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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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眼看着门口银杏树上的叶子从绿到黄，现在已经到了落叶的时候，微风拂过，一个个漂亮的小扇子似雪花般落下，偶尔有路过的小孩子调皮地在上面踩几下，再用脚踢散开来，在四散零落的叶子中嬉笑着跑开。坐在门口椅子上看着这个小世界四季更迭的人就是老吴，老吴今年八十有余，一个人住在这里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前，老伴走后他就一个人搬到了这里，当时他选这里是因为这里地处小村庄最热闹的地方，大家闲来无事就会聚在前面的银杏树下唠嗑，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吴不喜欢议论别人，但是看着别人在交换信息时那眉飞色舞的神情觉得特别有趣。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冷清，很喜欢这树下聚拢的人气，银杏树也不知道有了多少年的历史，粗粗壮壮，上面的枝叶散开。夏天虽然不如榕树那么遮荫避暑，但也能遮挡些许阳光，孩子们喜欢在这里攀爬，大人们就边看孩子边聊天，冬天大家很少出门，春秋这里自然人也少不了。

老吴很少和其他人一样聚在树下，他一般都坐在自家院子里的藤椅上，手边放一壶茶，若有所思地看着树下。随着树上银杏叶的不断稀少，老吴自己觉得他的生命也已到达了尽头。这天，老吴搬出桌子放在藤椅旁，拿出一叠信纸，开始提笔，第一封信他是写给儿子的。老吴思索了半天才下笔。

广才：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不知道我还在不在这个世上，在生命的尽头，我还是想留下我想说的话。我过世后如果是你处理后事的话，一切从简，不必立墓碑，骨灰撒入大海即可。

广才，你现在也是做爷爷的人了，应该已经能体会到孩子出生能带给父母的幸福了吧？你就是我和你妈的骄傲，从小就特别让我们省心，小学开始就是学霸，后来也成为了国之栋梁。你有你的研究项目，你忙，没时间来看我，爸爸不怪你。只是一个人的时候还是非常想念你和妹妹。以后你妹妹你还是要多关照，她没有你稳重。我也没什么财产，就这个小院，你们也看不上，就捐给这个村子吧。祝安好！                   

念你的父亲

提起广才，老吴有说不出的骄傲，小家伙出生的时候就白白胖胖的，让老吴和老伴好生喜欢。老吴和老伴若云都是知识分子，广才也许是继承了他们的优良基因，一出生就看起来伶俐可爱，不是憨憨呆呆的孩子。在那个物资比较匮乏的年代，老吴和老伴儿勒紧裤腰带，把最好的都给了他。当时吃的最多的就是红薯馍馍，若云没有奶水，从不养动物的老吴就从乡亲那里抱了一只小母山羊，等山羊下奶了，挤出来给广才喝。在那个年代广才的茁壮成长让他们涯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不管多苦，两个人都熬了过来。看着身边很多人都出国去了其他国家，老吴没有动摇，和若云商量着，不能去一个没有根的地方，让孩子忘了本。

老吴还好，若云身体差，生完孩子没有好好坐月子，落下了病根，后来都碰不得凉水，还腰痛，晚上觉都睡不好。在若云生命的最后十年，若云为了不打扰老吴睡觉，自己去睡了女儿的小床。

广才天资聪颖，从上学开始，第一名的位子就没有让给过别人，一直以绝对的优势遥遥领先。学习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后来成绩优异的他被保送到清华大学，后来参与了什么科研项目，就鲜少回家了。老吴知道，广才的才能被国家看中那是好事，是他们祖辈的荣耀，他应该以广才为傲。

广才刚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还经常抽空给他们来封信，后来估计太忙了，收到他信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优秀的孩子不愁儿媳妇，广才的妻子是他的同事，他们是在工作的地方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寄回来一张小小的黑白结婚照片。若云当宝一样，把它小心放进家里那个大大的相框中央，过一段时间就要去擦擦灰，纵然上面根本就没有机会积灰。

又过了两年，广才寄回来的是一家三口的合照。看着照片他们俩乐得合不拢嘴，小孙子很是精神，大大的眼睛，肉嘟嘟的小脸，咧着没有牙的小嘴笑得很开心，像年画上的娃娃。

在广才的孩子三岁的时候，老吴和若云终于要见到他们的大孙子了。自从收到广才说要带老婆孩子回来的信之后，若云就把家里的房间收拾干净，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打扫地一尘不染。还特地去买了两块布给自己做了两件时兴的花褂子，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老吴也赶了这里的集市赶那里的集市，搜罗他们那里最正宗最美味的食物，都集起来，放着给儿子他们一家吃。

