老师都是穿双拖鞋就去上课了。
那天中午老师在办公室休息，拖鞋就踢放在一边。这都没什么，可是唯一不应该的是被小麻饼看见了。
说时迟那时快，小麻饼仗着自己体量轻，推开门踮着脚就进了办公室。
一步两步三步，好，到了。小麻饼蹲在默默躺在地上的拖鞋旁边，微微一笑。
十秒钟后，一个瘦小的男生从门缝中挤出来了，手里提着双带着泥垢的拖鞋。
一个小时后，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就赤着脚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关于数学老师的拖鞋被偷这件事，有人怀疑是小麻饼干的，可是他不承认，于是也就没了下文。
只是学校的老师再也没有赤脚睡午觉的了。
04
这里还有好几条捣蛋的记录，就比如往同学书包里放毛毛虫，冬天用手擤鼻涕之后直接往同学的桌子腿上抹，同桌起来回答问题就立根铅笔在他的凳子上等等。
小麻饼似乎是所有被当成反面教材的学生集合体。
相比于枯燥的学习生活，小麻饼的这种捣蛋生活看起来也蛮有意思。
可是有意思的生活总是政治不正确的，是得挨批的。就像来钱快又轻松的方法全写在刑法里了一样。
何况当一件事只有自己觉得有意思，而全世界都在阻挠的时候，自己也不会觉得有多大的意思了。这让我想起来读书的时候，很多学生努力学习并不是因为学习多有意思，只是因为全世界都支持自己这么做罢了。
现在小麻饼被全世界阻止捣蛋，而他又不是什么迎难直上的人，于是他又觉得捣蛋也没了意思。
所以小麻饼就一直过着没什么意思的生活，没意思的同时还要经常接受批评，这就更狗屎了。而且小麻饼总是能听到那句“我都是为你好”，于是他又很烦。
很烦的最后结果就是，小麻饼又想起了那个烧书的伟大计划，试图以烧书来结束自己的学习生涯。
烧书2.0计划开始。
05
那天是周末，家里人都出去干活了，只有小麻饼和一只大黑狗看家。
没人来干扰英雄的首创之举了，革命推进得极其顺利。
灶膛里的火又被生起，小麻饼把手边的书一本一本的往火灶里丢。
一本书不像一张纸那么容易烧着，一把筷子也不像一根筷子那样容易折断。
但是这书再厚、再难点着，总是耗不过熊熊燃烧的火。
等到反革命军们回到家的时候，灶膛里只剩下烧剩下的残页了。
家里人对于小麻饼烧书的举动大加斥责，甚至要动手打人，只是小麻饼跑得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小麻饼跑去田埂上坐了一整个下午，坐到天黑才回去。
烧书这件事小麻饼预谋已久，当炉灶里的跳动不停的火光照在他脸上时，他甚至还有点报复老师的快感——看吧，我现在不仅不做作业了，连你发给我的书都烧了。
可是预谋是一回事，真正去做又是一回事，小麻饼在烧书的时候两只手都在抖。不可否认，小麻饼烧书还是带着冲动的。我又想起来杀人，很多杀人犯都是激情杀人，激情过去了又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要杀人，又开始后悔。
小麻饼现在就处于后悔与疑惑的边缘。
06
那天回家，家里人拉着小麻饼谈到了后半夜。当然了，出现频率最高的句子还是“我们说你都是为了你好”。
本来小麻饼还有犹豫，可是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就又重新下定了决心。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破釜沉舟再说吧。
现在书也烧了，辍学就变成了很自然的事情。就像裤子也脱了，那么拉屎也就是很自然就要发生的事，要是拉不出来倒真是有毛病了。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小麻饼已经下定了不读书的决心了，就好像在跟谁较着劲似的。其实就算在跟谁较劲，小麻饼也不会承认。
不去读书，也不能在家里吃干饭，所以小麻饼就去街上卖麻饼了。
说到这里，我觉得还是要介绍一下小麻饼。
小麻饼的大名叫毛兵。因为“毛兵”听起来很像“毛病”，所以小麻饼一直都很抗拒别人叫他大名。而小麻饼是他的小名，他觉得很好，于是也就一直被周围人从出生喊到了长大。
07
脱离了学校的约束，小麻饼一开始觉得自己这书烧的不错，甚至应该烧的更早一些，这样就能更早脱离没意思的生活了。
可是人都是有新鲜感的，并且擅于将从前的生活与当下的生活作比较。若是比较后感觉现在还不如从前，那么一种扑面而来的想要回到从前的念头就会把整个人吞噬。
小麻饼就是这样的。
在卖了三个多月的麻饼之后，他突然又很想回到那个被老师拎出来当众打趣的课堂上了。尤其是冬天的冷风会无孔不入、见缝插针地钻入袖口和领口之后，小麻饼就更加怀念那个温热到可以睡着的课堂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破了斧子又沉了船的决定。可是他同时又是固执的，即使察觉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也不愿意当众承认，他只会在没人的时候呆呆地看着远方。
这或许也是小麻饼悲哀的地方。
之前还在读书的时候，小麻饼固执地认为那句“为你好”是狗屎，说这句话的老师也是狗屎。
在烧书之后，他有些后悔这个决定，可他仍然固执地不向任何人披露自己真实的想法。
一条路走到黑，也不愿意向旁人坦白。
08
小麻饼是一种独特的英雄主义，落魄英雄。
或许在他真正的内心里，他连英雄也称不上，倒是与落魄二字始终沾边。
我们年纪尚小时，总习惯性认为自己做的决定都是对的。无论旁人如何劝告，也总是以一种极其自信、乃至藐视一切的心态去面对他们。
可是在撞了南墙、见了棺材之后又能发现曾经那个决定的错误之处，这听起来很得不偿失。
撞了南墙再回头，那头肯定会很痛。见了棺材才落泪，那眼泪一定会掉得很凶。
小麻饼现在还在顶着寒风卖麻饼，等过了这段时间他就要去外地学手艺了。
希望他在做决定的时候能够仔细考虑，尽量不让自己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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