终于盼到他们回家的日子，老吴被若云派去回来的必经之路接他们。因为他们只说了哪天回，没有说时间，老吴上午没接到，回家扒了几口饭又去等着，最终在那天的下午四点才看到儿子他们。那天的情形现在老吴都还记得很清楚，他看到儿子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戴着眼镜，比前几年看到的时候瘦了，不过更加沉稳了，像个研究员的样子。手里抱着已经有他一半高的大孙子，和俊俏的儿媳妇一边聊天一边朝他这边走来。

在老吴记忆中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刻，因为那时他第一次看到了儿媳妇和孙子，女儿也还没有到叛逆期，乖巧可爱。

后来广才在家里住了十天就回去了，自从那次以后他就很少回来了，他研究的项目越来越重要，根本离不开他。这么多年见到孙子的次数连一双手都没到，其中一次还是在若云去世的时候。

要说后悔，估计老吴都后悔把广才培养得如此优秀，看不见也摸不着。

第二封他是写给女儿的。

广玲：

见信好！你在我心里依然是我最喜欢的那个小姑娘。你的出生和哥哥一样让我和你妈欣喜异常，你在我们心里没有任何比不上哥哥的地方，也请你不要妄自菲薄。有需要的时候还是可以依靠你的哥哥，他还是那个和你最亲的人。

其实悄悄和你说，我最喜欢女孩子了，当时你哥出生的时候我就心有遗憾，当时就想要是你哥是个姑娘那该多好呀，还好后来你妈又生了你，了却了我一桩心愿。从小到大，你的小嘴最甜，哄得我和你妈都很开心，你妈也拿出她压箱底的好布料，把你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一样。其实你在我们的心里一直都是我们最爱的小公主。

现在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要保护好自己，遇事多想几步，凡事为自己留个后路。如果你以后想叶落归根，就去一个离哥哥比较近的地方，两个人有个照应。我和你妈在另外一个世界会保佑你们的。祝安好！   

念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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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也是他心中的遗憾，他的广玲比广才小七岁，小时候一直都是哥哥的跟屁虫，但是哥哥多数时间都在看书不带她玩。等广玲长大一点，懂事的时候，广才已经外出求学了，所以广玲和广才不太亲，但是广玲又一直生活在广才的阴影里。

虽然在家的时候，老吴和若云将广玲视为掌上明珠，但是广才的优秀那是传到了十里八乡之外，教广玲的老师都认识广才。广玲经常也是最讨厌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吴广玲，你哥吴广才……”老师还没开口，广玲听到老师夸哥哥就自动把耳朵关上。在外面广玲并不反驳，但是回到家，看到哥哥的东西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她还抱怨过，为什么要有这么优秀的一个哥哥？她讨厌哥哥。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广玲并没有走出哥哥优秀而自己平庸的阴影。

其实广玲也很优秀，考上大学的的她，第一年就申请出国做交换生，在她的努力之下成功留在了美国，再也没有回来。开始若云在的时候还偶尔打打电话，写封信回来。听若云说广玲在那边还是找了一个华人结了婚，后来也生了一个儿子。生孩子的时候若云很着急，这里都是妈妈伺候着过月子的呀，不知道广玲怎么过的月子。后来听若云说，广玲说国外的人并不坐月子，刚生完孩子就喝凉水。老吴也很难想象，若云就是月子没坐好落下病根了呀。

后来小外孙还和他们通过话，还好，小家伙会说中文，看来也没有完全忘本。老吴对于这个连长相都不知道的外孙子也很是喜欢，在电话里爷爷长爷爷短地叫，只可惜看不见摸不着。

还有那个女婿，也只见过一次，还是他到中国出差的时候见到的。人彬彬有礼，和老吴说了广玲在美国的情况。其实她还是思念故土的，只不过那份傲娇的心让她无法释怀。

若云走后，广玲和老吴打电话也没什么好说的，打电话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就慢慢断了联系，老吴手上的联系地址还是很久以前的，也不知道广玲能不能收到。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了了，也都不让管。

老吴两封信写得都很短，这么多年，他记忆中慢慢只剩下他们小时候的模样，可爱异常，最近越来越多的时间都在回忆上，常常回忆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日子。现在他一个人苟活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遗憾，只想快点去找老伴。

老吴感受到自己的大限已到，这辈子他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事，只是对一双儿女还有所牵挂。老吴年轻时虽然生活在清苦的时代，但是老婆若云温柔贤惠，儿子才气过人，女儿乖巧可爱。到了晚年，没有儿孙绕膝，他孑然一身，只剩下浑身的病痛陪伴着他，这日子他早就过够了。开始他是怕自己走得太早，没有照顾到儿女被若云怪罪，现在看来他是多虑了，孩子们根本不需要他的照顾。若云在那边应该也挺孤单的，他想甩开这些牵挂去找那个一辈子对他都嘘寒问暖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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